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黑淵
寒風呼嘯穿透荒野,卷起大片鵝毛大雪。
一道扭曲佝僂的身影,行走在黑夜風雪之中。
不時還有壓抑到極點的咳嗽聲,從他的口中傳出。
唇角一絲鮮血溢出,洪舜峑抬手抹去。
但緊接著,卻又有更多的暗紅血液流淌出來,中間還夾雜著被染成紅色的透明觸絲,滴滴答答落在胸前衣襟。
既然擦不乾淨,那就乾脆不擦。
只要沒有落在地上,給後續可能追來的敵人留下痕跡,便沒有太大的問題。
洪舜峑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心境一點點變得平靜下來。
比此時還要危險的情況,他不是沒有經歷過。
更嚴重的傷勢,他也曾經面對過。
但每次都能化險為夷、逢凶化吉,所以說這一次應該同樣如此。
重重疊疊的說話聲漸漸遠去,還有一幕幕浮現腦海的記憶碎片,也隨之變淡模糊,或許過一段時間就要消失無蹤。
但除此之外,卻是有著更加詭異的事情發生。
“啾啾……”
洪舜峑猛地捂住嘴巴,將幾乎脫口而出的鳥叫啼鳴硬生生咽了回去。
就在同一時間,他再次幻象叢生。
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奇怪的大鳥,就要離開地面翱翔九天。
周身似乎還有安靜燃燒的猩紅火焰,仿佛直接灼燒在真靈之上。
“靈明九變、鬼車靈意。”
“紅蓮業火,灼燒真靈。”
“這兩種東西竟然讓他給弄到了一起。”
“破敗道觀的最後一手交鋒,我受幽玄詭絲影響,心境便被他破開一道縫隙,以鬼車侵蝕精神,業火灼燒真靈。
然後便又反過來加大了幽玄詭絲對我的影響,兩者交織一處,互為掩護,當真是難纏到了極點。”
“還有他那堪稱恐怖的肉身,竟然能硬頂住歸虛演法不退,拚著自己受傷也要撕開老夫手臂上的那道劍痕。”
洪舜峑低頭看向手臂,再次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他眼前浮現出那尊狂暴而來,猶如妖魔的猙獰身軀,心情一時間複雜到了極點。
靈明宗師、玄武宗師、密教上師,出手時帶有無極散手意境,如今還要再加上妖教秘法,那家夥到底想要做什麽?
難道他精神有問題,腦袋沾點什麽病?
不然就很難解釋得通,為什麽他不專精一門,反而將這麽多的武道秘法盡數納入修行。
甚至一口氣將它們全部天人交感化生,推升到了武道宗師的境界。
這麽好的天賦資質,豈不是被白白浪費了?
洪舜峑暗暗一聲歎息,心道如果是他自己的話,有著如此恐怖的天賦資質,怕是早已經將所修的秘法突破到了更高的法境。
甚至有可能趁著當初還年富力強,精神旺盛之時,向前更進一步,站到武帝他老人家曾經達到過的高度層次,順便坐坐天下第一的位置,體驗一下橫壓一世的美妙感覺。
“咳,咳咳……”
“啾啾!”
接連幾聲咳嗽之後,洪舜峑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將古怪鳥鳴脫口而出。
他猛地閉上嘴巴,表情愈發陰沉積鬱。
並不是因為學兩聲鳥叫會感覺丟了宗師顏面,而是因為如今所面臨的艱難形勢。
一百多年的武道修行中,洪舜峑見多了由於一時意氣面子之爭,最終丟了性命的倒霉鬼。
就算是滅門的慘案也時有發生。
所以在他眼中,臉面根本就不重要,來自其他人的看法和眼光更不重要,真正重要的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如果再次動用歸虛演法的話,應該就能將體內詭絲暫時壓製,連帶著將鬼車業火盡數祛除驅離。
但洪舜峑心中動念數次,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主意。
他只是堪堪將半邊身體擠進了法的大門,還算不得真正立足於法境之中。
所以連續施展歸虛演法對身體消耗很大,而若是因此暴露了行蹤,將遠處若隱若現的敵人吸引過來,就更是得不償失之舉。
為今之計,也唯有先脫離險地。
待尋找到安全僻靜之所後,再恢復傷勢徐徐圖之。
洪舜峑想到此處,身形變得愈發飄忽不定,再次加速向西而行。
就在此時,一點金霞自前方悄然顯現。
隨後迅速在如墨夜空蔓延。
短短數個呼吸時間,便佔據了天際盡頭的大片夜空。
哢嚓!
