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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化武道》第257章 殺機
  第257章 殺機

  綠柳莊園的踏秋宴會戛然而止。

  內裡一片紛亂,所有人面色惶惶。

  在各自親隨的簇擁下,大群公子小姐從中瘋狂逃出,坐上家中馬車,連頭也不敢回便朝著城中奔去。

  片刻後,便只剩下寥寥數人,還留在空空蕩蕩的宴會場地。

  “公子,還是要早作決斷啊!”

  “如今那邊的動靜似乎已然停息,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馮贇海身側,兩個親隨武者滿臉焦急,不時轉頭看向後園所在方向。

  剛才某位練髒客卿那句“天人化生、宗師之境”,刹那間就讓他們心神動搖,驚懼不已,已然完全亂了分寸。

  馮贇海端著一杯酒水,卻一直愣在那裡一動不動。

  不遠處,還有他的妹妹馮卿萍,以及那個姓曲的姑娘還留在座位。

  其他人都已經盡數離開,一早便不見蹤影。

  “你們怎麽還不走?”

  馮贇海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面露疑惑神色。

  “二哥不走,我也不走。”

  馮卿萍微微一笑,語氣淡然平靜。

  “曲姑娘又為何留在這裡?”馮贇海又接著問道。

  曲裳緩緩說道,“小女子家中受衛道子頗多照拂,如今他未曾出來,我卻是不便直接離開。”

  說著,她又轉頭看了馮卿萍一眼,“而且我和卿萍小姐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想著也要留下來陪她一起。”

  馮贇海點點頭,對兩個親隨道,“剛才那位客卿確實是說了天人化生宗師之境,但他後面又說了一句,則是生死相搏、宗師交鋒,那麽後園結果到底如何,現在還不好就此下了定論。”

  停頓一下,他暗暗歎了口氣,“更何況其他人能走,我卻是親自將青璿殿下送來,秘密藏在了綠柳莊園,如果真的情勢大壞,即便是現在走了,那也沒有什麽用處。”

  “反正向父親傳遞消息的信使已經離開,我倒不如留在這裡,看一看後園的宗師交鋒到底誰勝誰負,誰死誰生。

  若真的能死在宗師之手,也好過壞事之後被下面的小嘍囉隨隨便便殺死,至少下了黃泉地府之後也能和其他鬼物一番吹噓,不會墜了節度使公子的名頭。”

  曲裳忽然笑道,“宗師也是人,自然也會死,聽二公子如此所,我頓時就不怎麽害怕了。”

  “你不怕了,我卻是怕得要命,只是局面已然如此,無論如何也得硬撐下去而已。”

  馮贇海又是一聲歎息,“來來來,多想無益,這麽多上好酒菜,不吃就是好大的浪費,我們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

  綠柳莊園後院。

  許久後,武青璿都還未從極度震驚中回過神來。

  她仿佛變成了一尊雕像,呆呆站在那裡,怔怔看著被自己弟弟妹妹左右隨侍的那道身影。

  他隨便穿了一身不太合體的衣衫,一直坐在地上不動。

  面前是韋絕言死不瞑目的屍體。

  兩人就那樣相互對視,就像是多年不見的老友,見面之後無語凝噎,默默無言,激動到說不出話來。

  武青璿也不敢上前打擾,心神稍稍平複之後感覺渾身酸痛,便也尋了一塊還算平整的地方,不顧形象直接坐了下來,開始處理掌心的傷口。

  衛韜目光並未聚焦。

  表面上是在盯著韋絕言的眼睛,實際上卻早已不知飄向了何方。

  耳朵也在微微顫動,仿佛在傾聽著什麽聲音。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太陽漸漸西斜,又是一日黑夜即將到來。

  衛韜便在此時回過神來。

  卻有兩行鮮血,從眼角緩緩流淌下來。

  “衛道子受傷了麽?”武青璿一個激靈,忙從身上取出一隻描龍畫鳳的錦盒,打開後裡面存有寥寥幾顆馥鬱撲鼻的丹丸。

  “不用,我自己有補益元氣的丹藥,這些你還是收好留待後用。”

  衛韜抬手拭去血跡,再次陷入沉默思索。

  片刻後,他忽然問出一個毫不相乾的問題,“青璿殿下身為皇家子弟,之前又和我說起巡禮司符太常、虞常侍,那麽對於教門諸宗,應該比普通人有更深層次的見解。”

  “因著父親的原因,我或多或少能知道一些事情。”

  武青璿點點頭,“道子想問什麽,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衛韜再次陷入思索,片刻後才斟酌著慢慢說道,“殿下對玄武道的風洳太上,有沒有一些了解,他在當年的全盛時期,又達到了怎樣的高度層次?”

