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交鋒
北風自入夜開始,便愈發的大了。
從空曠無人的荒野低空掠過,嗚嗚呼嘯鬼哭狼嚎。
烏雲低垂,籠罩大地。
非但沒有被狂風吹散,反而變得得愈發厚重,遮星閉月猶如大山壓頂。
星星點點的雪花隨風飄落,很快就像在地上撒了一層細鹽。
不多時,雪越下越大。
從零星冰屑變成了鵝毛大雪,地面的細鹽也很快堆積成厚重白毯,到處都是茫茫一片。
兩輛馬車緩緩行進在官道中央。
在後方留下兩道筆直的車輪印痕。
拉車的馬匹非是普通駑馬,看上去異常神駿。
縱然是在風割如刀,冰雪呼嘯的寒夜,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適,仿佛就是在風和日麗的午後優雅散步。
不久後,馬車爬上一個平緩的土坡。
從坡頂極目眺望,便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座建築,孤零零矗立在風雪深處。
因為距離還遠,只能看到它的一點模糊輪廓。
在空曠荒蕪的野外,周圍也沒有人群聚居地存在,突然間見到這樣一座建築,看起來屬實是有些突兀。
甚至給人帶來莫名陰森恐怖的感覺。
“少爺,前面似乎有一座房子。”
駕車的車夫表情依舊平靜,開口時的語氣也不見一絲波動,就像是吃飯喝水般從容。
“我看到了,你先停一下。”
一個身材頎長,身著錦衣的年輕人從第一輛馬車上下來,來到後面的車廂旁,恭恭敬敬問了一句。
“老祖宗,要不要去前面的屋子避避風雪?”
“現在到什麽地方了?”
過了片刻,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從車廂內緩緩傳出。
聽上去虛弱衰落,就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回老祖宗的話,我們已經快要到了齊州邊境,距離目的地大約還有一百余裡。”
“那就休息一下吧。”
車內老者喝了口茶,“先走水路,再轉陸路,這麽長時間也沒有真正歇過,人困馬乏的都累壞了吧。”
“能跟在老祖宗身邊服侍,孫兒每天只有歡欣喜悅,一點兒都不覺得疲憊。”
年輕人再次躬身一禮,縱然是在晦暗荒野,還有著車廂的阻隔,儀容姿態依舊無可挑剔。
“你這小家夥倒是會哄人開心。”
老者哈哈一笑,聲音緊接著卻又低沉下來。
隱隱帶著幾分回憶和緬懷,“還記得上一次來齊州,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的我剛剛由虛化實,成就陽極宗師,正是意氣風發之時,便是在這片土地遇到了一個個北荒上師,和他們進行了一場場戰鬥。
此時回想起來,竟然恍若昨日,一幕幕景象依然清晰浮現眼前。”
說到此處,他緩緩歎了口氣,“可惜百年前我只是個初入武道的孩子,比你現在都還要小了很多,實力層次根本不值一提。
因此無緣追隨武帝陛下東征西討、平南破北,也就沒有見識到何為橫壓一世的絕頂風采,實在是綿延一生的遺憾。”
年輕人垂手肅立,沉默傾聽,臉上從頭到尾帶著溫潤如玉的笑容。
直到車內聲音漸漸沉寂下來,他才開口說道,“還請老祖宗稍候片刻,孫兒這就帶人去將前面的屋子清理出來,再請您移駕過去休息。”
孤零零的建築似乎是一座道觀。
又像是有了些年頭的宗族祠堂。
不知何時建成,也不知因何廢棄。
除了還算完整的正殿外,其他房舍都已經傾塌,變成了一片殘垣斷壁。
大殿之內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器物擺設,就連本該被供奉的神像都歪倒一旁,只剩下了半截破碎的身體,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有些猙獰扭曲。
兩堆篝火靜靜燃燒,驅散黑暗,帶來溫暖。
靠裡一些的火堆旁,一個老者端坐不動,閉目養神。
周圍幾個年輕男女默不作聲,安靜吃著手中的食物,不時朝另一堆篝火投去隱晦的厭惡目光。
其中一個白衣少女冷哼一聲,收好手上的東西就要起身。
老者便在此時睜開眼睛,“都是些討生活的苦命人,你在這裡難為他們作甚?”