洪舜峑猛地停下腳步,眼睛一點點眯起,瞳孔隨之收縮到極致。
“這種感覺,這種層次的梵天靈意。”
“金帳大祭司,密教大上師,還是金帳王主親臨此地?”
“還好那處地方還算比較遠,有足夠的時間和距離能讓我提前退避。”
“恩!?那抹突然湧動的黑暗又是什麽?”
“不對,梵天靈意並不是毫無征兆降臨此地,而是在和某個武者對峙,甚至是碰撞交鋒。”
洪舜峑心中瞬間閃過數個念頭,當即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加速離開。
沒有太長時間,視線盡頭的金色霞光隱去。
連帶著那抹黑暗也消失不見。
風雪再次成為了黑夜的主角,將整個天地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洪舜峑越過一道溝渠,又是一步踏出,便來到了數十丈外的林地。
然後就在這裡停了下來。
他緩緩抬頭看向天空,面色也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凝重。
天,不知道什麽時候變黑了。
這裡的黑,和剛才大雪紛飛的灰暗夜幕完全不同。
而是一種純粹的黑,伸手不見五指,仿佛能將所有一切生機靈意盡數吞噬。
“眼前突然出現的黑暗,有種陌生卻又熟悉的感覺。”
洪舜峑眉頭緊皺,忽然想起了什麽,“莫非和剛才梵天靈意內出現的那抹暗色有關?”
“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洪老供奉,也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情,至少免去了以後的很多麻煩。”
就在此時,一道有些飄渺,又有些虛弱疲憊的聲音響起,在黑暗之中緩緩流淌。
似乎還有隱隱約約的腐臭氣息,在這道聲音響起的同時飄散傳來。
就像是在這片黑暗空間內,堆積了不知多少讓人為之作嘔的爛肉。
“你是誰?”
洪舜峑身體一點點繃緊,隱於袖中的雙手結出法印,已然是做好了不惜代價全力出手的準備。
與此同時,他還在急速思考,想要對應上攔路之人的名字。
但是,天下雖大,武者雖多,排除掉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隱世不出者,真正能讓他高看一眼的人卻並沒有幾個。
而在這幾個人裡面,洪舜峑實在是想不出到底是誰,會有著如此黑暗腐敗的武道意境。
更重要的是,這個神秘人物還要比他更高一籌,真真正正踏入到了陽極之上的境界!
畢竟此人能和遠處金芒閃耀,霞光降臨的北荒王主一爭高低,不管最終勝負如何,既然還能出現在這裡,本身便說明了其實力層次。
洪舜峑心念電轉,思緒紛亂,保持了許久的枯井心境終於出現了劇烈波動。
猶如一塊大石投入湖中,將平靜的水面蕩起道道漣漪。
他莫名有些悔意,不該過來蹚這趟渾水。
從那座破敗道觀開始,無論是以聯手合擊的幾個宗師,還是以一身容納多部秘法的詭異年輕人;
再到荒野雪地若隱若現的追蹤之人,直至現在的金霞顯現、黑暗降臨,諸般事情疊加在一起,已經讓他難以保持住安然若素的自信心態,甚至還有些抑製不住的迷惘彷徨。
如果他沒有起意前來九聖山,而是還在大內四象殿中鎮守,那麽有著武帝遺澤的相助,就算有領悟了法的武者闖入皇宮,他也敢正面與之一戰。
即便是無法戰而勝之,至少也能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不會像現在這般有著性命之虞。
悄無聲息間,黑暗漸漸湧動,腐臭味道更濃。
那道沒有情緒,飄渺虛幻的男子聲音再次響起。
“洪供奉不用問我是誰,因為這並不重要,我們也不必在這上面浪費更多時間。”
“我此次過來找到老供奉,其實是想請你幫一個忙。”
洪舜峑歎了口氣,慢慢開口說道,“閣下想讓老朽幫什麽忙?”