  “風洳太上啊。”

  武青璿眺望著火紅的晚霞,回憶著緩緩道,“在十來年前,我曾經在京城祭典大禮見過他本人,看起來就是個相當和善,總是笑眯眯的老人家。

  至於風洳太上的修為層次,我以前也聽父親說起過,他最強時甚至已經打破屏障,觸碰到了陰極陽生的這道門檻,實力甚至不在玄武齊太全道主之下。

  只可惜當年在珞水河畔與青蓮教桂書仿一戰,風洳太上被此人不顧一切的瀕死自爆傷了根基,自此之後他便少在世間露面,也只有在祭典大禮時才偶爾出來。”

  說到此處,她低低歎了口氣,“在我那次見到他時,實在是蒼老的厲害,根本不像是一代武道宗師的氣質風度。

  不過我父親和歐老之間倒是說過,風洳太上雖然看上去虛弱無比,但誰要是真的因此小覷了他,甚至膽敢有所招惹,怕是就要給自己釀出天大的禍端。”

  “哦,再後來的話,風洳太上不是被自己的關門弟子殺死了麽,孫道子洗月也隨之叛門而出,流落江湖。”

  “玄武道風洳太上,真的是被孫道子洗月擊殺的麽?”

  衛韜眉頭緊皺,若有所思,“孫洗月擊殺風洳太上的時候,有沒有其他人在場親眼看到,內裡的詳細經過究竟如何,青璿殿下又是否知曉?”

  “風洳太上的屍體很多人都見到了,這應該是做不了假。”

  武青璿搖了搖頭,面露歉意表情,“不過其中具體的情況,以及整個詳細的過程,這是玄武道內部都封禁不提的秘密,外人更是難以知曉其中詳情。”

  衛韜點點頭,“那麽孫洗月呢,殿下久居京師,和玄武道宗門距離並不算遠,以前有沒有見過她?”

  “孫道子啊,我也見過的,在她叛出玄武道前,還曾經和她一起聊過天,喝過茶。”

  他頗為詫異地挑了挑眉毛,“哦?那麽在殿下眼中,孫洗月又是個怎樣的人?”

  “只在我眼中的話,她雖然表面上總給人一種淡漠疏離的冰冷感覺,但我卻覺得她就是個清淨守虛,不喜麻煩的性子。

  真正熟識的話,甚至會覺得她就是個相當溫婉柔和的女子。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麽,後面她就變成了那麽一副瘋狂扭曲的模樣。”

  衛韜又問道,“風洳太上其他弟子呢,殿下和他們有沒有過接觸?”

  “也有過接觸,他們各有不同的性格,不過總體上說,都算是不錯的人。”

  說到此處,她聲音低落下去,“不過在孫道子叛門而出前,他們一個個都死了。

  風洳太上這一脈啊,如今也就剩下一個生死不知,蹤跡全無的孫道子,幾乎算是斷絕了傳承。”

  衛韜沉默許久,忽然又換了另一個問題,“對於曾在巡禮司當差,卻又轉投青蓮教的桂書仿,殿下對此人又了解多少?”

  “和桂書仿相關的一切事宜,在巡禮司內也是禁提的秘密,我沒有專門去詢問過,所以並不了解。”

  武青璿想了一下,直接大包大攬下來,“如果衛道子對這方面的事情有興趣,那等我回去之後便可以找到符太常請教,他老人家應該能知道許多當年的隱秘。”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

  風中也帶來了明顯的寒意。

  接下來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一個靜坐發呆,另一個默默出神,各自不知在想些什麽。

  最後一縷陽光悄然消失不見。

  衛韜便在此時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從坐了許久的地上站直身體。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衛道子直說就是。”

  他開始沿著來時的路返回,順手將法劍系回腰上,“殿下知不知道位於漠州大山深處的蘿茶族?”

