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無極
齊州府城向東百五十裡。
道旁密林生於亂葬墳崗。
漆黑夜幕下,寒風淒厲呼號,雪花瘋狂落下。
最終盡數紛紛揚揚灑在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墳頭之上。
堆起一個連一個的潔白塚墓。
忽然,嗡嗡震蕩從林間傳出。
風雪被完全逼迫出去,只能在周圍盤旋飛舞,卻不敢靠近這座樹林一步。
又有啪啪聲響連成一片。
仿佛無數弓弦齊齊崩斷。
荒辰掌心相抵,拇指輕觸,雙眼閃爍著湛藍光芒,投入黑暗風雪深處,清晰映照出隱於林中的那道身影。
啪嗒!
啪嗒啪嗒!
荒辰雙手拇連叩三次。
虛空中陡然顯現出道道扭曲波紋。
隨後漣漪越來越大,急速向著前方延伸。
就像是一塊巨石砸入水面,打破了曾經的死寂平靜。
忽然,朵朵黑蓮悄然綻放,盛開於無聲出現的流雲之間。
緊接著玄龜踏地,修蛇亂舞,環繞著一尊通體玄黑的虛像,刹那間矗立於林間墳崗上方。
嘭!
蘊含著恐怖森寒氣息的波紋漣漪被撐破了。
就像是一隻閃爍著湛藍色彩的肥皂泡,被龜蛇虛像硬頂著急速膨脹,最後終於不堪負重直接炸開。
爆裂產生了巨大衝擊,瞬息之間席卷整個樹林。
中心處就連大樹都被拔起倒伏,余波向著四面八方湧動蔓延,掀翻了不知道多少無人認領的墳塋。
塚中枯骨隨之滿天飛舞,和同為白色的雪花不分彼此,混合一處。
飄蕩至遠方後才洋洋灑灑落下,也不知道還能否找到回家的道路。
十數個呼吸後,劇烈的動蕩才漸漸平息下來。
只剩下重新填充黯夜的雪花,隨著呼嘯而過的北風忽高忽低,忽上忽下。
荒辰靜靜注視著林間的一片狼藉,目光落在那尊如漆如墨的虛像之上,片刻後驀然一聲低沉歎息。
“竟然還有玄武道的玄武真解、龜蛇交盤;外加無極宮的無極散手、霽霧流雲。
這就是他所顯化的武道真意嗎,好像還有許多不入流的外道功法,也被他一並納入其中,似乎連最底層的花拳繡腿都沒有放過。
這位元一道子,還真的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身為青麟山人,卻又能博采眾長,吃了外道吃教門,吃完教門吃密宗,連我都要生出羨慕嫉妒之心。”
“可惜,你不入陽極,僅有虛幻玄念真意,終究是假不敵真,今夜就要殞命於這片荒野墳崗之中。”
“以你之力,鍛造吾身,最後再殺掉你這樣一個教門弟子,便算是將一位陽極大宗師提前扼殺於青萍之末,莫名便會讓人生出磅礴的感慨思緒。”
轟!
荒辰驟然消失在原地。
整個人仿佛融入凜冽寒風,隱入漫天飛雪,再也找尋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跡。
咚!
就在此時,心跳聲起。
衛韜想都不想,看也不看,隨手就朝著側後方砸出一拳。
他擰腰轉身,力經雙腿,再過脊椎,連為一體。
最後盡數透過虛握的拳印錘向虛空。
與之相對應的。
則是流雲閃動,黑蓮地湧,玄龜修蛇齊齊震蕩夜空。
帶著那尊通體玄黑的金剛虛影,同樣結元胎拳印,向著同一個位置猛然砸落。
拳勢滔滔,狂放霸道。
明明瞄向的是空空蕩蕩之處,但在最後落下時,卻陡然錘到了實體。
那是一隻由湛藍冰晶凝結而成的長劍。
末端是雙手並結的劍指,鋒刃直至衛韜的眉心。
“觀神望氣之術,竟然也被他融入到了玄念真意之中。”
“只是他剛剛故意沒有顯露出來,就是想要在合適的時候掀開牌面,用以針對我的偷襲。”
荒辰面色不變,唯有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讚歎。
依舊雙手並成劍指,將冰鋒繼續向前刺出。
轟!