“洪供奉曾修化神之法,當年又叫做噬靈之法,我對此法有些興趣,想要拿來體悟參研。
除此之外,還有大內四象殿所鎮之古鼎,位於鼎口的陰刻雲紋到底是什麽樣子,洪供奉手中定然有詳細描述記錄,也可以借吾一觀。”
洪舜峑嗅聞著越來越重的腐臭味道,感知著黑暗吞沒籠罩之下,自己的生機似乎都在一點點流逝消失,沉默許久後終究是緩緩點了點頭。
“閣下提的兩點,我都答應你。”
他停頓一下,又接著說道,“化神內練法我現在便能詳細講給閣下,只是四象殿內那尊古鼎的銘金雲紋,我現在卻是無能為力,沒辦法將它完整向閣下複現出來。”
“我自是知道那片雲紋仿若活物,每時每刻都在變化之中,還須澆灌鮮血保持活力。
不過洪供奉既然修行的是噬靈之法,應當深諳雲紋內含的真意,那麽就將這一點展示出來讓我觀看,應該不成問題。”
洪舜峑極為慎重點了點頭,然後一點點張開嘴巴,內裡血肉層層疊疊、獠牙密集交錯,就像是在黑暗中綻開了一朵血腥邪異的魔花。
與此同時,他雙手於身前結印,身後悄然浮現出一片不斷變化的扭曲紋路。
望之猶如一頭猙獰凶獸,卻又無法看清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黑暗深處,一雙眼睛悄然亮起。
帶著濃鬱的沉寂死意,籠罩在了扭曲紋路上面。
時間一點點過去。
黑暗無聲無息消散。
那雙眼睛也不見蹤影。
只剩下洪舜峑一人,還留在林間空地。
他低垂著頭,枯瘦身體止不住的微微顫抖,任由風雪將其掩蓋,變成了一個白皚皚的雪人。
許久後,洪舜峑才緩緩抬起頭來,心底還不斷回蕩著那人離開前所說的內容。
“洪供奉暗中以自身真靈精血養育雲紋,走出了一條連我都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可惜成住壞空、人壽有窮,若伱此時正值壯年,或許就能更進一步,將自身與雲紋真正融為一體,現在卻只能勉強維系,甚至有可能受到難以預測的反噬。”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洪供奉若想走出困境,除了冒著極大風險嘗試勾連神意外,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去嘗試。
只是最終結果如何,付出的代價能不能接受,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
洪舜峑面色不斷變幻,不再去想那人為何知道他隱藏至深的秘密。
全部心思都落在了另外一件事情上面。
“家族各房子弟,都是與我的血脈傳承。”
“沒有我在四象殿內枯坐,哪裡有他們富足奢靡的生活?”
“老夫才是家族的根,只要我還能活著,再造家族傳承便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現在這些後輩子弟,前面享了那麽長時間的福,如今為我獻出性命,也應該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唯一不好確定的就是他給我留下的秘法,究竟能不能成尚術未知。
若是沒有效果,那我豈不是在臨死前發了瘋,斷絕了家族的香火?”
洪舜峑想到此處,思緒忽然盡數歸於平靜,臉上甚至泛起一絲淡淡笑容。
“家族興衰存亡全部系於吾身,我若不在,洪家同樣不存,所以這件事根本就沒有選擇的余地,只不過是因為自己有些不忍心而已。”
…………
………………
金色霞光漸漸隱去。
衛韜收回目光,緩緩呼出一口白霧。
這道梵天靈意,已經濃鬱到讓他為之心驚的程度。
和這道金光比起來,受到梵天眷顧的荒辰就像是個脆弱的小孩子。
所以說,來到這裡的絕對是站在北荒巔峰的大人物。
金袍大祭司,密教四大上師?
還是金帳王主親臨此地?