  “知道一些。”

  武青璿微笑說道,“去年因為漠州叛亂,父親在家裡偶有提及,我聽了後便專門了解了一番,說起蘿茶族,其實在更早的時候,他們被山外的人反而叫做羅刹族。”

  “羅刹?”

  衛韜訝然問道,“評書話本故事裡面食人血肉、雲名惡鬼的羅刹?”

  “就是這個羅刹,不過卻不是食人血肉、雲名惡鬼的意思,而是羅刹女子之意。”

  武青璿回憶著慢慢道,“蘿茶族更早的時候,都是女子勇猛強悍,負責打獵交戰之事,男子反而多留在寨中做些粗笨活計,所以一些接觸下來,山外之人便稱呼他們為羅刹族。

  再然後好似便是經過連番征伐,蘿茶族吃了許多敗仗,便一路往更深的大山之中隱居躲藏。

  直至不知多少年過去,他們又開始與山外接觸,種植茶樹外出販賣,就又有了蘿茶族的叫法。”

  衛韜消化著剛剛聽來的內容,又和那名蘿茶族少女所說做一對比。

  片刻後,他終於說出了另一個想要知道的問題,“殿下有沒有聽說過,蘿茶族代代供奉、香火不斷的山寨祖堂?”

  “衛道子也知道蘿茶族祖堂嗎?”

  武青璿忽然壓低聲音,表情頗有些神神秘秘,“那道子知不知道,他們在祖堂裡面供奉著什麽東西?”

  衛韜垂下眼睛,語氣平靜,“我還真不知是什麽東西,莫非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

  “不是稀世珍寶,而是一具屍體!”

  武青璿聲音放得更低,幾乎猶如蚊蟻,“據說孫洗月闖入蘿茶族祖堂,和實力層次高深莫測的大族老一番交手,就是為了那具不知道受了多少代人供奉的屍體。”

  衛韜目視四周,眸子裡熠熠生輝,“她把那具屍體帶走了?”

  “沒有,據說孫洗月當時狀若瘋狂,殺人無數,還不惜巨大代價將蘿茶大族老斃於掌下。

  最後卻只是打開棺槨,在那具屍體面前站了許久,便徑自離開了。”

  她輕輕呼出一口濁氣,“道子救了我們姐弟性命,所以我絕不會在這些事情上欺瞞道子。

  若說我為什麽對蘿茶族知道的這麽詳細,就是因為我父親後來也遣人去過那座祖堂。

  不僅僅是父親,其他還有不少人都悄悄去過,或許都是為了看一眼,能讓孫洗月如此瘋狂的地方,到底有著怎樣的神奇玄妙之處。”

  “哦,差點兒忘了和衛道子說。”

  武青璿雙手合十,做出參拜姿勢,“蘿茶族祖堂供奉的畫像,我便親眼看過,還被父親好一頓訓斥,說我不要好奇心太重,看些不該看的東西。”

  衛韜心中念頭不斷閃動,“那幅畫像,和蘿茶族祖堂所供奉的屍體,他們之間有沒有關系?”

  她再拜一拜,緩緩說道,“有關系,她們就是同一個人,極其清冷美麗的女子。”

  他猛地停住腳步,轉頭看了過來,“那幅畫像,現在在哪裡?”

  “我隻偷偷看過一次,便被父親趕了出來,後面據說那副畫像被送進了大內宮中,最後具體落在了誰的手中,那就不知道了。”

  武青璿說到此處,忽然有些猶豫躊躇。

  十數個呼吸後,她猛地一咬牙,鼓足勇氣道,“我也曾學過琴棋書畫,丹青描摹雖不敢說特別厲害,卻也至少能有個六七分,甚至是七八分相像。

  道子若是想看那幅畫像,等我找到筆墨染料,便可以為你畫出一張,不行還能多畫幾張,興許總能從中找出最為相似的那幅!”

