第1724章 鐵騎風雪下江南(三)(2)
兩人並肩走出大門,孫寅突然不再賣關子坑騙老人的綠蟻酒,低聲道:“晉蘭亭跟唐鐵霜搭上線了,這才會讓許拱跑去跟北涼騎軍死磕。”
老人先是錯愕,繼而歎息一聲,環視四周,終於徹底死心了,這裡的確不是他傳道授業的地方。
孫寅轉身就走,笑道:“姚大人估計連諡號都沒了,我孫寅就不去雪上加霜喝綠蟻酒了。”
孫寅走出幾步,突然轉身,輕輕伸手拍了一下胸口,“有一揖,不適合眾目睽睽之下送給姚先生,但放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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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盛夏時分,那時候孫寅剛剛成為離陽新朝的第二任吏部尚書,權勢煊赫的正二品天官大人。
有一日突然有人登門拜訪車水馬龍的孫府,自稱是姚家子弟,已經忙碌得焦頭爛額的門房根本不予理會,實在是顧不過來,直到暮色中孫府都要關門拒客了,那名風塵仆仆的年輕人仍是不願離去,不得已報出他爺爺的名字,門房雖是京城土生土長八面玲瓏的人物,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離陽官場有姚白峰這麽一號大佬,後來好不容易想起似乎很多年前,前朝國子監有位姚姓老人擔任左祭酒,只是這二十年來,那位理學大家並無半點詩書文章傳入中原,時過境遷,估計還不如一位新近躋身新朝翰林院的新科黃門郎。那位門房一咬牙,看那個年輕人大老遠奔波千裡趕到京城,就這麽讓人打道回府,實在可憐,就逾越了規矩跑去尚書大人那邊稟報。
正光膀子在一架瓜棚下乘涼的尚書大人,從躺椅上跳起身,來不及穿上靴子就跑向院門口,但是最後停下身形,對那個呆若木雞的管事輕描淡寫說了一句,說讓那人把東西留下便可,府上不用接待,若是那個年輕人流露出絲毫憤懣神色,東西就不用拿到院子裡。
最後,管事小心翼翼將一隻布囊拿到小院。
尚書大人開心地笑了起來。
既然不是那個老人的後人希冀以此作為官場進身之階,那就好,很好。
暮色中,小院石桌上擺放著明顯已經塵封多年的兩壇綠蟻酒,孫寅竟然沒舍得開封痛飲。
第二天朝會,一個早已被人遺忘的前朝老人,突然名動天下。
姚白峰,北涼道人氏,諡號文節。
哪怕已經位極人臣,但仍然以放-蕩不羈著稱朝野的吏部尚書孫寅,他在退朝後,走出大殿在台階頂部站了一會兒,然後獨自來到禦道街旁一處,明明無人,孫寅仍是畢恭畢敬彎腰作揖,此事迅速傳為京城一樁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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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今天離陽天子非但沒有召開小朝會,而且回到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大殿,司禮監掌印太監宋堂祿獨自守在門外。
年輕天子站在龍椅附近,身後大殿地面金磚鋪就,故而哪怕關門掩窗,但正值朝陽初升的時分,因為有光線透過窗紙,大殿內不至於顯得太過陰暗。
龍椅寶座兩側擺放有四對威嚴陳設,寶象、甪端、仙鶴與香爐,共同寓意著那無數君王夢寐以求的“江山永固,國祚綿延”。
年輕天子走下台階,站在大殿中,腳下所謂的金磚,其實並非黃金打造,而是出自廣陵製造局的貢磚,有著“踩踏悄無聲,敲之如玉磬”的美譽。
趙篆舉目望去,大殿廊柱以南詔深山砍伐而出的楠木打造,早年離陽言官有過“入山千人,出山半數”的痛訴,後來在先帝手上,離陽皇宮殿閣廊柱用木,便一律換成了更易采伐的遼東松木。
趙篆走到一根廊柱之前,伸手撫摸著瀝粉貼金紋雲龍圖案的輝煌大柱,呢喃道:“父皇,你有碧眼兒張巨鹿,有半寸舌元本溪,有人貓韓生宣。朕呢?一件龍袍一張龍椅一座大殿嗎?”
“這個天下,就不能再給朕片刻勵精圖治的時間嗎?十年,不,只要五年!朕就能讓北涼南疆北莽,灰飛煙滅!讓那亂臣賊子無立錐之地,讓我離陽百姓永享太平。”
“父皇,現在我已經不相信任何人了,廟堂上的齊陽龍桓溫,廟堂外的顧劍棠盧升象,便是父皇當時故意打壓,留給我來提拔任用的年輕人,宋笠,孫寅這些人,我也一個都不相信。”
“唯一一個陳望,還是太年輕,威望不足,在離陽軍中更是沒有根基,就算他願意力挽狂瀾,也有心無力。”
趙篆突然縮回手,臉色猙獰,握緊拳頭,一拳狠狠砸在廊柱上。
年輕皇帝氣喘籲籲,手上傳來刺骨疼痛。
他瞪眼看著這根廊柱,憤怒道:“你在欽天監毀我趙室氣運,朕不過是讓兩條走狗在漕糧上略作刁難,你就敢公然出兵廣陵道?!這與造反何異?!”
趙篆又一拳砸在廊柱上,這一次廊柱表面沾上了血跡,“當真以為朕的離陽,不敢跟你北涼不死不休?!”
年輕皇帝躺在大殿地面上,望著藻井正中所雕的那隻蟠臥金龍,龍首下探,口銜巨珠。
看著那顆碩大夜明珠,年輕皇帝沒來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隋珠公主趙風雅。
離陽趙室的隋珠公主死了,趙風雅還活著。
這大概是北涼徐家那個年輕人,所做過唯一讓趙篆不那麽痛恨的事情。
疲憊不堪的年輕天子閉上眼睛,又想起皇后所豢養的那隻蠢笨鸚鵡。
原來所謂九五之尊的君王,亦是一隻籠中雀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