“弟子只是覺得他們太過吵鬧,老師又傷勢未愈,怕這些人影響到了您的休息。”
“你的心不靜,所以才會感覺煩躁。”
老者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老夫倒是覺得這樣很好,在空寂的雪夜有此喧囂入耳,至少多了幾分鮮活的氣息。”
少女點點頭,又悶悶坐了回去,一口口喝著清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遠處,幾個漢子圍在另一處火堆旁,一邊就著乾糧吃酒,一邊漫無邊際的聊天扯淡。
旁邊還在烘烤著滿是泥雪的衣物,各種味道混在一起,頓時變得複雜無比。
雖然沒有好菜,入喉的也只是最劣的燒酒,場中氣氛卻是相當熱烈。
他們一個個笑得開心,聊得歡快。
興致到處還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起小曲,借著醉意暢想新一年的生意。
某個黑面黑須的男子灌了口燒酒,又狠狠咬掉一口手中乾硬的面餅,拍打著身邊的包袱道,“等再跑幾單攢下銀錢,咱們也該置辦幾輛馬車。
那樣拉的貨更多,也不用像現在這樣,只能在一小片地方周旋,根本不敢去長途行商。”
另一人笑道,“如今有聞武師這位大高手照應,別說購置馬車了,就是成立一個真正的商行,那也綽綽有余!”
“對,現在趁著其他大商號縮在城裡不敢出來,正是我們賺錢的大好機會。
咱們有聞武師撐起場面,別說一個吃人鬼僧,就是來上十個八個,也絕對不是對手。”
頓時引來一片附和之聲,氣氛變得更加高漲歡騰。
另外一處火堆,幾個年輕男女同時面露不屑表情,卻因為之前老者的提醒,誰都沒有開口出聲。
只是默默閉上眼睛養神,將這些吹噓之言當成是過眼雲煙。
眾人拍了一通馬屁,轉頭就要向他們口中的聞武師敬酒。
聞武師一動不動,仿佛在神遊物外,眼睛卻微微眯起,朝著門外看去。
數個呼吸後,老者也猛地睜開雙眼,悄然握住了橫於身前的長劍。
輕細腳步聲傳來。
由遠及近,最後在門前停住不動。
“裡面的朋友,可方便進來麽?”
緊接著,一道溫和的男子聲音緩緩響起。
黑臉黑須的漢子看一眼聞武師,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當即開口回應,“外面風寒雪大,兄弟快進來,有什麽不方便進來的。
大冷天在外面跑生活都不容易,莫說這裡不是咱家的房子,它就算是咱自己家的,那也沒有往外趕人的道理。”
“如此,就多謝了。”
吱呀一聲輕響。
殿門被推開了。
寒風挾裹著冰雪蜂擁而入,瞬間便將門內大片空地填滿。
大殿一時間安靜下來,只有呼呼風聲縈繞耳畔。
進來的是一個頭戴鬥笠,身著黑袍的年輕男子。
他左右環視一周,眼中波光閃動,面上緩緩浮現出和善笑容,“此番多有打擾,還望諸位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要不要喝兩口燒酒暖暖身子?”
黑臉漢子一擺手,從身後包袱裡取出隻未曾打開的新酒囊,“雖然不是什麽好酒,不過勝在火辣勁大,最適合冬天趕路時驅寒解乏。”
“那便多謝這位老兄了。”
他摘下鬥笠,順勢坐到了黑臉漢子旁邊,打開酒囊後深深嗅了一下,卻又將塞子扣緊系好,“這酒聞著就太有力氣,我怕消受不住,還是喝自己帶的順口。”
聞武師默默觀察,眼眸最深處閃過一道微不可查的光芒,狀似無意般說道,“我姓聞,我們這幫人都是九聖山的獵戶,弄了些毛皮草藥在周邊跑商販賣。
小兄弟是哪裡人氏,一個人獨走風雪夜路,可是要注意隱藏在暗處的危險啊。”
“我姓衛,單名一個韜字,北地蒼遠人士。”
他微笑回了一句,接著問道,“聞前輩所說的危險,又到底是什麽危險?”
聞武師歎了口氣,將聲音壓得極低道,“你難道沒有聽說,近幾日一直都有吃人的鬼僧在附近遊蕩?”
“哦?”