除了這道梵天靈意之外,那抹後續出現的晦暗顏色也引起了衛韜極大的關注。
心中那股莫名的渴望陡然爆發,催促著他尋找到黑暗的源頭,將之吸收吞噬,融入自己的身體。
但理智卻讓他迅速離開土坡,尋到了一處更加隱蔽的藏身之所。
經過破敗道觀內的對戰,衛韜對自己的實力層次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毫無保留、全力出手的情況下,能夠對應陽極靈境大宗師的層次。
而且靠著“混元無極、元胎歸一”,以及破限九十多段龜蛇交盤帶來的增益,就算是在靈境大宗師的行列之中,也應該屬於比較靠前的存在。
但是,若是面對靈境圓滿,尤其是開始接觸感悟法的武者,應對起來就有些吃力,甚至會有很大的可能落敗身死。
所以說,那抹陰沉暗色,能夠和如此濃鬱的梵天靈意正面交鋒,絕不是他現在所能抗衡的敵人。
隔著這麽遠的距離,都能給他帶來如此程度的壓力,交手雙方絕對超越了靈境,步入到法的層次,就連寧道主與之相比都有所不如。
被灌木叢遮擋嚴實的地洞中。
衛韜盤膝端坐一動不動,雙手合十結成法印,片刻後指燦蓮花,手印隨之悄然變化。
寶瓶印、外縛印、法界印、金剛印。
一個個印訣變幻不定。
連帶著沒入黑暗虛空的詭絲顫動不休。
忽然,啪的一聲輕響。
衛韜緩緩睜開眼睛,低頭注視著番僧的屍體,目光中閃過一絲失望的神情。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任由冰涼的雪花落在頭上臉上,帶來絲絲縷縷的涼意。
剛剛以幽玄詭絲承載吸收黑淵靈意的計劃,原本一直都進行得很順利,卻在最後一刻毫無征兆失敗了。
他也是沒有想到,梵天靈意與黑淵靈意遇到一起,竟然會產生如此巨大的衝突。
還給他帶來了極其劇烈的痛苦。
直接導致了幽玄詭絲散亂,黑淵靈意崩解消失不見。
許久後,衛韜緩緩收斂思緒,丟下已經不成人形的番僧屍體站了起來。
再度深入觀察之後,他又有了一個新的發現。
那便是在屍體之中,並非只有黑暗之淵的靈意,而是還有著梵天靈意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如此幾經周折,多次進行推測。
在衛韜看來最大的可能就是,這位確實是密教上師,生前也是天人交感梵天靈意,才成就的金剛琉璃。
結果待到身死坐化,成為了完整的人形舍利子,梵天靈意消失散去,卻又被黑暗之淵靈意侵蝕,直接轉換成了黑淵橫練宗師。
所以說,想要陰陽歸一,接引黑暗之淵靈意入體,他還需要先坐化身死,或者是將梵天靈意全部散去?
衛韜搖了搖頭,直接將這一想法拋之腦後,盯著一動不動的番僧屍體再次陷入沉思。
玄感武者感知捕捉武道真意玄念,天人交感化生,便可成就陰極宗師。
天人交感、玄念真意,便是武道宗師面對其他武者的最大不同與優勢。
而陰極宗師並沒有特別明顯的境界劃分,一切的修行都可以用量變積累,質變提升來形容。
不斷凝聚提升武道真意,同時在此過程中,又不斷反饋補益自身,直至達到量變可以引起質變的臨界點,便可以嘗試陰極陽生,由虛化實。
凝聚到極致的武道真意,就是陰極陽生,由虛化實的開始。
衛韜收斂發散的思維,再次回到金剛秘法的修行上面。
那麽,在金剛秘法詳解之中,為何沒有由虛化實的說法。
金剛琉璃之上的陰陽歸一,和陰極陽生、由虛化實之間到底有沒有關系?
他將武道真意融入肉身,也算是另辟蹊徑,甚至是走到歪路上的一種由虛化實。
而這種情況下的金剛秘法,似乎已經偏離了功法詳解中闡釋的道路,更多的和寧道主感悟的混元錘意境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衛韜眼中波光閃動,一遍遍回憶著成就橫練宗師時的體驗,心中不斷推演如何才能將近乎水火不容的梵天黑淵靈意融為一體。
時間一點點過去。
他完全沉浸其中,即便歷經多次失敗也毫無沮喪之情。
忽然,腳步聲響起。
對方似乎並未做過多的掩飾,因此還隔著一段距離,便混在風聲之中傳遞過來。
衛韜停止思考,緩緩轉頭看去。
他所在的地方非常隱蔽,自身也早已經將氣息完全收斂,如果不是有著特別的指引,根本就不可能發現他的藏身之處。
但是,腳步聲越來越近,而且在中途停頓調整了兩次方向後,竟然是直奔他所在的位置而來,很快便已經到了近前。
哢嚓!
灌木叢邊上的枯枝被踩斷了。
一道黑衣黑袍的身影便在這裡停了下來。
衛韜微微眯起眼睛,心下頓時恍然。
他感知到了黑暗之淵的氣息。
和身邊的番僧屍體如出同源。
所以說,這就是對方不用眼睛看,也無須耳朵去聽,就能直接找到他的原因。
嘩啦啦。
衛韜從幽深地洞鑽出,再撥開樹枝,來到灌木叢外。
黑衣僧人雙手合十,垂下眼睛,“我感知到了麾下一位上師最後的氣息,卻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如此年輕的一位武道宗師。”
“我也沒有想到,已經藏得這麽嚴實了,還能被你開了透視般直接找到。”
衛韜仔細觀察,緩緩開口說道,“你很像一個人,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做禪禹。”
黑衣僧人面露笑容,微微頜首,“我叫禪心,你所說的禪禹師弟已經死在了玄冰海中。”
衛韜問道,“這麽說,你也是密教的傳法佛子?”
