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昆明的城市面積在數值上要比天海大不少，但實際上昆明雖然大，真正有含金量，有明顯經濟貢獻的CBD地區就那麽幾個，13年的時候，昆明實際意義上的市中心，還是只有東風廣場那一帶。

  賈天生驅車帶著賈允來到了位於東風廣場旁，昆明電信總公司旁邊的建工大廈。

  這裡是賈天生的公司所在地，上次賈天生帶賈允來過這裡一次，那是賈天生在送賈允去上大學之前，當時這裡還是一片空蕩蕩的毛坯樓，而眼下，原先的毛坯樓裡面已經是裝修得很是漂亮，整整一層寫字樓，目光所及之處，盡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這29層的高樓裡，可以輕而易舉地俯瞰昆明的市中心的景色。

  公司裡的員工約莫有15個左右，有人在打電話拉業務，有人在鍵盤上劈裡啪啦地敲擊著鍵盤，總之所有人都在有條不絮地工作著。

  看得出來，在賈允去讀大學的這半年時間裡，賈天生的業務發展得也不錯。

  “賈總。”

  前台小妹見賈天生進來，禮貌地打了招呼，然後馬上幫賈天生泡茶。

  當看到跟在賈天生後面的賈允的時候，前台小妹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偷偷地盯著賈允看了好幾眼。

  賈允不知道賈天生帶他來這裡幹嘛，也沒問，就等著賈天生先開口。

  賈天生走到了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陽光明媚的春城街景，掏出了一支煙，點燃後，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圈煙霧。

  賈允本來想要開口勸勸的，他知道，賈天生現在已經是高尿酸高血糖高血壓了，心血管也已經有問題了，但，自家老爸的德行，他也太了解了。

  如今賈天生事業正是蒸蒸日上，春風得意之際，任何不好聽的話他都是聽不進去的。

  “賈允，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在外面借貸款？”

  賈天生吐出了煙圈，緩緩地問。

  “諾諾我是了解的，她肯定不會碰的。”

  果然，其實賈允在來這裡的路上，就大概猜到了賈天生想跟他說的話了。

  “呵，你就這麽瞧不上我啊？”

  賈允笑道：

  “我說我是開咖啡店賺到的錢，對你來說是很難以置信的事情麽？”

  人對事物的看法，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人這一輩子的經歷與見聞，賈允一家人，除了賈天生是個敢闖敢拚的，其余的親戚，尤其是馮蘭那一脈的親戚們，都可以說是被體制養大的巨嬰，在他們的人生觀裡，人這一輩子就只需要做一件事，讀書，考試，然後上崗，這才是正道，其余的都是歪門邪道。

  賈允很清楚，自己這半年在天海做的事情，已經大大的超出了家裡人的理解范圍，因此，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早在回家之前，賈允就已經和姐姐商量好了，除了經營咖啡店以外，不對家裡人透露別的事情。

  “我倒是很希望你說的是真的。”

  賈天生面無表情地說：
  “但你有幾斤幾兩，我心裡還是有數的。”

  “我不管你租房子的錢哪來的，但我要警告你，你哪怕在外面就是餓死了，也絕對不能碰貸款，尤其是現在市面上流行的P2P貸款。”

  “我自己就是做這個業務的，現在有多少你這個年齡的大學生，兜裡又沒有幾個錢，偏偏又好面子，為了在人面前顯擺，心甘情願地去借貸，最後落得個傾家蕩產，一家人為他的虛榮心買單的下場。”

  賈允聽的有些煩了，直言：

  “爸，現在是網絡時代，要不你先打開百度，搜索一下瑞幸咖啡四個字？”

  “再不濟，你問問呂二伯啊，問問他，我的咖啡店現在開的怎麽樣了？”

  賈天生本來還想著語重心長地教育兒子一番呢，聽到賈允的話也是一愣，隨即掏出了手機，在搜索引擎裡搜索了瑞幸咖啡四個字。

  而下一秒跳出來的搜索結果，直接讓賈天生整個人都愣住了。

  賈允不消看也知道賈天生搜出來的是什麽，畢竟他每天燒那麽多錢給瑞幸買流量買推廣，這錢可不是白花的。

  “瑞幸咖啡，中國人自己的咖啡！”

