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齊軍都藏在馬匹之後沒有投降動作,似乎要和秦軍對峙到地老天荒,李信眉宇出現一個“川”字,手中韁繩攥出聲“吱吱”聲響。
一念及此,李信斷然下令,停止秦兵呼喊招降口號,下令全體下馬,列陣前壓,步步推進。
齊軍背靠德水,將齊軍的前進空間壓縮的越小,齊軍就只能被逼入德水之中,那勝利就取得的越發容易。
黑甲黑夜,再契合不過。
大地在震顫,地震在蔓延,距離德水越發接近。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古老的秦風再度響起在這片蒼茫大地,不到一月光景,此處已是從魏土易為秦土。
嘹亮的歌聲大增己方士氣,動搖敵軍士氣。
隨著兩軍距離的拉近,齊軍也聽得越發清晰,有些人的呼吸開始斷斷續續,身體如同篩糠。
秦軍虎狼之師的名頭不是吹出來的,而是打出來的,誰能不怕?
若是秦軍一股腦沖殺上來,齊軍來不及思考,稟著拚則生不拚則死的念頭迎戰,害怕情緒來不及出現。
可秦軍不是,秦軍步步推進,還唱著《秦風》,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嚴重打擊齊軍軍心。
二皇帝有令,盡量還是捉活的。
韓信時刻注意著身後士卒心緒,感知到那烈火烹油般的士氣漸有混亂,他深吸口氣。
“不能再等了。”
他小聲說,聲音只有旁邊的張良能聽到。
“李信……呵,還沒蠢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韓信做了兩手準備。
一是秦軍悍然沖鋒,就立刻放火馬沖亂陣型,齊兵隨之掩殺過去,這是最好的結果,萬一李信特別犯蠢呢?
二便是秦軍列陣推進,放到他計算的最佳距離,放火馬沖擊,眼下秦軍還未走到。
但若是再等下去,他韓信的戰意不會衰減,但他率領的齊兵不行。
戰場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提高戰爭勝算,韓信判斷,秦軍踏入他預定的最佳距離提高的勝算,遠小於齊兵士氣大降減少的勝算。
他與張良對視一眼,然後果斷下令。
“蒙馬眼!點火!”
齊軍戰馬眼前蒙上布條,無法視物的不適感,要它們躁動不安,馬蹄子不停地踢打著地面,帶起一蓬蓬泥沙。
一團又一團星星之火點燃了黑夜,在日月交替之時仍是顯眼至極。
《秦風》依舊呼嘯,越來越大。
齊兵心頭卻安定了一些,火焰帶給了他們光明和溫暖,驅散了他們心中剛長出萌芽的迷茫。
依照軍令,齊兵將木棍綁在馬尾上,心中忐忑,表面卻極做平靜。
火焰點燃馬尾,是燒焦羽毛味。
戰馬吃痛嘶鳴,抻長頸項噅噅,頭尾一起搖擺甩動。
齊兵早知如此,全都提前散開,沒有被躁動的戰馬傷到。
木棍綁的嚴實,戰馬甩不掉。
眼睛又被蒙上,它們很慌亂。
屁股上再突然傳來劇烈痛楚,戰馬四蹄狂奔,憑借著本能,向著最前方猛沖出去,向著列陣前進的秦軍猛沖出去。
在這些駿馬之後沖出去的第一人,是韓信。
眼見上將軍率眾沖鋒,履行承諾,齊兵頓時熱血上湧,耳邊的《秦風》失了音。
他們沉默著,握緊武器,奮勇沖鋒。
他們要他們將軍先前囑咐的那樣,將每一分氣力都用在秦狗上!
“王翦在本將軍面前都節節敗退,秦軍沒什麽大不了!讓秦狗見見我大齊技擊!”
齊技擊,齊國精銳部隊,以精湛的武藝和嚴謹的紀律而聞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是齊國的主要戰力。
沒錯,秦軍沒什麽大不了!
魏武卒不能敵,不代表齊技擊不行!
一邊高歌嘹亮,穩扎穩打。
一邊沉默隨馬,悍勇向前。
這是秦齊之爭,黑水和藍水之鬥!
“賊子!焉敢如此!”
眼見對面火光燒起,李信目眥欲裂,恨不得立刻把齊軍統帥凌遲處死!