雙錘與冰劍毫無花哨對撞。
樹林中再次炸起一道驚雷。
冰劍寸寸碎裂,雙錘也被向著左右蕩開。
巨大的反震力量作用下,荒辰七竅湧血,如遭雷擊。
左右虎口齊齊崩開深可見骨的裂口,本就傷痕累累的手臂上陡然爆出大蓬猩紅血霧。
在這種情況下,他卻依舊不退。
甚至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鮮血淋漓的雙手並指成刀,一自上而下,一右左到右,劃出兩道森寒弧線,撕裂黑暗呼嘯斬來。
衛韜面無表情,同樣不退不讓,硬頂而上。
元胎印轉並蒂蓮,在最後一刻攔在了手刀斬來的必經之路上。
轟隆!
以兩人所在的位置為原點,陡然炸開一道深愈數尺的大坑。
還有道道不斷開合的漆黑裂縫,閃電般朝著四面八方延伸。
噹噹噹噹噹!
在狂暴亂流瘋狂肆虐的中心。
荒辰縱然渾身鮮血淋漓,竟然還可以以硬碰硬,以剛對剛,身體釘在地面寸步不移。
他左手成刀,將剛剛湧起的猩紅觸絲盡數截斷,右手握拳,一次次與砸來的雙蓮正面對撞,從頭到尾沒有閃避退讓。
當!
雷鳴般的震蕩聲遠遠傳開。
荒辰猛然雙拳齊出,將又一次砸落的雙蓮定住,整個人卻再也承受不住那龐大的反震力量,噗地噴出一口滿含細密冰屑的鮮血。
兩道身影同時向後退去,隱入黑暗風雪深處。
雖然無法目視,卻又氣機緊密相連,任何一個微小的變化都可能引動下一輪的爆發。
大片樹林已然不存,樹木折斷倒伏,地面崩潰坍塌,震動聲甚至傳到十數裡外,將無數動物驅趕出沉眠的洞穴,不顧風雪朝著遠處瘋狂逃竄。
一截斜插在地面的樹乾頂端,衛韜沉默立於其上。
他拈起一片恰好飛到眼前的雪花,隨後低下頭來,久久注視著某個方向不語。
嘩啦啦。
破碎石木被掀開滾落。
一隻鮮血淋漓的手臂破開障礙,從大片狼藉深處探了出來。
緊接著,衣衫襤褸,滿頭泥汙的荒辰緩緩站直身體。
悄無聲息間,梵天靈意降臨,金色光芒亮起,驅散了大片黑暗。
短短刹那時間,荒辰體表所有傷痕便開始肉眼可見的愈合。
其恢復速度之快,甚至還要超過金剛秘法與龜蛇交盤疊加的效果。
衛韜見此情景,再回想起從赤鸞口中得到的信息,心中頓時閃過許多念頭。
荒辰受梵天眷顧,若是與他拚消耗的話,就算此地遠離北荒,也不是明智之舉。
按照赤鸞的分析,此人一路順風順水,極度高傲自信,這是他的強大之處,卻也是可以利用的弱點。
大梵生天高高在上,無跡可尋,那就尋找有跡可循者的破綻。
只要能打破荒辰與梵天靈意的無間交融,此戰就會變得少許輕松。
“密教金剛秘法,玄武龜蛇交盤,兩者讓你匯於一身,竟能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力量,讓我都必須為你感到驚訝讚歎。”
荒辰抬手抹去口鼻間的血汙,語氣悠然說道,“今夜借你之力,測出我身體所能達到的極限,隨後再以你為錘,洗練雜質鍛打吾身,雖然過程很痛苦,但收獲卻同樣巨大。
所以說,我必須要感謝你,給本人創造了如此好的機會,讓我能夠大大提升融煉靈明寶玉的進度。”
說到此處,他面露笑容,仰視天空,“梵天在上,為我照亮前進的方向,包括吾等今夜的相遇,都是我遵循梵天靈意指引,才牢牢抓住的珍貴機緣。
反觀你卻無所憑依,雖然天賦絕佳,資質過人,也只能渾渾噩噩走完一生,就像是活在地下的蟲蠆,水中的遊魚,只能看到眼前的狹小空間,而無法窺見真正的遼闊雪原。”
衛韜默默看著他無語,直到此時才輕輕呼出一口濁氣,“你身為金帳皇子,想法還如此幼稚單純,絕非是北荒百族之福,不過對大周而言,卻是一個不錯的好消息。”
“哦?”
