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1章 守歲(2)
身上暫時沒有背負那六七把劍的少女猛然間殺氣騰騰,跟白狐兒臉走了那趟北莽數千裡,少女的劍道修為突飛猛進,就目前而言已經是三名弟子中修為最高,只是少女心思在此彰顯無遺,跟呂雲長打打殺殺,豈不是承認了呂雲長的說法?可不聞不問不理不睬,少女也憋不下那口氣。好在這個時候街道上一陣馬蹄幫她解圍,是師父的弟弟,龍象軍的主將徐龍象從流州返回州城了,徐鳳年走下台階的時候撂下一句,“地龍,跟你師弟練練手,昨天師父怎麽揍你的,你就怎麽揍他,只要別耽誤吃年夜飯就可以。”
余地龍愣了一下。
腦子最靈光的呂雲長早已跑進王府,大喊道:“打架可以,容我去拿兵器!”
余地龍趕忙把瓷碗交給臉頰緋紅的王生,去堵截呂雲長。王生又低著頭把碗還給徐鳳年,小聲道:“師父,我也去。”
徐鳳年端著碗,無奈道:“你們仨好歹把凳子梯子拿回去啊。”
黃蠻兒見到徐鳳年的時候,好像有些畏畏縮縮,徐鳳年把碗遞給陳錫亮,然後笑著抓起黃蠻兒的肩膀,下一刻徐龍象的身軀就在街道一側的積雪中一路滑去,激蕩出雪花無數。
遙想當年,徐家姐妹兄弟四人,每逢大雪,徐鳳年最喜歡把身材瘦弱的黃蠻兒甩到大雪裡去,樂此不疲,甚至會提著黃蠻兒的雙腳,在院子裡倒栽蔥,在地面上捅出一個個腦袋大小的窟窿,寫出大大的徐字,等到大功告成,徐鳳年雙手叉腰,豪氣乾雲,黃蠻兒就坐在雪地裡憨憨傻笑,站在屋簷下看熱鬧的大姐徐脂虎肯定會拍手叫好,要不就是捧腹大笑,而性情早熟的徐渭熊會撇撇嘴,假裝一臉不屑。因為徐渭熊也不是很樂意陪著他們三個胡鬧打雪仗,所以徐鳳年和大姐就隻好讓黃蠻兒當靶子站在牆根不動,兩人比誰丟擲雪球更準,每當徐鳳年把雪球精準砸在黃蠻兒腦袋上的時候,笑得最開心的,不是徐鳳年,反而是黃蠻兒,那個時候徐渭熊都會翻白眼。
陳錫亮目瞪口呆,在清涼山待過十多年的流州刺史楊光鬥老神在在,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
很快徐龍象就跑到徐鳳年跟前,二話不說就蹲下身把哥哥背在身上,看架勢是要從山腳一路跑到山頂才罷休。
過年吃餃子,是徐驍立下的規矩,吳素在世時,是她和兩個女兒一起包餃子,吳素去世後,尤其是大女兒遠嫁江南小女兒遠行求學,就都是徐驍一手操辦。
今年的餃子,趙玉台,徐渭熊,陸丞燕,王初冬,是這四名女子包的餃子。
今年的年夜飯,還是徐驍的規矩,女子不離席,所以除了徐鳳年和徐龍象,王生那三名徒弟,還有近水樓台的徐北枳以及宋洞明白煜,還有遠道而來的陳錫亮楊光鬥等人,好大一張桌子都坐滿了人,難得的熱鬧場景。
吃過了年夜飯,就是守歲。
徐鳳年獨自走到那座王府大堂門口,居中主位擺了兩張椅子,清涼山王府,或者說徐鳳年最為人詬病的一個地方,就是年少時在徐驍跟北涼大人物議事之時,他這個世子殿下就大大咧咧坐在徐驍的座位上,徐驍就只能笑呵呵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從不覺得有何不妥。徐鳳年站在大堂門口,看著左右依次擺放的數十張老舊椅子,再看著那兩張椅子,怔怔出神。然後很快府上老管事宋漁就搬來一隻大火爐,木架火爐縫隙墜掛著一隻撥弄炭火的小火鉗,徐鳳年捧過火爐,擺在中央兩張椅子腳邊,蹲下身開始嫻熟撥弄剛剛有些紅光的炭火。守歲一事,是男人的事,哪怕徐驍是天底下出了名的妻管嚴,這件事也沒商量,當然老王妃吳素也從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跟徐驍較勁,嫁入老徐家,吳素就是徐家的媳婦,從不在老徐家的老規矩上說什麽。在徐鳳年蹲在火爐前的時候,徐龍象也拎著兩大袋子木炭走入大堂,守歲要守到天明,加炭添火是少不了的,哥倆一起蹲著,徐鳳年輕聲道:“以前守歲,我都容易犯困,徐驍又從沒有好漢不提當年勇的覺悟,喜歡碎碎念,我次次都熬不到子夜以後,你也會跟著我離開,所以都是徐驍一個人待在這裡,現在想一想,徐驍孤零零一個人,挺可憐的,黃蠻兒,你說是吧?”