衛韜眼中波光一閃,再開口時便多了幾分興致,“我之前聽說是從北荒潛入進來的番僧,怎麽在聞前輩口中,卻又成了鬼僧呢?”
聞武師看著那雙猶如深潭的眸子,一邊往嘴裡送著肉干,一邊慢慢說道,“小兄弟或許還不知道,那東西看起來就不像是活人,而是鬼氣森森的黑暗妖魔。”
“鬼氣森森,黑暗妖魔。”
衛韜微微皺眉,沉默片刻後忽然笑道,“能讓聞前輩說出鬼氣森森這四個字,看來潛入進來的確實不是一般的番僧……”
說到此處,他忽然閉口不語,轉頭朝著殿外看去。
就在同一時間,火堆旁的獵戶全部閉口不言,動作整齊劃一,同時轉頭向外看去。
錦衣年輕人穿透茫茫風雪,來到那座破敗道觀近前。
他繞過破敗的圍牆,就在正殿門外停下腳步。
夜風寒涼,嗚嗚作響。
透過幾近腐朽的殿門,將裡面的火光吹得忽明忽暗,變幻出各種不同形狀。
還有說話吃東西的聲音,沒入風中不見蹤影。
除此之外,又有種相當古怪複雜的味道,不停從門縫中鑽了出來,就連風雪都無法將之迅速吹散。
年輕人靜靜站在門外,臉上笑容早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淡漠疏離,以及由內向外散發出來的高傲矜持。
“洪少爺,裡面已經有人了。”一個雙手攏在袖中的老者眉頭皺起,淡淡說了一句。
“那就辛苦勞管事一下,將裡面的人趕走,火留下。”
年輕人抖落錦袍上的雪花,面色明顯有些不豫,“他們若是識相的話,什麽都還好說,如果有誰不識相,我也不介意在這座破道觀中埋上幾具屍體,或者是給老祖宗弄一份點心口糧。”
“屬下明白了。”
老者上前幾步,直接推開了緊閉的殿門。
“這裡被外面少爺征用了,給你們十個呼吸時間,抓緊給老夫滾遠一點。”
寒風湧入大殿,勞管事的面孔忽明忽暗,聲音變得愈發冰冷,“怎麽,看你們的樣子,還想在老夫面前動刀動劍,自尋死路?”
大殿深處,幾個年輕人下意識握緊手中長劍。
他們的眼神中卻流露許驚恐害怕的情緒,握劍的手指甚至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發白。
在勞管事推門而入的刹那,他們便感覺到了一股狂暴氣息撲面而來。
就像是一頭猛虎毫無征兆闖進了羊圈之中,隻憑著不經意間散發出來的氣勢,就已經讓他們瑟瑟發抖,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心。
老者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在身旁男弟子的攙扶下艱難站了起來,
他看一眼負手而立的勞管事,再看看似乎不明所以,依舊在吃酒聊天的獵戶,最終將目光落在自己幾個弟子身上。
“如果我沒有受傷的話……”
老者心中念頭閃過,不由得捂嘴咳嗽幾聲,指縫間多出一縷殷紅鮮血。
他當即收斂心神,悄悄抹去血跡,刻意加大聲音道,“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離開。”
“衛道子,你怎麽看?”
另一處火堆旁,聞武師吃掉手中最後一塊肉干,再開口時聲音忽然變得虛無縹緲。
表情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生動,而是僵硬木然,仿若提線木偶一般。
“我拿眼睛看。”
衛韜又是一笑,“不過看聞武師的表情和語氣,好像是有些不太高興的樣子。
這麽說,幾位是不打算繼續演下去了?”
聞武師面無表情,“我們本來配合他一下也沒有關系,但此人卻是不明白,比起獨佔孤行,寬宥包容才是更加正確的選擇。
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博采眾長,才能包羅萬象。”
就在他說話間,坐在最外層的黑臉漢子已然起身。
隨手從包裹下面拿起一柄長劍,朝著勞管事走了過去。
“還真有不怕死的。”
“老老實實滾出去不行嗎,非要逼著老夫再開殺戒,將你們的性命盡數留在此地。”
“他手中拿著的玩意,也能算是三尺青鋒?