荒辰聽了並不生氣,反而微笑回道,“我的想法哪裡幼稚,如果道子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能讓你沒有任何痛苦的死去。”
“死不死的無所謂,我只是無法忍受你這種愚蠢無知的樣子。”
衛韜低低歎息,“陰陽相濟,對立統一,所謂知白守黑,知雄守雌,一陰一陽謂之道。
而不是隻得一面,隻知其一,荒辰殿下再這樣下去,只能將自己變成一個純粹的傻子。”
荒辰眉頭皺起,眼中若有所思,“你的話確實有些道理,以前我也曾就此深入思考想過,卻還是不明白,這和你得出的結論又有什麽關系。”
“這麽簡單的關系,殿下還不明白嗎?”
衛韜背負雙手,低頭俯瞰,“你說我渾渾噩噩,無所憑依,這句話本身就表明了你的無知。
因為只有小孩子,才會將好壞分得如此分明,而不知福禍相依、正奇轉換的道理。
要知道黑紅也是紅,黑到極致就是紅,所以我身上的梵天惡意也是意,並不比你所承載的靈意更低一級。”
荒辰曬然一笑,“按照你的說辭,梵天惡念,也是玄念?”
“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衛韜雙手合十,表情肅然,“你們身在北地荒原,禮敬梵天代代相傳,反倒不像我這個外人可以跳出束縛看待問題。
所以說在我眼中,梵天意念本無靈惡,只是後面分的人多了,才有了這樣的區別。
更重要的是,我以感悟梵天惡念入道,又要比你們少了許多束縛,最終再以惡意轉靈意,前路甚至更為豁達通暢。”
荒辰開始還在認真思索,聽到此處不由得笑出聲來。
“以惡意環繞之身轉為靈意,你還真是敢想,我看你這個元一道子就是個瘋子。”
“不瘋魔,不成佛。”
衛韜屈指拈花,神情淡然,“我修金剛秘法,承載梵天惡念,已然成就密教橫練宗師,此乃你親眼所見,難道還是假的?”
荒辰想起那尊通體玄黑的金剛虛像,再次陷入沉默思考。
衛韜語氣平緩,慢慢說道,“荒辰殿下自出生之日起便承載梵天靈意,從小到大無不遵循各種繁瑣之禮行事,時時刻刻約束言行舉止,為的便是將梵天靈意一直凝聚下去。
我就不一樣了,從頭到尾不敬梵天,行事常常肆無忌憚,高興了罵它兩句,不高興了丟一邊去,就算是惡念環身也無所畏懼。
更重要的是,我非但現在比你過得超然灑脫,待到將來一朝反轉,所得到的梵天關注也絕對不比你少,甚至還會更多,你可知道這是因為什麽?”
他也不等荒辰回答,甚至沒有給他留下什麽思考的時間,便接著說了下去。
“本人以金剛秘法天人交感,成就密教橫練宗師,自是對教義無比熟悉,因此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從未脫離過教中大意箴言的指引。”
“什麽密教箴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衛韜雙手合十,表情肅穆,“別看我現在不為梵天所喜,做了不知道多少你們眼中的惡事。
但只要將來我一朝頓悟,只需做上一件順應梵天靈意的事情,頃刻間就會受到極大關注。
但荒辰殿下卻又與我不同。
所以才每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就算是做了一萬件好事,若哪天忽然不小心踏錯半步,那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梵天靈意還能不能如此眷顧都是未知。”
荒辰眉頭緊皺,思慮許久,“吾也熟讀密教典籍,卻是從未聽聞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箴言慧語。”
竟然沒有嗎?
衛韜微微一愣,隨即笑道,“你是密教上師,還是我是密教上師?”
“此外,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雖然我被梵天惡念纏身,卻也經常聆聽來自大梵生天的靈音,就好比玄冰海的亂局,大祭司留下的印記等等。
雖然我不在北荒金帳,只是靜坐青麟山上,所知道的秘密卻並不比你這個皇子少了多少。”
他隨意說了幾句,將從赤鸞處得到的情報倒的一乾二淨。
荒辰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最終卻只是開口問道,“你對我講的這些,究竟有什麽目的?”