  “瑞幸，引領民族品牌！”

  “冬天裡的第一杯拿鐵，你喝了嗎？”

  “瑞幸加盟，全國招商火熱進行中！”

  若非自己曾經親眼見過賈允設計的瑞幸招牌，賈天生還以為自己搜索的是什麽國內一線大牌商業咖啡呢。

  “你都開分店了？”

  賈天生看了看手機，又狐疑的看了看賈允。

  “嗯。”

  賈允點了點頭說：
  “我其實也沒想到能開這麽多分店的，不過似乎我的產品比我預想中的更受歡迎。”

  賈天生沒說話，繼續翻看著手機，當看到一個熱搜說南京將於春節期間迎來第一家瑞幸門店的消息的時候，賈天生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複雜了起來。

  “單靠賣點咖啡，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的。”

  賈天生畢竟是老江湖，馬上意識到了不對勁，問：
  “你是不是.拉到投資了？”

  “那當然。”

  賈允笑道：

  “要不然就像你說的，光靠賣點咖啡，怎麽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估計再過個半年，雲南這邊也會有門店了。”

  “你拉了多少投資？”

  “不多，陸陸續續算下來，不到兩個億。”

  賈允三言兩語之間，直接把賈天生說的沉默了。

  他本來是想帶著賈允來自己的公司，讓賈允見識一下自己這半年來打下來的江山，但當他聽到兩個億這個數字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些懷疑人生。

  他第一反應是本能地想要質疑的，但手機上的搜索結果是不會作假的，一時間，這間本來讓他引以為傲的寫字樓，他忽然覺得狹窄又矮小。

  “爸，這就是天海，這就是國際金融之都的分量。”

  賈允語氣平淡地說：

  “在天海，只要你找到一個好的商機，有一個好的項目，那是絕對不愁資金來源的。”

  “這件事情，我建議你先別跟我媽他們說，他們的德行，你也是了解的，我現在事業正在發展期，不想被他們乾預。”

  賈天生默默地將手裡的煙頭掐滅，扔進了煙灰缸裡。

  他此刻的心情有些複雜。

  他雖然不善言辭，作風嚴厲，但這麽多年來，望子成龍，一直都是他最大的夙願。

  一把年紀了，拋棄穩定的體制內工作，跑出了一個人創業，打拚，賈天生做這些，一半是為了自己，但更多的，還是為了給一對兒女打下夯實的基礎。

  相比起乖巧懂事的女兒，賈允自從中學以後，就一直不讓人省心，雖然賈天生不像馮蘭那般嘮叨，什麽事情都會先掛在嘴邊，但有時候一想到賈允曾經糟糕的表現，就會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

  可是，當那個曾經讓自己失望又擔憂的兒子忽然變得無比優秀的時候，賈天生高興之余，又感到有一些莫名地失落。

  仿佛自己這半輩子的奮鬥，忽然沒有了意義。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一邊讀書，一邊經營我的破咖啡店唄。”

  賈允半真半假地笑道：
  “不過比起我的事情，爸，我也得勸你一句，早點收手吧。”

  賈天生聞言一愣，問：
  “收手？收什麽手？”

  “當然是你現在的放貸業務啊。”

  賈允道：
  “現在P2P業務暫時處於一個灰色地帶，不合法，也不違法，但你剛剛也說了，現在這種小額貸業務層出不窮，而且目標越來越多地瞄準了青少年，造成了很多家庭悲劇。”

  “你覺得，再這樣發展下去，國家會不管？”

  賈天生聞言，不屑地笑道：

  “瞎操心，中國現在做P2P業務的這麽多，誰管啊？把這個行業禁了，誰來消化那些失業人員？”

  “再說了，我做的是車貸，我又沒有去坑大學生的錢。”

  “話雖這麽說”

  賈允無奈地勸道：
  “可是等到這個行業引起國家重視了，到時候上面大筆一揮，把所有P2P業務都禁了，誰管你做的是車貸還是校園貸啊？”

  “而且，爸，你就沒想過，要是有一天，你放出去的貸款，遇到了老賴了，收不回來了怎麽辦？”