哪怕是隨便弄個鐵片,都要比這把破劍更能嚇唬人。”
勞管事暗暗冷笑,將雙手從袖中緩緩伸出。
忽然,一道森寒光芒陡然亮起。
猶如星河倒掛,日月同輝,甚至讓熊熊燃燒的篝火都瞬間失去了顏色。
“這是……”
“這個又髒又破的獵戶,竟然是個大劍師!”
“一劍在手,先天佔優的劍道宗師!”
勞管事的眼神表情凝固了。
心神也在瞬間被這道光芒所奪。
他死死盯著那道升起的璀璨光芒,意識陡然一片驚懼的空白。
下一刻,勞管事感覺身體忽然變得輕盈,仿佛融入到了風雪之中,在黑暗深處自由翱翔飛行。
但隨著視線的轉動,他卻又看到了一具熟悉的身體,還釘子般矗立在殿內不動。
除此之外,他還看到了其他獵戶,依舊在火堆旁就著乾糧吃酒,甚至根本沒有朝著門前瞥上一眼。
“少爺,老祖宗……”
生命的最後一刻,勞管事想到的並不是自己,他想要張口大喊,卻連一點聲音都發布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視線迅速變暗,直至墜入無盡的死亡深淵。
唰!
劍光乍現乍收,其速度之快,仿佛沒有出現過一般。
唯有那具屹立不倒的無頭屍體,在訴說著剛剛發生了什麽事情。
黑暗風雪之中,年輕人輕輕呼出一口白氣,朝著一側被破碎磚石阻擋的道路走去,仔細計劃如何才能讓馬車通過此處,直接停在殿前。
最好是一步遠路都不用走,下了車便可以直接進入到屋內。
他心裡清楚明白,想要讓老祖宗更加看中,此次能單獨陪同出行就是最好的機會。
所有細節都必須提前考慮到位,如此才能在家族一眾同輩中脫穎而出,自此一飛衝天,得享難以想象的修行資源。
至於裡面正在發生的事情,那些人是死是活,他根本就不關心。
真正重要的是將衛生收拾乾淨,異味祛除徹底,如此才能讓老家夥休息得更加舒心。
哢嚓!
陡然一聲脆響,就從殿內傳來。
洪少爺猛地回頭,便看到一隻圓滾滾的東西從殿內飛出,噗通落在雪地上面,又向前翻滾了一段距離才停了下來。
濃鬱的血腥味道鑽入鼻孔。
洪少爺目光凝聚,落在那只須發皆張,驚懼扭曲的面孔上面,面色在這一刻陡然變得難看至極。
勞管事,竟然被直接殺掉了。
雖然他只是家裡的一個老仆,但也有著玄感境界的修為層次,結果推門進去才不到十個呼吸時間,就被人斬掉頭顱丟出來了?
所以說,裡面有高手。
至少是天人化生的宗師武者。
很有可能還是一位劍道宗師。
洪少爺想到此處,臉上反而浮現出濃鬱的笑容。
他是發自內心的高興,而不是故作姿態,裝模作樣。
有宗師好啊。
而且是越強的宗師越好。
或許這便是上天感其心誠,才會為他賜下如此一份大禮。
這樣的話,根本就不需要再費盡心思去考慮,該如何讓老祖宗路上過得更加舒服,只需要讓他老人家知道這裡有來路不明的宗師出沒,便是天大的功勞一件。
一念及此,洪少爺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停留。
溫暖如春的大殿中,黑臉漢子坐回地上,隨手將鏽跡斑斑的長劍丟到包袱旁邊,露出一個空洞僵硬的笑容,和剛才的豪爽大方變了個人一樣。
正在帶著弟子離開的老者頭皮發麻,遍體生寒,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不動。
那個闖入進來的玄感武者,竟然就這麽沒了?
剛才電光火石的刹那,他隻感覺眼前一亮,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那麽,這個差點兒被門下弟子得罪的邋遢獵人,竟然是一位劍道宗師!?
和剛才那道劍光比起來,他苦練了幾十年的劍法,簡直就和小孩子玩鬧一樣可笑。
“不,不對!”
老者心中猛地一跳,忽然想起除了黑臉漢子外,還有其他兩個“獵戶”,包袱下面同樣壓著一柄破爛長劍。
所以說,不是一位劍道宗師,而有可能是三個劍道宗師!
還有,能和三個劍道宗師坐在一起,還讓他們尊稱為聞武師的人,以及坐在聞武師側後方的長須中年人,又會是怎樣的高度層次?