“沒有什麽目的,只是看你可憐而已。”
衛韜緩緩搖了搖頭,“歸根結底,我只是想勸你一下,不要當狗,舔到最後容易一無所有。”
荒辰收斂表情,語氣重新變得冰冷,“你還是可憐可憐自己吧,馬上就要死在這片亂葬崗中,不過為了感謝你的付出,我會盡量給你留一具全屍。”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衛韜一聲喟然歎息,“今夜言盡於此,你可以認為我剛才說的都是胡言亂語,從頭到尾都是在騙你。
荒辰殿下千萬不要相信,更不要多想,你信了想了,才真的就是個傻子。”
荒辰剛剛向前踏出一步。
聽到這句話卻又猛地停住。
周身金色光芒毫無征兆一暗。
轟!!!
就在此時,衛韜在傾斜樹乾上消失不見。
一塊半人多高的青石旋轉呼嘯,擊破風雪飆射而至。
荒辰面色沉凝,隻一抬手便將青石拍成齏粉。
而他所付出的代價,僅僅是指間沾染了少許浮塵而已。
下一刻,荒辰雙掌合攏,橫於胸前,沒有任何花俏迎上了更為猛烈百倍的衝擊。
轟!
雙方正面碰撞。
荒辰接連向後退了十數步,嘴角眼角都滲出絲絲縷縷顏色暗紅的鮮血。
衛韜一擊過後,旋即遠遁。
整個人如弩箭般反向沒入黑暗,將沿途所有阻攔盡皆撞碎,形成了一條長長的人形通道。
荒辰眉頭緊皺,吐出一口滿含血腥味道的濁氣,雙眼重新變得一片湛藍,有如實質的目光看向前方。
就在此時,尖銳呼嘯再起。
穿透黑暗瞬間便到了眼前。
“竟敢擾我精意,亂我心境,我哪怕不惜代價,也要將你打死!”
荒辰踏足頓地,不閃不避,以更加狂放暴烈的姿態硬頂而上。
轟鳴之聲連成一片。
刹那間數十次對撞交鋒。
金色光芒明滅不定,最終被洶湧澎湃的黑暗擊碎。
荒辰構築的的防線轟然倒塌。
他只能不停後退,雙腿深深陷入冰冷堅硬的冰層之中,擋在他身體後面的所有一切都猶如酥脆的面餅,直接被撞成了漫天飛舞的粉末。
哢嚓!
數十丈後,荒辰猛地止住退勢。
渾身骨骼都爆出密集脆響,七竅內鮮血歡快湧出。
“把我逼到如此狼狽的境地,連梵天靈意的感知都出現了斷續,此人不管是實力層次,還是戰鬥意識,都能夠稱得上是生死大敵。”
“越是克制自己不去想,心中便越是雜念紛呈,我自幼時起便沐浴在梵天靈意之中,竟然還會被此人一番話語攪擾了心境。
果然就像是父王所說的那樣,我一路走來太過順利,反而不是真正的好事。”
荒辰暗暗歎息,抬頭看向急速變大的一片陰影,整個人在此刻陡然變得不同。
金色光芒流淌湧動,由虛化實,覆蓋住鮮血淋漓的身軀。
就像是穿上了一層黃金的甲衣。
轟!