  “要知道，你這業務，可是不受法律保護的，你要是動用手段暴力催收，那到時候違法的可就是你了。”

  賈天生聽著賈允的說辭，笑了笑，問：
  “那你倒是說說，不做車貸業務，我應該做什麽？”

  賈允也不遲疑，直接說：

  “我建議你把你手上的生意統統打包賣掉，股票也趕緊套現，去那些城中村裡盤幾套房子，能盤多少盤多少。”

  “雲南是旅遊大省，昆明又是春城，房價絕對是穩步上升的，到時候再趕上拆遷，那不比你每天在刀尖上遊走來的安全？”

  “對了，我打算去普洱那邊承包一片地，自己種植咖啡豆，以後自產自銷，就不用再花高價用進口咖啡豆了。”

  “你要是有興趣，不如你來成立一家公司，專門幫我運營咖啡豆種植園？”

  賈天生聞言，忍不住笑道：

  “哈，我放著來錢那麽快的金融業不做，跑去種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本的咖啡豆？”

  “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你年紀輕輕就能做出這種成就，著實是厲害，但也別因此就盲目自信。”

  說著，賈天生朝旁邊的一個業務員招了招手。

  “小曾，下午是不是你去收那個李芳英的車嗎？”

  旁邊正在聚精會神看著電腦的年輕人點了點頭說：
  “是的，這家夥已經過了還款期限很久了，我馬上動身。”

  賈天生道：

  “嗯，你不用去了，我帶人親自去，你把車鑰匙給我。”

  年輕小夥點了點頭，從抽屜裡找了一個印有數字和字母記號的卡片，然後去另外一間辦公室裡，憑借卡片拿到了對應的車鑰匙，然後送到了賈天生的手裡。

  賈允一眼就看到了那車鑰匙上的三叉戟車標，喲，瑪莎拉蒂啊。

  “你跟我走。”

  賈天生結果車鑰匙，然後帶著賈允離開了公司，坐電梯到了地下車庫，坐上了他的寶馬，驅車到了位於滇池附近的一處高檔別墅區。

  “你想辦法摸進去，找到一輛車牌號為雲A******的瑪莎拉蒂，然後用這把鑰匙，開回家裡。”

  賈允也沒多問，接過賈天生遞過來的車鑰匙。

  這個小區在整個昆明都蠻有名的，距離滇池很近，擁有良好的湖景，因此價格不便宜，門禁也很嚴，外人一般是進不去的。

  賈允大模大樣地走到小區門口，在緊閉著的門禁出蹲下身，假裝系鞋帶，然後等到旁邊有人進入的時候，便站起身尾隨了上去。

  當然，旁邊的保安也不瞎，正要過來詢問呢，賈允晃了晃手裡的瑪莎拉蒂車鑰匙，說：
  “我車在裡面。”

  賈允本來長得就樣貌不凡，再看到賈允手裡的車鑰匙，保安也就沒有多問。

  這種高檔別墅小區普遍面積都沒有很大，賈允在裡面繞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賈天生口中的那輛瑪莎拉蒂，那是一輛寶藍色的瑪莎拉蒂吉卜力，當下售價在一百萬左右。

  賈允雖然之前沒有開過瑪莎拉蒂，但這個價位的豪車，操控模式都差不多，他很熟練地用無鑰匙觸控模式打開了車門，坐了進去，感受了一下瑪莎拉蒂的真皮座椅，嗯，比寶馬要舒服很多，然後點燃引擎，輕車熟路地開出了小區，路過門口的時候還跟保安打了聲招呼。

  賈天生的寶馬就停在小區外面的路邊，他正在車裡抽著煙，見到賈允開車出來後，朝賈允招了招手，示意賈允把車停過去。

  “這輛車的主人，是我的一個客戶。”

  賈天生吐著煙圈，不緊不慢地說：
  “她也就是你口中所說的，借了錢就不還的老賴。”

  “你沒有了解過這個行業，現在借貸模式都已經發展得很成熟了，我們這種做抵押車的，早就不需要把她的車扣下來，而是隨她開，但是我們要備用一把車鑰匙，還要在她的車上安裝定位裝置。”