更進一步去想,不久前剛剛進來的黑袍年輕人,竟然還端端正正坐在那裡,如果他不是個看不清形勢的傻子,就說明此人絕對有著相應的實力層次。
一個荒野破廟而已,裡面竟然有可能聚集了六位武道宗師。
老者嘴巴一開一合,就像是離了水的遊魚,完全喪失了自由活動的能力。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如果現在不是在做夢的話,到底是他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老師,老師。”
身側白衣女弟子緊張地扯住老者衣袖,直到此時才猛地回過神來。
“老師,那個人,他的頭哪裡去了?”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忽然響起一個嬌媚的女子聲音。
眾人紛紛轉身,看向了聲音響起的位置。
察覺到自己忽然就成了被關注的焦點,白衣少女頓時愣住,身體抑製不住的顫抖,已經忍不住哭了出來。
老者滿口苦澀,第一次升起了將這個最喜歡弟子掐死的衝動。
衛韜便在此時抬起頭來,語氣溫和說道,“老先生想帶著他們走的話,最好走快一些,免得後面又有預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咕咚!
老者喉嚨湧動,咽下一口口水,當即深施一禮,帶著弟子迅速離開了道觀。
衛韜目送一行人遠去,又轉頭看向聞武師,“剛才在外面還有一個人,你們沒有打算來個斬草除根?”
這一次聞武師沒有回應。
而是由黑臉漢子開口說道,“我們的時間寶貴,既然那個人沒有惹到我們,又沒有值得我們關注的東西,就沒有必要在他身上耗費精力。”
“哦?那值得你們關注的,又是什麽?”
“吾等不遠千裡趕來此地,和衛道子的目的一樣。”
黑臉劍客面無表情,平鋪直述說道,“不過在今夜偶遇衛道子後,我們關注的對象就暫時變成了衛道子你這個人。
畢竟連她都親口說過,你是教門年輕一代的最強者,值得我們花費時間精力,直到你加入到我們的行列。”
“她又是誰?”
“我們暫且還不能說她的名字,衛道子可以過一段時間再來問詢。”
“不能說嗎,那就算了。”
衛韜目光在幾人身上來回巡梭,表情愈發疑惑,“你們的眼神表情,說話的語氣內容,都給我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還有你們體內的詭絲,也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個朋友,還有那位朋友的老師。”
“衛道子的朋友,叫什麽名字?”
“她姓白,叫做白悠悠。”
衛韜停頓一下,又補充道,“她也有可能叫做白伊伊,還有第三個名字是白翎羽。”
“至於她的老師是誰,我不太想說,你們也沒有必要再問下去。”
聞武師就在此時抬起頭來,以一種非常古怪的語氣冷冷笑道,“原來是白悠悠那個小賤婢,實在是有些出乎預料,她竟然還是衛道子的朋友。”
衛韜眉頭皺起,一時間很難形容此時的感受。
這位聞武師,至少陰極宗師的層次,甚至有可能是陰極陽生的大宗師,這般實力層次,無論是在朝廷教門,還是南疆北荒,都可以稱得上雄踞一方的大佬級人物。
但是,現在的聞武師,給他的感覺卻非常別扭。
尤其是那一抬頭的眼神,冷笑時的腔調,甚至讓他頭皮都有些發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衛韜默然片刻,忽然嚴肅認真問道,“聞武師所修行的功法,是不是直指天人化生的葵花寶典?”
聞武師搖了搖頭,也沒有太多掩飾,便直接開口說道,“在加入我們以前,我所修行的是蓮花,而非是衛道子所說的葵花。”
蓮花、宗師、姓聞。
三個要素一旦結合起來,頓時便驅散迷霧,照亮黑暗。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聞武師,其實應該是青蓮聞左使。”
聞衍道,“衛道子說的是以前,而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這個名字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名字已經沒有了意義?”
衛韜的語氣漸漸變得凝重,“是聞左使的名字沒有意義,還是你的這幾位同伴一樣如此?”