被黑暗包裹的拳印落下。
漫天風雪猛然為之停滯。
緊接著隆隆巨響連成一片,猶如接連不斷的炸雷。
兩道身影來去縱橫,不時糾纏對撞一處。
誰都沒有退上一步,也無法退上一步。
數個呼吸後。
伴隨著一記大音希聲的撞擊,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只有地面留下的這座大坑,記錄著剛剛究竟爆發了怎樣的戰鬥。
遠處大路上,幾個北荒武者控制住受驚的馬匹,目光中充滿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們隱約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實在是無法想象,和荒辰殿下交手的竟然只是元一道子。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他們才剛剛從靈明山上下來。
就算是位列教門七宗之一的靈明山主,都不是荒辰殿下的對手,最終只能是不惜代價重傷遁走。
結果現在僅僅是一個青麟山弟子,竟然就能將備受梵天眷顧的皇子擋住,甚至正面交鋒不落下風。
如此強烈的反差,讓所有人都有些神思恍惚,甚至認為應該是元一道主喬裝改扮而來,這樣才更加符合實際。
靈明山長老褚簷面色變幻不定。
他數次動念想要逃走,卻又都強自忍了下來。
看前方的戰鬥情況,現在走掉或許容易,但真正難的卻在走掉之後。
到時候既要面臨教門追殺,又自斷了進入北荒的道路,天下雖大卻沒有了他的容身之處。
反倒不如一條道走到黑。
畢竟樹挪死,人挪活。
說不定在進入金帳之後,他就能覓得機緣一飛衝天,先晉宗師再入陽極,和教門各個宗主平起平坐,真正踏上人生巔峰。
褚簷深吸一口冰寒的空氣,努力平複著有些不安的情緒。
他期盼著荒辰能大發神威,盡快將這不知死活的元一弟子打死,然後抓緊離開齊州地面。
免得在此處耽誤太長時間,引來了寧玄真那個老東西,就真的萬事休矣。
坑底淤泥處,一道金甲覆體的身影從中緩步而出。
荒辰目光轉動,穿透風雪落在遠處。
“從某方面講,我其實不如你。”
他緩緩說道,“我受梵天眷顧,承載靈意,才修行進境神速,未受太大阻礙便破境陽極。
而你只靠自身,就能達到這般高度層次,無論是天賦資質,還是心性毅力,都在我之上。”
“父王以前訓斥我,讓我不要太過驕傲自滿,但直至今時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的簡單道理。
如果你也是由虛化實的陽極境界,我就算是承載梵天靈意,或許也不會是你的對手,至少在遠離北荒的南周地面,我完全沒有對你戰而勝之的信心。”
說到此處,他一聲慨然歎息,“很可惜,你不入陽極,終究要死在我的手中。”
“一想到就要親手扼殺世間有數的天才武者,我心中就會生出莫名哀傷的情緒,所以和你多說幾句,也算是送你進入黃泉的臨別贈言。”
十丈外,衛韜緩緩站直身體,負於背後的雙手甚至有些微微顫抖。
陰極陽生,由虛化實。
和青蓮散人的身外化身,金帳烈將的熊熊火海不同,荒辰凝聚的武道真意竟然是一件戰衣。
而且還是大量吸納梵天靈意,所化的金色戰衣。
金鎧覆體,如臂指使。
所能發揮出來的實力,還要遠強於青蓮散人的化身。
荒辰展示出的最強實力,確實給他帶來了相當的壓力。
怪不得此人敢以北荒皇子的身份,僅僅是稍加掩飾便深入齊州之內。
衛韜收斂思緒,左右活動了一下脖頸。
面上露出一抹莫名笑容,“我還在這裡好好站著,就被你宣判了死刑,看來你口口聲聲說想明白了一些道理,卻只不過是在欺騙自己而已。”
“不過也無所謂了,等下我就要將你送上梵天,是非成敗轉頭空,殿下所擔心的問題都將隨風逝去,你的父王日後也不必再為某個不成器的逆子憂愁焦慮。”
“父王說過,強者生,弱者死,便是天地至理。”
荒辰點點頭,似乎並不生氣。
他的聲音甚至變得僵硬機械,失去了原有的情緒,“所以我等著你來打死我,或者是被我打死。”
話音落下,荒辰就此閉口不語。
被金色鎧甲覆蓋的那具身軀,忽然變得和之前又有很大不同。
一股莫名氣息散發出來,給人一種極度壓抑的感覺。
衛韜瞳孔收縮,猛地眯起眼睛。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忽然發現,由虛化實、身披金甲,並不是對面的最強狀態。
現在仿佛摒棄了一應人之情緒,就連森寒殺機也無,像是一具冰冷機器的荒辰,才是他即將掀開的最後底牌。
甚至更進一步去想,掀開了這張底牌的荒辰,究竟還能不能被稱之為荒辰,都是一個未知的問題。
轟!
黑暗如水湧動。
朵朵黑蓮下生,龜蛇交盤顯形,金剛虛像凌空,又有諸般外道功法意境,盡數融入其中。
衛韜凝視著不遠處那尊仿佛沒有了生命,卻又有著磅礴生機的金色軀體,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咚!