徐龍象點了點頭。
徐鳳年又問道:“你說每年這個時候徐驍坐在這裡,會想什麽?”
徐龍象搖了搖頭。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曹長卿在太安城的時候,告訴我年後就可以去西楚,去接個人,但是我不知道如何開這個口,二姐也許不答應,你兩個嫂子不管答應不答應,心裡頭也肯定會有疙瘩,更不用說燕文鸞顧大祖這撥大將軍了,是啊,軍國大事豈能兒戲?北涼在關外戰死那麽多人,畢竟是為了北涼而死,但如果說陪著我徐鳳年去廣陵道趟渾水,冒天下大不韙,到底算怎麽回事?就算我固執己見,拿北涼王的身份去壓他們,恐怕下一場涼莽大戰還沒打,我們北涼自己就已經離心離德了。”
徐龍象陷入沉思,沒有像小時候那樣不管天大的事,都傻乎乎樂呵呵站在哥哥身邊就是了。
早年為了哥哥,黃蠻兒那可是連徐驍都敢對著乾的,就像老皇帝駕崩後清涼山山頂的那場歌舞升平,徐驍破天荒勃然大怒,黃蠻兒就擋在了爹和哥哥中間,一步不退。
徐鳳年放下火鉗,縮手縮腳蹲在火爐前,望著炭火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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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徐鳳年都不清楚,今夜的夜幕中,一隊隊人馬會不約而同地依次進入州城大門。
幽州有北涼步軍主帥燕文鸞,副帥陳雲垂,刺史胡魁,將軍皇甫枰,幽騎主將鬱鸞刀,等人,一大幫人。
陵州有經略使李功德李翰林父子,新任刺史,陵州將軍韓嶗山,副將汪植黃小快等人,還是一大幫人。
流州除了已經在府上的陳錫亮楊光鬥兩人,還有龍象軍副將李陌藩,流州將軍寇江淮,依舊是一大幫人。
涼州關外關內,以北涼都護褚祿山和騎軍大統領袁左宗為首,那就更多了,更是一大幫人。
北涼道文臣武將,在這個除夕夜,不知為何陸續趕到清涼山王府大門外。
徐偃兵站在大堂門口外頭,臉色異常沉重。
徐鳳年緩緩站起身,有些苦笑。
山腳門外的陣容,無異於逼宮了。
既然自己被蒙在鼓裡,就意味著連同二姐和褚祿山在內,都不答應。
徐鳳年站在那張椅子附近,轉身望向大門口。
褚祿山第一個出現在大門口,但是沒有急著抬腳跨過門檻。
徐鳳年收起思緒,嗓音沙啞輕聲道:“都進來吧。”
褚祿山,李功德,燕文鸞,袁左宗,陳雲垂,顧大祖……
李陌藩,鬱鸞刀,寇江淮,曹小蛟……
宋洞明,白煜,黃裳……
徐北枳,陳錫亮……
因為走入大堂的人數實在太多,不得不臨時添加了十多把椅子。
徐鳳年等到所有人身後都擺放有椅子,這才坐在那把往年徐驍坐的椅子上。
徐鳳年伸手往下壓了壓。
所有人都坐下。
徐龍象也挑了張椅子坐在一側。
那股磅礴氣勢,完全不輸給曹長卿鄧太阿拓拔菩薩所有武道頂尖宗師,都一股腦出現在年輕藩王面前。
徐鳳年沒有惱火,只是有些疲憊。
坐在徐龍象袁左宗齊當國三人身邊的褚祿山,低著頭,好像不敢正視徐鳳年。
之所以出現今夜的局面,他和徐渭熊兩人都可謂是罪魁禍首,否則誰敢如此行事?
徐鳳年正襟危坐,雙手插在袖子裡。
一如徐驍當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