聞衍緩緩轉頭,從身邊一個個人看過去,“梵慈、夜天、夜地、夜人,不過這些都是以前的名字,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自然也沒有了任何意義。”
“青蓮左右使,劍閣三劍師。”
衛韜垂下眼睛,“不得不說,你們隱藏氣機、欺騙感知的能力很強,連我都能騙了過去。”
“我最初察覺到這裡似乎有些不對,原以為裡面最多只有一個武道宗師,直到進來坐下後才忽然驚覺,你們全部是宗師之上的實力層次。”
說到此處,他暗暗歎了口氣,“幽玄詭絲編織的同心結,竟然詭秘玄奇至此。”
聞衍淡淡道,“看出了我們的實力,衛道子為何又不尋機離去,而是要一直和我們坐在一處?”
衛韜反問,“我要走的話,你們能任由我離開?”
“好不容易才和道子雪夜相逢,我們自然不能讓道子獨自走掉。”
衛韜溫和笑道,“這不就成了,既然不好走,那就不如暫且留下,也能多一點時間觀察你們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青蓮左右使,三個大劍師齊齊開口說道,“只要衛道子能加入我們,自然就會知道我們到底有什麽秘密。”
衛韜面上笑容愈發溫和“如果我不想加入你們呢?”
還是五人齊齊開口,“今夜衛道子與我們相遇是因,對應的便是和我們同心歸一的果,正所謂因果循環、一飲一啄、自有天定。”
哢嚓!
哢嚓哢嚓!!!
以這堆篝火為中心,地面的磚石寸寸碎裂。
還有密密麻麻的蛛網向外蔓延出去,刹那間遍布了整個殿堂。
甚至連同牆面,梁柱,屋頂,都被蛛網附著爬上。
氣息陡然凝滯。
篝火無聲熄滅。
整個道觀頓時陷入到一片黑暗死寂之中。
六道身影卻依舊在內凝立不動。
誰都沒有說話,更沒有暴起出手。
仿佛變成了六尊神像,位置卻是從後牆被移動到了大殿中央。
哢嚓!
又有一聲輕響,從房頂的瓦片傳來。
道觀內唯一保存尚好的建築,已然到了破碎崩塌的邊緣。
嗡!
鼓囊囊的包袱下面,三柄鏽劍自發顫鳴。
同時飛入三個劍師手中。
聞衍和梵慈雙手結印,仿若青蓮綻放,瓣瓣盛開。
咚!
忽然一聲沉悶心跳,壓過了花開劍鳴,回蕩在黑暗虛空之中。
衛韜雙手握元胎拳印,整個人的氣勢不斷向上攀升。
雙方氣機交織糾纏,戰鬥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幾聲慘叫自遠處響起。
剛剛離開的劍客,和他的幾個弟子,終究是沒能走掉,全部倒在了荒野雪地深處。
一個身材佝僂,須發皆白的老者拭去唇邊血跡,朝著那座破敗道觀緩緩前行。
他的動作看上去慢吞吞的,完全就是個已經到了風燭殘年的耄耋老人。
但如果仔細觀察片刻,便會發現他仿佛並不存在於黑暗風雪之中。
那道蒼老的身影若隱若現,忽明忽暗。
總是突然消失,又毫無征兆出現在另一處地方。
每次顫巍巍邁步,都會席卷狂風驟起,跨過至少幾十丈的距離。
卻沒有在雪地中留下什麽痕跡,最多只有零星幾個極淺的腳印而已。
而隨著老者的靠近,狂風呼嘯,席卷冰雪而來。
刹那間便衝破黑暗,降臨到了破敗道觀近前。
轟隆!
勉強維持的大殿就在此時坍塌。
牆壁斷裂,梁柱折斷,屋頂墜落、稀裡嘩啦掉在地面。
蕩起大蓬煙塵,掩蓋住內裡相互對峙的六道身影。
轟!
磅礴氣息收斂不見。
一道有些扭曲佝僂的身影緩緩抬頭,滿是皺紋溝壑的臉上露出欣喜笑容。
“乖孫果然沒有說錯,在這種荒郊野外,竟然還能讓老夫遇到天人交感的武道宗師。”
“回去了你想要什麽獎勵,老祖宗我都依著你。”
洪少爺努力平複著激蕩的情緒,“孫兒不需要什麽獎勵,只要老祖宗開心就好。”
“你是個好孩子,就算比起大房嫡長孫也不遑多讓,老祖宗記住了你的名字,以後定當好好培養。”
洪少爺臉色漲得通紅,屈身跪地重重叩首,“孫兒多謝老祖宗厚愛!”