元胎拳印結成,沉悶心跳蕩開。
但這並不是結束,而只是一個開始。
下一刻。
陡然一聲驚雷炸響。
衛韜雙拳猛然緊握,仿若捏爆了拳印之中並不存在的心臟。
“混元無極,元胎歸一!”
轟!
刹那間猩紅詭絲亂舞,將整個人包括真意虛像盡數包裹在內。
轟!
詭絲連接虛像,陡然繃直。
此時此刻,黑蓮,龜蛇,金剛,虛像和肉身仿佛化為磁鐵兩極。
相互吸引,遽然對撞,盡數沒入衛韜體內。
“陰極真意沒有實體?”
“吞噬融合,我就是實體!”
轟隆!
雷聲隆隆,低空滾動。
兩道身影相隔十丈,一金一黑,沉默對峙。
誰都沒有出手,甚至沒有爆發自身的力量,
唯有各自延伸出去的氣機在黑夜中交織糾纏,碰撞湮滅。
遠處北風呼號,大雪飄飄。
近處卻凝滯沉重,風雪不存。
時間一點點過去。
哢嚓!
忽然位於中線的石塊碎裂,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
兩道身影便在此時消失不見,又在那片碎石上方迎面相撞。
瞬間便將壓抑了不知多久的凝重盡數引爆,隨著連成一片的炸雷,以及隨意拋灑的砂石,攪碎黑暗風雪傳向遠方。
嘩嘩嘩!
洋洋灑灑的雪花被打散。
很多其他東西混在其中掉落下。
大部分是碎裂的砂石,其中還夾雜著草木碎屑,砸在馬車廂板上面劈啪作響。
仿佛現在並非是在下雪,而是被冰雹和沙塵暴統治了整個天地。
盡管已經驅使著馬車又後撤了一段距離,但此時從遠處爆開的冬夜驚雷,還是讓馬匹驚懼無比。
若非有北荒武者在旁壓製,或許早就掙脫韁繩逃得無影無蹤。
拉車的馬有人安撫。
人卻陷入無盡恐懼之中。
剛剛前方動蕩停歇休止,他們都以為荒辰殿下大發神威,終於將那個攔路的難纏敵人打死。
但是,就當他們準備靠上前去的時候,比之前更加猛烈數倍不止的交鋒再次爆發。
如此別說靠近,就連原來的位置都呆不下去,只能向後一退再退,避開戰鬥余波的猛烈衝擊。
趕車的北荒武者面色慘白,就連身體都在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他跟隨荒辰已經超過十年時間。
親眼看著皇子一步步由弱到強,直至踏入陽極境界之上。
也不止一次見過他與人交手。
但從幼年時開始,一直到現在,還從未有過哪一次戰鬥爆發出如此巨大的動靜。
更讓人感到焦慮的是,之前還籠罩在空中的梵天靈意,竟然完全感知不到了。
這只能說明一個原因。
那便是荒辰所面對的敵人實在太過強大,迫不得已只能使出最強的殺招,哪怕是此役過後會對真靈有所損傷,付出極其巨大的代價都在所不惜。
若是荒辰殿下敗了……
北荒武者猛地驚醒過來,將這個恐怖的念頭壓下掐滅。
“殿下受梵天眷顧,承載梵天靈意,又已臻至陽極層次,怎麽可能會敗在一個教門弟子手中?”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殿下絕不會敗,獲勝只是時間問題。”
他一遍遍給自己以心理暗示,甚至閉上眼睛不再去看遠處不時爆發的光芒,心中不停祈禱著大梵生天,降下神跡將那個膽敢冒犯金帳皇族的家夥直接殺死。
到處都是坑窪裂隙的泥地。
隆隆雷聲無休無止。
荒辰仿佛完全失去了思想,沒有了靈智,就像是一個不知疲倦、不知傷痛、沒有感覺的戰鬥機器,在金色鎧甲的籠罩下,一次次地揮拳,與對面不似人身的黑暗妖魔殊死搏殺。
轟隆!!!