  衛韜沉默許久,抬手抱拳,躬身一禮,“如此,便要勞煩青璿殿下了。”

  武青璿急忙還禮,“道子對吾等姐弟恩重如山,又何來麻煩一說?”

  片刻後,他直起身體,抬頭仰望稀疏的星空,目光落在那朵遮住月亮的雲上,忽然間便又有些怔怔出神。

  武青璿靜靜站在一旁等待。

  直到他低下頭來,才柔聲說道,“衛道子,我剛才認真思考了一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衛韜回過神來,揉捏著還有些發脹的眉心,“沒什麽當講不當講,青璿殿下直說就是。”

  武青璿點點頭,斟酌著慢慢道,“我想說的是,今日在綠柳莊園的戰鬥,應該是貴門寧道主接到消息秘密下山,將韋絕言等人掌斃後便又飄然遠去。

  至於衛道子本人,只在旁做一協助,擊殺了幾個潛入到吾等姐弟身邊的武者,護住了我們的周全。”

  她小心觀察著他的表情,沒有發現什麽變化,才又接著說了下去。

  “道子以如此年紀,便能擊殺邪道宗師韋絕言,當真是令人驚訝無比,甚至說一句驚世駭俗都不為過。

  不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如果這一消息大范圍流傳出去,妾身擔心對道子非是好事。”

  衛韜微微點頭,面露溫和笑容,“青璿殿下說的極是,那就按殿下的意思辦吧。”

  武青璿暗暗松了口氣,對默立不動的弟妹嚴肅道,“剛才我和衛道子說的話,你們只需知道寧道主下山退敵,其他的事情全都不要說出去,最好連記都不要記住,知道了麽?”

  兩人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對她說的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衛韜本不想開口,但看武青璿傷痛疲敝,又因為著急甚至口吐鮮血,便輕咳一聲道,“你們兩個,記住姐姐剛剛說的話。”

  武青循兩人驀地躬身行禮,齊聲說道,“先生放心,吾等定會牢記,一時一刻不敢忘記!”

  就在此時,忽然有腳步聲接近過來。

  雙方相遇,從前園趕來的幾人明顯被嚇了一跳,卻又鼓足勇氣,試探著靠近了過來。

  待到終於能看清楚面孔,馮贇海猛地瞪大眼睛,強提的那口氣一泄,差點兒雙腿發軟跌坐在地。

  他快走幾步,丟掉長刀躬身一禮,“見到殿下和道子安然無恙,在下這顆心是終於是定了下來,不再七上八下、彷徨焦慮。”

  武青璿幽幽一聲歎息,“我之前不是和馮公子說過了麽,一旦後園有了什麽動靜,你千萬不要有任何猶豫遲疑,走得越快越好,直入府城莫要回頭……”

  馮贇海又是躬身一禮,“殿下身處險境,在下又怎麽可能不管不顧,隻想著自己逃生?

  如此就算是能回到府城,家父也不會饒了我這個貪生怕死的懦夫。”

  武青璿微微屈膝,回了一禮,“大恩不言謝,馮大人和二公子此次襄助,青璿定然牢記心中,不敢有所忘懷。”

  一旁,衛韜看見那道熟悉身影,不由得也是微微一愣,“曲姑娘怎麽也過來了?”

  曲裳道,“妾身曉得道子就在後園,又聽到那裡雷聲隆隆、地面湧動,便有些擔心道子安危,又哪裡有心思離開。”

  衛韜沉默片刻,面露溫和笑容,“曲姑娘未曾修習武道,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時間離遠些為好。”

  不久後,一行人來到前園。

  便看到擺了許多桌的席面,絕大部分都沒有怎麽動過,只是因為放的時間太長,便沒了剛出鍋時的香味熱氣。

  武青璿也不嫌棄,直接找了最近的桌子坐了,將手邊酒盞倒滿,高高端起,“一杯薄酒,禮敬諸位,日後吾等便情同兄弟姐妹。”

  將杯中酒水飲盡,她又斟滿一杯,隨後起身離席,對著青麟山所在方向深施一禮,“還要多謝寧道主出手相助,救下了我們姐弟三人的性命。”