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這些齊軍在絕望之下無所不用其極,對珍貴的戰馬也不愛惜,當成了如同利箭一樣的消耗性產品。
田單火牛沖陣,這種經典戰役,熟讀兵書的李信又怎麽可能沒看過?
“弓箭準備!放!”
他的怒吼震天動地,全是憤懣之情,而無驚慌之意。
三千帶著弓箭,沒有沖陣,騎在戰馬上的秦兵就是為了此刻,秦軍列陣推進既有保持陣型防備瘋馬之意,也有讓弓箭手有射箭空隙。
跑的太快,戰馬發瘋沖過來,秦軍和齊馬混在一起,弓箭不分敵我難以奏效。
若是等秦軍列陣極近戰馬再敢沖鋒,那就沒什麽用了,距離是騎兵殺傷力,有騎無兵也是如此。
韓信等待的最佳時機,就是能發揮出戰馬最大體能,而弓箭難以區分敵我之際。
此刻秦軍距離齊軍還有一段距離,中間有一大塊空白區域,齊馬拖著燃燒的尾巴在瘋狂突進。
一輪箭矢勁射出去,在空中密密麻麻,嗖嗖聲響不斷,鋪天蓋地的死亡氣息降臨,落在齊馬上,串出了數十頭馬刺蝟。
齊馬悲鳴一聲,以前沖的姿態倒在地上。後續戰馬雙眼被蒙,不知躲避隻知向前,有些為馬刺蝟所絆,一同摔在了地上。
但,更多的戰馬從這些倒下的戰馬旁邊掠過,如同一陣狂風,繼續奔馳。
蒙上馬眼的齊馬不僅看不到倒地同伴,也看不到索命的箭矢。只能感受到屁股有一道齊兵武器劈下的大傷口為烈火炙烤的它們,只知道遠離屁股後面的危險。
灼燒劇痛感不消失之前,它們不會停下來,只會向前跑!再向前跑!
“該死!該死!他們給戰馬吃了馬兒燥嘛!”
馬兒燥,馬吃下去狂躁不安,享譽名聲如同江湖中的蒙汗藥一般。
李信暴怒。
距離較遠,夜色朦朧,他看不到馬眼上的布條,但他能看到戰馬不畏懼利箭,不畏懼死亡。
他的心在滴血,他本想著這一輪箭矢能嚇住這些戰馬,保留下大部分。
現在,一匹戰馬都要不得了。
“射空!”
他緊急下令。
再愛惜戰馬,讓這些戰馬全部沖進步兵軍陣,這場仗的傷亡就比預期大得多了,那樣雖勝猶敗。
李信從來沒想過這場仗會輸。
三千秦軍拈箭,搭箭,張弓。
秦軍步兵早在戰馬奔馳的時候就不再前進,七個千夫長臨陣指揮,要七千秦兵原地待命,秦軍強不只強在將軍,從上至中至下都強!
天空被箭矢遮蔽,這些箭矢越過了待命秦軍,全都扎向了瘋癲的齊馬,如同擴張了千百倍的雨水一樣。
兩萬多支箭全部傾瀉而出,日月的光芒都無法漏下去一點。
哀鳴聲不絕於耳,火焰掉在地上,戰馬呈流水式大批倒下,泥沙飛濺,塵埃彌漫。
但箭矢沒有攔住所有戰馬,仍然有數百頭戰馬身上插著羽箭,傷痕累累鮮血淋漓一身馬血,沖進了步兵軍陣。
早就做好準備,嚴陣以待的秦軍還是在第一時間就被撕裂開數道口子,人馬的體型力量還是有差距的,更何況一個是靜置一個是沖鋒。
以步兵聞名天下的秦軍就像是一塊方正布塊,剎那間數道大口子開裂,且不斷延伸下去。
刀劍斬在馬身馬頭馬腿,盾牌頂在前頭迎面撞上去,秦兵亂中有序地對抗著齊馬,退而不敗。
連秦軍都如此難以應對,騎兵統治力一覽無余,呈建制以後對步兵就是屠殺。
再給秦軍三分鐘,秦軍就能將這些戰馬控制住。
再給五分鐘,秦軍就能重新恢復軍陣,繼續高唱著《秦風》向前鎮壓。
韓信不給。
“殺!”