老者緩緩閉上眼睛,一聲慨然歎息,“在京城的時候還需要克制自己,如今來到這等化外苦寒之地,就能讓老夫好好補充一下消耗,順便也好打打強忍了好幾年的牙祭。”
寒風呼嘯,大雪紛飛。
高高蕩起的煙塵漸漸散去。
“哦?”
洪家老祖忽然一聲輕咦,剛剛閉上的眼睛旋即睜開。
他注視著殘垣斷壁間默立不動的六道身影,原本渾濁的眼眸一點點亮起光芒,臉上輕松欣喜的笑容也悄然斂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少許的疑惑和凝重。
“兩個青蓮宗師,三個劍道宗師。”
“還有這個年輕人,連老夫我都看不透究竟是什麽根底。”
洪家老祖猶如枯枝的鼻尖不停翕動,疑惑凝重的表情漸漸隱去,最終盡數化作瘋狂扭曲的笑容。
“三個武道宗師,三個劍道宗師,看來這次神意降臨九聖山,卻是不知引來了多少牛鬼蛇神!”
轟隆!!!
就在此時,一道驚雷炸響。
衛韜身似閃電,拳出如山,重重砸在青蓮左右使同時推出的蓮印之上。
轟!
地面猛地塌陷出一個大坑。
青蓮雙使雙腿深深沒入其中。
衛韜則借力高高躍起,險之又險避開了悄然綻放的一道劍芒,朝著一側的空處飛速落下。
就在此時,又有兩道劍光映照虛空。
左右交叉,前後遮擋。
完全攔住了他的去向。
洪家老祖微微眯起眼睛,眸子裡浮現出一抹好奇和期待的神情。
唰!
毫無征兆的,兩道劍芒同時落空,無聲無息沒入地面,瞬間便切割撕裂出一道十字交叉的漆黑裂隙。
“原來是靈明宗師,這一手倒是有點兒意思。”
洪家老祖目光追逐著那道鬼魅般的身影,視線凝聚在衛韜不斷變向的羽翼上,面上閃過些許恍然表情。
“這樣看來,這個年紀輕輕的靈明宗師是單獨一人,不過想要拿下他,竟然還要兩個青蓮宗師和三個劍道宗師聯手,他們簡直是將獅子搏兔亦盡全力的心態用到了極致。”
“既然如此,柿子要撿軟的捏,老夫就先將他拿下,然後再專心對付剩下的五個人。”
洪家老祖意隨心動,身隨意動,忽然向前一步踏出,整個人便在原地消失不見。
再次出現時,他毫無征兆便來到了衛韜近前。
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臂,一把抓了下來。
“老東西找死!”
衛韜心中猛地一跳,隻感覺這一抓看似普通平常,卻完全封堵住了自己所有的閃避空間,根本就躲無可躲,退無可退。
既然如此,那就不躲不退。
哢嚓!
洪家老祖一爪落下,入手處卻是一片滑膩。
他微微訝然,看向忽然纏繞在自己手臂的一條長蛇。
“這是……”
“他不是靈明宗師嗎,怎麽突然生出了修蛇的尾巴?”
洪家老祖微微一怔,隨即一抓一攪。
哢嚓!
刹那間黑鱗碎裂,皮開肉綻。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下,修蛇長尾便差點兒被攔腰截斷。
轟!
衛韜心中怒火升騰,卻也借助反震之力猛然轉向。
移形換位般脫離了洪家老祖的周圍,挾裹著呼嘯的狂風,朝著某個方向蓋壓而至。
就因為刹那間的出神,洪家老祖便失去了繼續出手的機會。
他盯住那道脫離控制的身影,渾濁的眸子裡驟然閃過一道寒光。
巨大風壓當頭落下,洪少爺猛地抬頭。
他還未從狂喜中回過神來,意識陡然一片恐怖的空白。
他想要扭頭逃跑,卻發現自己連腳趾都無法動彈一下。
只因為衛韜已經掐住了他的脖頸。
嘭!
洪少爺驚恐的表情定格在了這一刻,然後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衛韜隨手丟掉已經沒有了頭顱的屍體,目光平靜看向了剛剛落地站直身體的洪家老祖。
“老東西,想趁亂偷襲我?”
“那就先斷你的根,再殺你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