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陽在地方任知府,這個地方是湖廣,湖廣現在的巡撫是謝遷,謝遷和李東陽關系又好。
所以李夢陽這知府當的也是期滿就走,無人挽留,也無人願意留。
想來也沒做出什麽太大的成績,客觀來說,這不能怪李夢陽,畢竟湖廣的問題不是一個在朝毫無根基的知府可以搞定的,他的那些文名,在碰到真金白銀的利益時其實不太好使。
不過吏部文選司才不會管什麽客觀不客觀,沒有成績就是沒有成績,能力一般,又沒有大佬推介,最好也就是平調。
但李夢陽又與一般人不同,他畢竟還是文壇領袖,沒有大罪的情況下把他弄去偏遠地區或是實在難看的位置,也會引起一些非議。
國人在官場上的各種安排總是充滿各種精妙的算計。對於李夢陽這種情況,吏部最後的調令是命其任通政使司謄黃右通政。
通政使司是由朱元璋在洪武十年以察言司為基礎上創設而來,其長官為通政使,秩正三品,左右通政各一人,秩正四品。
其主要職責是掌內外章疏敷奏封駁之事,簡單的說,就是一些奏疏遞給皇帝看之前,先遞到通政使司,這是體現權力的地方。
另外一個,就是通政使可以參與廷推。
所以在明朝前期,通政使的地位很高。
但隨著時間推移,基本上從宣德以後,通政使的地位就一路下降。
原因是通政使掌四方奏疏,而且按照規矩,奏疏進宮之前,要在這裡進行謄抄。之所以這樣,一是為了保存副本,留作查照;二是為了分別歸類,逐次呈覽。
但這樣一來,就導致通政使的權力變得很敏感:若是有什麽人要些彈劾奏疏,通政使就會先知道。所以各種賄賂、鑽營不絕史書,而且愈演愈烈。
內閣地位上升以後,這種權力自然會被分奪,宦官得寵也分得奏疏查閱之權,所以通政使在宣德之後漸漸淪為一個能參與廷推的擺設,有些時候,他還不如一個六科給事中。
但無論怎樣,人家是九卿之一,通政使司也是中央‘一級衙門’。
李夢陽進的是這樣的地方,若是有人覺得朝廷這樣的文壇領袖不公,那可以閉嘴了,至少沒有貶黜他。
但他所擔任的謄黃右通政,又是在成化二年新設,其主要職責是記錄武官貼黃、衛所官襲替緣由,以備征選。
僅此而已。
所以要說吏部違規提拔李夢陽,那同樣可以閉嘴。
而且品級和知府一樣,正四品。
只是眼下都已經正德四年了,同樣都是四品,一個這樣的四品京官代表的是什麽,不用多說。
即便如此,己巳六子這樣的人聚集在一起,也不敢明面上公開的貶低謄黃右通政。
憲宗皇帝設這個職務自有其理由,你亂說一通,碰到愣頭青的人逮著不尊先帝來做文章也挺頭疼。
所以,就這樣吧。
李夢陽回京以後,略作休息就開始到通政使司衙門坐堂理事。
剛坐兩日,便聽四方同僚提起朝廷備選八重臣以承欽命之事。
李夢陽離京日久,不解其中情形,便問:“備選八重臣,是為何命?”
眼下通政使司左右通政分別為朱鐵平、席獻,他們都是三十來歲人,略小於李夢陽,在通政使都不受重視的局面之中,他們作為副手更有鹹魚心態,所以其實不怎麽願意得罪李夢陽這種文壇大家。
席獻說:“便是清理剩余八鎮軍屯之命。”
“如寧夏那樣?此應為好事!”
李夢陽也沒想太多,這麽敏感的事,就這麽說了。
朱鐵平則笑,“這哪裡是容易的事?寧夏清屯牽扯出一個慶王,以及一個慶王系的安化王。其他如甘肅鎮的肅王、山西鎮的代王、遼東鎮的遼王……凡此諸王,所得之田,又該如何處置?”
席獻又言,“八鎮之中,有有藩王和無藩王之別,既如此,則有難易之別,哪個負責難、哪個負責易,陛下請內閣議定稟報,但對內閣來說,本身便已極難。”
李夢陽聽得很不理解,朝堂之上的風氣已然如此了嗎?
此事難道不應該是八鎮軍屯清理之後,國庫所用日益豐、邊軍戰力日益強的問題嗎?為何關注點都偏了!
回家以後,李夢陽始終覺得心中憤懣難抑,可以說是終夜難眠。
幾日之後就要開始己巳六子書,李夢陽先找到邊貢,一吐心中實情。
邊貢也是個愣頭青,他捶桌而起,“在下與天賜兄相交,便是仰慕天賜兄為國為民之情,己巳六子書自然是因奸宦入獄所起,但一切有利江山社稷、天下蒼生之念,又怎有相拒之理?”
“好!”李夢陽心中暢快,到底還是知己,就是能尿到一個壺裡,“如此,那在下就撰文作章。司中同僚,都在說諸王土地無法處置。我便想從此處入手,天子大德,重懲奸宦,為的是百姓,朝廷清屯,藩王同處,為的也是百姓。”
邊貢覺得可以,“若僅是歌功頌德,則不免有粉飾太平之嫌,但是論及朝堂正事,或可為天子一觀,如此也算是天賜兄所做善事一樁!”
越想越覺得可以,李夢陽隻覺得筆下文章已經就在眼前了,邊貢那句‘為天子一觀’也讓他多了些念想,如果真的可以的話……
“廷實兄,己巳六子書之期不足半月,都邀請了什麽人?”
說起這個,邊貢還真的得意一下,“天賜兄,這次你可得感謝兄弟我了。”
“喔?”
邊貢道:“威寧伯,天賜兄可知?”
“王襄敏公之孫嗎?”李夢陽還沒孤陋寡聞到那種地步,“正德以來,勳貴行為不檢,屢次觸及聖怒,但是威寧伯卻異軍突起,多為皇上褒獎。其人才能一般,但人品上佳。雖是勳貴,待人行事還勝過乃祖幾分。”
邊貢無奈發笑,王越當年品行有些囂張,使得很多文人不待見他,李夢陽現在還要帶一嘴。
“正是此人。”
李夢陽嘴上驕傲不說,心裡則想,那他這文章得寫得更加驚駭世俗才可。
……
……
宮裡,朱厚照得知己巳六子書的日期以後也在安排人。
“陛下要臣參加這己巳六子書,便是要臣去抬杠?”說話之人一臉驚詫,完全的不理解。
皇帝卻悶悶的哼了一聲,“一個小小的李夢陽,四品官,入了京便能攪弄風雲,朕要你去壓壓他的氣焰。”
真的假的?
今上胸懷絕不至此。
“陛下之命,並不難做。只是微臣實在不解,陛下之本意,不就是要處理藩王土地嗎?為何要臣去反駁李夢陽?”
“叫你去就去。多嘴作甚?”
所謂的爭議就是要有爭才有議,如果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致舉手表決通過,那這事兒八成鬧不出什麽波瀾。
就是要那種爭的面紅耳赤,吵得唾沫星子滿天飛的,那爭議的要點才會為人所注意、討論。
但嚴嵩並不明白皇帝此番用意,被懟了一句之後隻得老實的應聲,“是。”
他有些腦袋疼,現在朝廷的風向是要處理這些藩王土地,他卻要‘奉旨’維護那些個為非作歹的王爺。
這麽搞下去,他不成奸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