  寧道主?
  馮贇海心中一動,旋即恍然。

  既然是天人化生,宗師交鋒,那麽站在青璿殿下一邊的,除了寧道主應該也沒有別人了。

  再往更深處想上一層,之前青璿殿下的憂愁焦慮,很有可能便是故意為之,暗中其實早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就等著對方集合力量跳將出來,再將他們一網打盡。

  想到此處,他也起身離席,朝著青麟山方向躬身一禮,口中盡是謙恭奉承之語。

  這段時間,衛韜口中不停,已經吃到了第三桌席面。

  與韋絕言一戰,加之被動破開玄感那扇大門,他不管是精神還是體力都消耗過甚,還要比太玄山上與北荒老僧一戰後更加疲憊,幾乎快要到了勉力支撐的程度。

  雖然之後服用了不少丹丸恢復元氣,但腹中饑餓感覺卻並未消退,反而有種愈演愈烈的感覺,需要大量進食補益身體。

  月上樹梢、夜色深重。

  衛韜喝完最後一壺酒水,滿足地一聲悠長歎息。

  悄無聲息間,一聲輕笑回蕩耳邊。

  他緩緩閉上眼睛,側耳傾聽,仔細感知。

  與之前的被動接受相比,此時則多出了幾分審視,還有揮之不去的疑惑。

  時間一點點過去。

  摩挲著腰側元一法劍,衛韜暗暗一聲歎息。

  從巡禮司桂書仿起始,到玄武道風洳太上,再到殺人如麻的孫洗月,很多事情仿佛都籠罩在一片濃重迷霧之中,讓人心中無端煩躁,卻又無法得見真顏。

  就連原本深信不疑的自身記憶,在他踏入玄感境界,對諸般妄念有了更加深入貼近的感知之後,甚至都難以抑製生出了許多懷疑。

  可是這種事情,卻又不好在明面上去直接尋找答案,很有可能會引來有心人的覬覦窺探,到時候不管打不打得過,左右都是不小的麻煩。

  只能是根據已知線索慢慢探索,希望能夠早一日解開事關自身玄感妄念的疑惑。

  可惜那幾個人都已經死去。

  如果他們都還活著,他只需要專心致志精進修為,到時候一個接一個將他們全部打死,或許便可求得一個心意舒暢、念頭通達。

  “衛道子,衛道子?”

  壓得很輕的呼喚聲中,衛韜回過神來,有些不悅地轉頭看了一眼。

  馮贇海對上那道隱現猩紅的眼睛,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衛道子,雨越下越大了,您要不要去那邊的廂房暫避一下,也好換一身乾爽暖和的衣衫?”

  寒風呼嘯,冷雨紛紛。

  打在地上劈啪作響。

  衛韜直到此時才發現,身上的衣服已經濕了大半。

  還是因為馮贇海一直舉傘站在旁邊,不然早就要往下滴答淌水。

  身後還有兩個讓他都有些無語的小家夥,仍然一左一右侍立在側,淋得一身透濕都渾然不覺、不管不顧。

  “我剛才想問題入了神,倒是麻煩二公子了。”

  衛韜露出一絲歉意笑容,起身跟著馮贇海進了廂房。

  裡面暖爐已經生火點燃,帶來陣陣熱氣,還有淡淡的清香氣息。

  武青璿蓋著毯子,縮在躺椅上已經睡著。

  旁邊曲裳和馮家小妹靠坐一處,各自裹著一件大氅閉目養神。

  還有兩個武者,則蓑衣鬥笠守在門邊。

  “道子,裡屋我已經備好了衣衫。”馮贇海關好廂房木門,將風雨擋在外面。

  “青言,你先去換衣服,然後是青循。”衛韜在暖爐邊上坐下,向後看了一眼。

  說完後,他轉過頭來,眼前卻是毫無征兆一花。

  不見了青煙嫋嫋的暖爐,也不見了旁邊或坐或躺的幾個女子,只剩下一望無際的花海,從腳下一直延伸到了天邊。

  忽然,幽幽笑聲就從花海之間響起。

  “裝神弄鬼,不知所謂!”