“以前是,現在是不是已經被逐出了師門,我也不太清楚。”
禪心雙手合十,“不過他們都已經走上了邪路,真正的密教正統就在我這裡。”
說到此處,他轉頭向西看去,“你被梵天惡念纏身,竟然還敢在九聖山周圍停留,難道就不怕被金帳王主遇到,隨手送你前往黑暗之淵?”
“原來昨夜那道梵天靈意,真的是金帳王主親臨此地。”
衛韜點點頭,表情依舊平靜,“比起我的梵天惡念,你的黑暗之淵氣息更加明顯,既然你都不怕,我又為什麽要怕?”
“雖然在北荒地面,很多人提起黑淵就會為之色變,但這裡面並不包括王主。”
禪心輕輕呼出一口白霧,面上露出莫名笑容,“如果遇到王主,他非但不會殺我,反而還要將我帶在身邊,保護我的性命,直至我隨他一起返回北荒。”
說到此處,他暗暗歎了口氣,“只是我並不認同他的理念,所以才會躲開他的視線。”
衛韜好奇道,“他是什麽理念,你又是什麽理念?”
“王主想要讓大梵生天再次衍生神意,再將大梵生天的光芒籠罩整個大地。”
禪心沉默一下,“至於我,則是想要讓北荒變回應有的樣子,將一切外來者盡數驅逐出去。”
“你們的理念太過於高大上,所以我們之間沒有什麽共同語言。”
衛韜緩緩搖了搖頭,話鋒一轉直接問道,“那麽禪心佛子專門過來找到我,究竟所為何事?”
“剛才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禪心的目光透過灌木叢,看向了那處隱蔽洞口,“我並不是在尋找閣下,而是追尋著麾下一位橫練上師的氣息而來。”
衛韜繼續搖頭,“那不是你的上師,而是我的上師。”
禪心沉默許久,緩緩向後退去,“既然如此,那就送給你了。”
“等一下。”
“閣下是準備將我也留下來嗎?”
禪心停下腳步,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輝,亮若星辰,“雖然我看不透你的實力層次,或許不是你的對手,但你想要將我拿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而且你我若在此交手,梵天惡念和黑暗之淵的氣息交織糾纏,便有可能引起金帳王主的注意,想來你也不想看到這種情況的發生。”
“禪心佛子理會錯了我的意思。”
衛韜面上露出平和笑容,“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
停頓一下,他的語氣愈發溫和,“大周與北荒交惡,或許不日就將重啟戰端,而梵天靈意越強,則北荒武者越強,所以任何能削弱梵天靈意的人,都可以算是我們的朋友。
禪心佛子受黑暗之淵眷顧,承載黑淵靈意,我自然不會對你出手。
剛才之所以叫住佛子,其實只是想和你做一個交易而已。”
禪心微微皺眉,“什麽交易?”
衛韜有學有樣,同樣雙手合十,“我對黑暗之淵敬仰萬分,誠心誠意想要成為黑淵靈意眷顧之人。
禪心佛子若是能吸收我加入組織,別說一個密教上師,就算是你想要更多,我也會想盡辦法給你抓來。”
“你想成為黑淵靈意眷顧之人?”
禪心聞言頓時愣住,甚至無法保持住平靜淡然的表情,滿是驚訝又重複了一遍,“你剛才是在說,想要成為黑淵靈意眷顧之人?”
“千真萬確,絕無半點虛言。”
衛韜嚴肅認真道,“昨夜與那位上師一番交手,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比起梵天惡念纏身,甚至和其他玄念真意相比,還是黑暗之淵的氣息更加令我著迷,幾乎無法抑製住無盡向往的激動心情。”
說著,他緩緩踏前一步,“怎麽,對於我的誠心歸附,禪心佛子難道想要無情拒絕麽?”