這位齊國上將軍怒吼,順著戰馬鑿出來的破綻第一個殺進秦軍,手中長槍點戳之間,如同一根鋒利無比的錐子,刺在秦軍這已經破損的口袋。
“殺!”
將軍舍命,士卒何惜?
一個個紅了眼睛,從來到黃河就一直憋了一口氣的齊兵爆發怒吼,跟著他們的將軍一並掩殺了過來。
處於劣勢兵力的韓信,主動發起了進攻。
一輪交戰之下,齊軍向內突進秦軍陣十步,秦兵死傷人數竟然是齊兵的二倍!
這是這麽多年以來,六國對戰秦國留下最為顯赫的戰績,正面沖突之下,武器裝備落後之下,傷亡數低於秦國。
不需要再打下去,只要這條消息傳出去,韓信這個將軍身份就再無人敢質疑!
在齊國稷下學宮三任祭酒的荀子曾說:
“齊之技擊不可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銳士。”
韓信不這麽認為。
鮮血撒在他的身上,分不清敵我。
他的身邊全都是齊之技擊士,相互配合,武器雖刀劍斧鉞都有,但是卻不顯雜亂。
他今日就要讓世人知道,打敗了魏國之武卒的秦之銳士,不可遇齊之技擊!
“好膽!”
李信瞪圓雙眼。
韓信主動沖鋒,要他在震驚之余不得不佩服這個對手的果決,以及對士卒的掌控力。
這是一個指揮比他還要勇猛的對手!
“圍起來!隨我壓陣!”
三千士卒拋棄弓箭,翻身下馬,跟隨李信向前逼近。
“人數少還敢分兵,光耀一時!”
李信注意到,韓信帶出來的人大概在一千左右。
一千齊兵沖擊七千秦兵的軍陣,能順著戰馬撕開的裂隙鑿進去,但再想要鑿出來就難了。
秦軍迅速變陣,一個個士卒迅速跑位,要將這僅剩下七八百的齊兵圍在中間。只要包圍圈合上,秦軍大圈套齊軍小圈,齊軍就唯有一死。
外圈比內圈要有優勢得多,向內猛戳刀劍就可,隻這一個想法動作,內圈卻不是向著外圈戳刀劍的事。
因為外圈如流水可以動,內圈被困不得大動,一動就都是破綻!
“撤!”
隨著韓信一聲令下,齊軍毫不貪心,在包圍圈還沒有層層圍起來的初期立刻原路返回。
“追!”
秦軍痛打落水狗,被齊兵壓著打的他們發泄心中憤怒,全體沖鋒。
秦齊攻守異位,齊兵且逃且打,韓信留下斷後,一路上留下了百來具屍體,秦兵傷亡不過十。
“列陣!”
早有準備的張良大喝,留下的齊兵聽令行事,接應逃回來的同袍之余,抿著嘴,眼中帶上血色。
“前有秦狗!後有黃河!生死成敗,全看自己!只要頂住敵人,就能大勝回家!背水陣!迎敵!”
韓信入軍陣,一身血汙,站在靠前位置,一甩長槍血線灑,怒吼聲沖破雲霄。
“唯!”
齊兵隨將軍呼喝,聲音破雲穿空。
“殺!”
李信眉目凌厲,悍然下令。
他能感受到齊兵的士氣如虹,但那又如何?正面作戰,秦軍就沒怕過!就沒輸過!
背水列陣,退無可退,就是找死!
秦軍有充足的迂回空間,而齊軍只能進不能退,人數劣勢士卒素質劣勢武器裝備劣勢,這場仗齊軍憑什麽贏?
取巧,也是需要實力的。
黑藍相撞,秦之銳士、齊之技擊二次交鋒,雙方你劈我砍。一盞茶時間過後,戰線竟然幾乎沒有移動過。
齊軍爆發出的戰力要李信大開眼界,傷亡竟然只是略高於秦軍,而不是一面倒的潰敗。
但也僅止於此了,大局已定。
齊軍異常兇猛,秦軍照常兇猛。
習慣廝殺一直戰場無敵的秦軍沒被齊軍嚇到,攻勢一點不減。
望著負隅頑抗的齊軍,李信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剛才一直離得遠,又夜色晦暗,他看不清楚齊軍人數,只能看到影影綽綽。
現在臨近,仔細一看。
轟隆隆!
如驚雷般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李信不可置信,猛然回首,看到了一面藍色“齊”字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