  衛韜面無表情,循聲望去。

  便看到一個身著潔白衣裙的少女,正在花叢深處若隱若現,款款而來。

  “孫洗月?”

  “從白骨祭壇變成了滿山花海?”

  “不,不對,不太像是我在蒼莽山脈見過的那張面容。”

  “還是不對,她到底長的什麽模樣,我竟然有些記憶模糊,想不清楚。”

  一連串念頭在心中閃過。

  衛韜緩步向前,眸子裡猩紅漸起,目光森寒冰冷。

  “管她是誰,我只知道,擾我清幽,亂我心神,就要在這裡被我直接打死。”

  “繁花似錦,暗香浮動,你能夠死在這裡,也算是給自己選了一塊上好福地。”

  一片姹紫嫣紅之中,白衣少女身影靈動縹緲,仿佛渾然不覺即將到來的危險。

  “衛道子,您要不要去換一下衣服?”

  馮贇海俯下身體,剛剛開口發問,卻是猛地又閉上了嘴巴。

  還有一道寒意自腳底升起,瞬間直竄腦門,整個人刹那間如置冰窖,遍體發寒。

  衛韜端坐爐邊不動,眼眸之中紅絲湧動,最終居於瞳孔正中。

  他似乎在發呆出神,雙手卻又緊緊握住木椅扶手,甚至有些微不可查的顫抖。

  哢嚓!

  扶手斷裂,陡然化作無數細小木屑,如流沙從指間滑落下來,在地面鋪開一片。

  “衛道子?”馮贇海下意識後退一步。

  “都別說話,也別碰他。”

  武青璿就在此時睜開眼睛,表情無比沉凝,聲音壓得極低,“我們換一間房屋,最好離衛道子遠一些,免得攪擾到了他的靜修。”

  她掀開毛毯起身,動作極其輕緩,仿佛生怕弄出太大的動靜,驚擾到了什麽。

  曲裳和馮卿萍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只有馮贇海面露恍然表情,頓時不敢再多說一句話,鬧出半點兒動靜。

  吱呀一聲輕響。

  廂房的門被打開了。

  守在外面的親隨剛要詢問,便被滿臉焦急神色的馮贇海攔住,領著兩人去收拾另外一間屋子。

  曲裳和馮卿萍雖然不解其意,但也老老實實跟在後面離開,一路上都輕手輕腳,沒有弄出什麽響動。

  武青璿來到門口,回頭看看依舊左右默立不動的弟妹,不由得低低歎了口氣,“青循、青言,你們先隨我到外面呆一會兒,等衛先生想明白事情了,姐姐再帶你們回來。”

  兩人目不斜視,靜立原處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就在此時,衛韜閉上眼睛,低低歎息一聲,“你們要聽自家姐姐的話,不要總像是個木樁子一樣守在我的左右。

  去吧,和你們姐姐在一起,保護她的安全,等天亮之後再過來,由我護送你們去往青麟山。”

  所有人全部離開。

  廂房內只剩下他一個人。

  “幸虧剛才沒有出手殺人,不然這間屋子內外,有一個算一個都要變成滿地殘屍。”

  “此時回過頭去再看,寧道主讓我凝神靜心、再沉澱一段時間,確實是金玉良言。

  可惜既然已經撞破了那扇大門,就再也無法倒退回去,只能是一路向前,達至天人化生的宗師之境,才能得享長久安寧。”

  外面疾風驟雨,不停拍打在屋頂房簷,傳來劈裡啪啦的密集響聲。

  衛韜盯著暖爐內偶爾跳躍的火苗,眸子裡仿佛也有火光靜靜燃燒。

  …………

  …………

  ………………

  時值清晨,整個小城從沉眠中醒來。

  街上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行人,還有嫋嫋炊煙從各處升起,帶來更多的世間煙火氣息。

  城池中心,並非是繁華的店鋪商街,反而是一座佔地面積頗廣的園林式府宅。

  不管什麽人,在靠近這座園林府邸時都會小心翼翼,放輕聲音,生怕攪擾到居於其中的貴人。

  就在第一縷陽光落下之時,兩道身影沿著長街緩緩而來,站在了府宅的門前。

  “大老爺回來了!”