“我沒有說要拒絕。”
禪心長長呼出一口濁氣,眸子裡閃爍著欣喜的光芒,“我只是沒有想到,閣下竟然會有如此想法,實在是完全出乎了我的預料。”
接下來,他陷入長時間的沉默思考。
衛韜也不著急,一邊安靜等待,一邊仔細感知自禪心周身散發出來的黑淵靈意。
許久後,禪心終於開口說道,“我思來想去,卻是找不到可行的辦法,無法讓你和我一樣,成為黑暗之淵眷顧之人。”
“禪心佛子的回答讓我很失望。”
衛韜垂下眼睛,負於身後的雙手緩緩虛握。
但就在下一刻,他便抬起頭來,將還未握緊的拳頭再次松開。
禪心斟酌著詞語,“不過,我可以助你成為黑暗行者,承載黑暗之淵靈意,傳播黑暗之淵意志……”
衛韜聚精會神,仔細傾聽。
隻覺得思路一下子便被打開,不久前還苦思冥想的一些問題,就以這樣一種方式得到了答案。
雖然禪心所講的內容,和金剛秘法並沒有任何牽連。
但卻幫他解決了最大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在身懷梵天靈意的情況下,再接引黑暗之淵氣息入體。
如此一來,後面再去推演金剛秘法中的陰陽歸一,就多出了一條更加寬敞的道路可以選擇。
“北荒武者越強,則梵天靈意越強,那麽對於黑暗之淵也是一樣,像你這樣的行者越強,則黑暗之淵越強,反之亦然,吾謹以此言與閣下共勉。”
說完最後一句,禪心雙手合十躬身一禮,帶上番僧屍體隱入風雪深處。
只剩下衛韜一人留在原處,依舊沉浸在思索之中,許久後才驀地回過神來,抖落身上積雪朝著相反方向快步離開。
…………
………………
九聖山下,眠龍鎮中。
時至深夜,整個小鎮一片黑暗寂靜。
只有兩個熬夜的更夫,裹著厚厚的棉衣袍服,從鎮尾所居的小屋出來,按點敲梆打鑼,提醒居民。
鎮子並不算小,前後各有三條長街。
因此更夫巡邏至少要一刻鍾時間,才返回到小屋裡面,靠坐在爐旁取暖。
兩人搓著手腳,打開了煨在爐旁的酒袋,就著一碟鹽水煮豆慢慢喝了起來。
不知不覺間,又到了該巡更的時間。
兩人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提著破舊燈籠四下裡查看。
一陣北風吹過,他們被凍得簌簌發抖,就連開口說話的聲音都是哆哆嗦嗦。
“你有沒有覺得,後半夜忽然變得特別冷,而且鎮子裡也有些安靜得可怕?”
“大半夜的你想聽什麽聲音,不安靜才是有鬼。
抓緊時間轉完一圈回去,把剩下的一口酒喝完正好睡覺。”
兩人踩著積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很快轉到眠龍鎮東頭,然後繞了個圈又折返回來,加快速度朝著住處走去。
就在此時,又是一陣寒風吹過,夾雜著大團雪花,劈頭蓋臉砸在身上。
更夫就在此時齊齊停下腳步,表情呆滯朝著前面看去。
就在不遠處,一個白衣白裙,打著素白紙傘的窈窕身影立於雪中,不知道已經在這裡站了多長時間。
她款款走來,甚至沒有在身後留下應有的腳印。
雖然現在是酷寒的雪夜,兩人額頭上卻是一層細密汗水,就連背後的衣衫都被浸濕,再被北風一吹頓時帶來刺骨寒意。
咕咚!
兩人齊齊吞咽口水,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就連雙腿也有些發軟。
他們想逃,卻連腳步都無法挪動。
終於,她在幾步外停了下來,緩緩抬起紙傘,露出下面一張清幽美麗的面容。
一個更夫結結巴巴道,“天寒地凍,注意保暖,姑,姑娘在這裡,是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嗎?”
“你們並沒有修行武道,卻能夠注意到我。”
孫洗月移開目光,注視著大雪紛飛的夜空,“這就是那道神意帶來的影響嗎,或許還要近距離接觸到它之後,才能查漏補缺,映照自身繼續前行的道路。”
“我感知到了北荒梵天靈意,還有道主的氣息,同時來到了九聖山附近。
道主果然還是走出了那一步,將那個東西融入到了自己體內,自此完全踏入了法的境界。”
說到此處,她忽然蹙眉不語,“不對,除了忽然消隱不見的神意外,似乎還有另外一股氣息若隱若現。
若非我忘卻舍離,不見不聞,還難以發現這道氣息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