又是一次對撞交鋒。
兩道身影終於完全分開。
一邊是金甲覆體的荒辰。
另一邊則是隨意坐在泥地,虛弱疲憊至極的衛韜。
兩人相隔一段距離,誰都沒有了任何動作。
這種奇怪的情況,讓衛韜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種奇妙的寧靜感覺。
就像是繁華落幕、喧囂散去。
生命由盛至衰、由生到死,終究要歸於安靜,落入沉寂。
在這種莫名的安寧感覺中,衛韜心中無思無念,什麽都不願去做,隻想就這樣呆呆坐著。
片刻後。
梵天靈意漸漸消散退去。
金色鎧甲開始從荒辰身上剝離。
衛韜終於不得不提聚精神,就像是吃掉第二幅洗月圖錄內束縛的靈意一樣,準備嘗試著將之吸收吞噬。
但直到所有鎧甲化作金色光點消散不見,他都沒能將之盡數吸收,僅僅是吞掉了一點點邊角料而已。
“第二幅圖錄上的靈意,被孫洗月牢牢束縛,所以才能被我直接吸收。
被荒辰引動的梵天靈意比它們強大太多,加之我沒真正弄明白她的手段,能撿拾一些碎屑已經是意外之喜。”
衛韜心中閃過數個念頭,耳朵忽然輕輕一顫,聽到了從荒辰口中發出的悠悠歎息。
“真是難纏的敵人。”
荒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最後竟然將我逼迫到底牌盡出的程度,他也足以自傲了。”
“雖說半途夭折的天才,就再也不能被稱之為天才。
但這位青麟山道子哪怕是死了,在我心中也不負天才之名,而且是遍觀北荒南周都屬於頂尖的天才人物。”
衛韜微微一怔,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麽。
終於,荒辰緩緩睜開雙眼,眸子裡閃過些許疑惑神色,“為什麽,我會有如此奇怪玄妙的感覺,就像是精神意識已經可以突破肉身的束縛,隨意遊走於天地虛空之中?”
“難道說,經過此次直面生死的戰鬥,我非但沒有因為施展最後的殺招而虛弱衰落,反而要突破現有的境界,真正在陽極靈境內站穩了腳跟?”
咚!
就在此時,一聲輕響穿透黑暗風雪傳來。
這是,心跳的聲音?
荒辰微微皺眉,緩緩轉動滿含死意的眼睛,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恩!?
他抬頭仰望,目光陡然凝固。
就在茫茫風雪深處,一尊恐怖猙獰的妖魔軀體映入眼簾。
覆蓋了關節與要害的骨刺,閃爍著冰冷玄光的墨鱗,身後殘破的雙翅,不停甩動的修蛇長尾,以及處處可見的可怕傷口,都將它的殘暴恐怖顯露無疑。
“荒辰殿下雖然輸了,而且馬上就要死了,卻依舊在自己欺騙自己,沉浸在編造出來的虛假勝利之中。”
“不過荒辰殿下也不用喪氣,你最後的殺招給了我極大震撼,若非這裡地處大周遠離北荒,我有可能還不是你的對手。”
妖魔低頭俯瞰,咧開嘴露出一個自認為溫和的笑容。
尖利的獠牙,遍布倒刺的舌頭,頓時將這個笑容變得無比恐怖猙獰。
“你是,元一道子!?”
“不可能,元一道子怎麽會是這種樣子?”
“就算是玄冰海內的那些家夥,也不會像你這般猙獰恐怖。”
“你就是個潛伏在教門的妖魔!”
“是你吃掉了元一道子,我……”
荒辰喃喃自語說著,眼中死意越來越濃。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片刻後才深吸一口冰冷濕寒的空氣,又慢慢呼出。
“竟然真的是我敗了。”
“難以相信,我真的就要死了。”
“剛才仿佛靈魂出竅的奇妙感覺,只不過是肉身即將腐朽的回光返照而已。”
荒辰張了張嘴,小心翼翼又吸了口氣。
他怔仲片刻,似乎想笑一下。
最終卻沒能笑得出來。
“我是金帳皇子,備受梵天眷顧,現在竟然連呼吸都變得如此奢侈。”
他還想再吸第三口氣。
卻已經無法完成這一動作。
只能是帶著無盡的遺憾,化作無數碎片墜落地面。
哢嚓!
一縷猩紅觸絲無聲而至。
卷住悄然掉落的靈明寶玉。
隨即再次隱入黑暗之中。
“殿下!”
“殿下在哪裡?”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很快闖入到這片狼藉的戰場中心。
緊接著就沒有了任何聲息。
我可能甲流了,這兩天特別難受,好在還是堅持完成了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