  “是大老爺回來了!”

  刹那間,整個府宅也活了過來。

  洋溢著年節時才有的喜氣。

  “劉長老家族枝繁葉茂,子弟眾多,實在是令人羨慕不已。”

  宮苑在門內停下腳步,欣賞著眼前的景色,面上露出一絲笑容。

  劉長老看著下方跪伏一地的眾人,卻是一聲長長歎息,“家大業大,牽掛就多,有時候看看宗內那些同門,感覺還不如他們的閑雲野鶴來得輕松如意。”

  “有牽掛是好事,能讓你在這世上有根,而不是四邊不靠,漂浮不定。”

  宮苑緩緩說道,“看到這些年輕人,便讓我想到了霖兒,他算是宮家唯一的男丁,卻在一座小鎮道旁死於非命,至今都不知道是何人下此毒手。”

  劉長老垂下目光,“宮派主請節哀。”

  “本就沒有哀,又何來節哀之說?”

  宮苑面上笑容不變,語氣依舊平靜,“我原以為,得到這一消息後會心生哀傷,卻未曾想從頭到尾心如死水,波瀾不生,沒有一點兒情緒波動。

  細思起來,甚至還不如踏入宗師後的修為一路精進,更加來得令吾心驚。”

  劉長老揮手屏退眾人,面露疑惑表情,“實力提升是好事,派主為何還會心驚?”

  “宮派主晉入宗師境界短短時間,竟然便已經達到如此高度,讓老夫也不得不甘拜下風,驚訝歎服。”

  “劉師兄未曾有和我一樣的經歷,不知道那種被莫名玄念引導修行的可怕之處,所以才不明白我的憂慮。”

  宮苑背負雙手,仰望著天上雲卷雲舒,“我甚至在想,如果這樣一直下去,待到時間過得久了,我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甚至那個時候的我,到底還是不是我。”

  說到此處,她轉頭向北,遙遙眺望,“不久前,吾曾登臨青麟山,見到了元一寧道主,他對我隻說了一個字,那便是熬。

  但我和他的具體情況又有不同,也不想像他那般忍受苦熬,所以才想著要找尋一個出路。”

  劉長老試探著道,“派主可是找到出路了?”

  宮苑搖了搖頭,“還沒有,如果問題不是出在幽玄詭絲上面,我就唯有不惜一切代價,想盡一切辦法提升修為,將所有令吾不得清淨的東西全部砸碎,再看能否還吾一個平和安寧。”

  劉長老又道,“派主心有疑惑,為何不入本門,找齊道主做一問詢?”

  “看來對於武道宗師,詭絲也不能將人完全納入掌控,所以說劉師兄你這是想幫我,還是轉著彎的要害我?”

  宮苑眸中波光閃動,似笑非笑看來一眼,“本人有自知之明,知道此時絕非齊道主對手,所以根本不會輕易出現在他的面前。

  二十多年前珞水河畔一戰過後,風洳太上攜詭絲返回玄武山門,齊道主天賦資質極高,想必不會放過研究這種東西的機會。

  那麽他若是見到我,萬一心中感念有所察覺,會不會見獵心喜,將我直接留在玄武道中?”

  劉長老低下頭去,後背已然見汗。

  宮苑收回目光,款款向院內走去,“劉師兄不必擔心,你只要好好配合,那就一切安好。

  畢竟天下武者眾多,修成宗師的卻是極少,而身懷幽玄詭絲的武道宗師,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在吾眼中,你的性命很是珍貴,不用擔心我會對你輕易生出殺機。”

  她微微笑著,慢慢說著。

  毫無征兆的,銀色絲線刺破虛空,沒入不遠處一個打掃衛生的仆役眉心。

  那人頓時怔住不動,片刻後忽然軟軟倒地,失去了所有生命氣息。

  宮苑便在此時收斂笑容,“如果劉師兄還是不願配合,吾便會當著你的面滅你滿門,再讓你在詭絲逆亂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盡世間最難忍受之痛苦折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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