  “就像這輛瑪莎拉蒂的車主一樣，一旦她還不上錢，我隨時可以強製把她的車取走拿去抵押，不管她藏在哪裡。”

  “所以，你的擔心，實在是有些多余。”

  “可是.爸，你現在業務做的這麽好，除了你自己放款，你應該還有別的下線幫你放款吧？”

  賈天生聞言也沒有否認，點頭道：
  “那當然，只要他們有本事把錢放出去，我就能從中抽成，多多益善嘛。”

  “那這些人是不管來找你要多少錢，你都給麽？”

  賈天生想了想，說：

  “當然不是，我專門會找人做風險評估的。”

  聽到這裡，賈允明白，賈天生在撒謊。

  當然，目前，賈允並不懷疑賈天生有在對每一筆放款認真地做風險評估。

  可是賈允很清楚，用不了多久，賈天生就會被金錢蒙蔽了眼睛，放松風險評估的門檻，尤其是到15年股災後，為了彌補自己在股市裡的損失，那個時候賈天生幾乎是放款跟放水一樣隨意，最後導致了巨額的債務收不回來，最後形成三角債，導致賈家傾家蕩產。

  賈允本來還想說些什麽勸勸老爸，但正所謂好言難勸該死的鬼，自家老爸要是那種會聽勸的人，前世也不至於走到那般田地。

  “這輛車不錯，抵押出去能換多少錢啊？”

  賈允撫摸著瑪莎拉蒂的真皮方向盤問。

  “不到五十萬。”

  賈天生吸著煙說：

  “所以說，我之前怎麽告誡你來著的？千萬不要以一個人的外在來評判一個人。”

  “就拿這個瑪莎拉蒂的車主來說吧，她在昆明四套房，住滇池旁邊的別墅，開瑪莎拉蒂，表面分光無限，但實際上，這女人欠了一屁股的債，房子已經抵押了三套了，連區區五十萬都還不出來，偏偏還一天到晚的到處炫耀，打腫臉充胖子。”

  確實，社會上這類人很多，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真的什麽事情都敢做。

  “那要不這樣，反正這車也要拿去抵押，不如你低價賣給我唄？”

  賈允笑嘻嘻地說。

  賈天生聞言就是一愣。

  “哈？你想要這車？”

  “嗯啊，畢竟是瑪莎拉蒂嘛。”

  賈允道：
  “本來我還打算回來買輛車做交通工具呢，我看這車成色不錯，既然有現成的，那就沒必要再去多花冤枉錢了。”

  賈天生愣了半晌，隨即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小子，這可是我要拿去抵押的車，你要是要用車，我之前的漢蘭達給你開吧。”

  “抱歉，那破日本車現在還真入不了我的眼了。”

  賈允笑道。

  “哦？口氣這麽大？”

  賈天生瞟了一眼自家兒子，說：
  “你想要這車可以啊，但咱們父子歸父子，生意歸生意。”

  “你想要，那就得拿出真金白銀來買，可別指望我會對你少一分錢。”

  “行啊，成交！”

  賈允笑道：

  “花五十萬買輛一百多萬的瑪莎拉蒂，何樂而不為呢？我回去就把錢打給你。”

  “等等。”

  賈天生忽然叫住了賈允。

  “不如我們來比一比吧？”

  “比一比？比什麽？你不會想要比飆車吧？”

  賈允在瑪莎拉蒂的駕駛室裡對賈天生笑道：

  “抱歉啊，你那寶馬530就是拉到爆缸，也跑不過這輛瑪莎拉蒂的。”

  “呵，我可沒有這麽幼稚。”

  賈天生笑道：
  “我是說，你開你的咖啡店，我做我的車貸，咱們要不就來比一比，最後誰的業務做的更大更成功？”

  說完，賈天生一腳油門踩了下去，朝著回家的方向直奔而去。

  看著逐漸消失在視野中的寶馬尾燈，賈允無奈地笑著歎了口氣。

  “唉，我還真是不擅長勸人啊.”

  沒想到，勸老爸回頭不成，反倒是把這中年男人的勝負欲給激發出來了。

  賈允搖了搖頭，同樣一腳踩下了瑪莎拉蒂的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