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玉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並且很奇怪的夢。
他夢見自己居住於九重天闕之上,而億萬世界沉浮於自己掌中。
他夢見自己躺在八卦鍛爐之內,無數不知道名字和用途的珍奇材料宛若泥沙一般投入爐中,並在無止境的灼熱煆燒中,逐漸和自己混同。
他夢見自己化作流星,來自無盡遙遠的未知彼處。一群輝光鑄成的巨大人形試圖攔截自己。而其中看上去最為耀眼炫目的一個最先成功——然後,接觸到自己的光輝人形,在一瞬間便腐化成了遍布觸須和眼眸的畸變怪物。
他夢見自己拿著手機,在午後的大學林蔭道裡盯著屏幕漫步。手機上的內容似乎是一本主角保護欲過剩的元祖無限流小說。而自己當時正好翻到了最後的一頁,並且慘遭斷章。
“媽的,傻逼九淵又斷更。”——那時候的自己,似乎是這麽說的。
似乎是,很有可能。
這段記憶好像就是自己在穿越之前的最後一段。但在細節層面卻好像有些模糊不清,就好像那並不是在列車上蘇醒的前一秒,而是在那之前的千年萬年一樣……這或許是穿越時造成的記憶磨損,以至於就算開啟了第三階的基因鎖,也無法完全在大腦中完成足夠清晰的回溯。
手機……自己在穿越之前,真的拿著手機嗎?
應該是有的,愛看小說的大學生,手機自然不會離身。更何況,自己在蜂巢底端,正是用那一枚擲出的智能機拖延了舔食者一瞬光陰。可以說,如果自己身上並沒有帶著那枚手機,那麽自己當時或許已經是個死人了也說不定。而自己後續也好好地回收了它,沒讓這件記載著另一個宇宙信息的情報載體,留在注定成為事件中心的蜂巢裡。
所以記憶應該沒錯——薑玉想到。
不過我為什麽要在乎這個?那手機我又用不著了——薑玉困惑。
他感覺自己的夢很奇怪,夢中的自己明明正在學校裡摸魚,但自己的思維卻又能夠獨立出來思考其它的東西——有點像是精神分裂,更像是……同時存在著兩個自己?
——我瘋了?唔……應該不是,那應該是我在潛意識裡擔憂,我可能在惡魔隊中存在的複製體?
——不對……我潛意識裡會擔憂這種東西嗎?我記得我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的樣子?
思維有點混亂,眼前的夢境也變得不再穩定。這場莫名其妙的夢似乎已經抵達終點,而自己也是時候結束放松,去處理那些計劃好的事情。
他想到,他決定不再去理會這個莫名其妙,不知所謂的夢境。
而就在眼前的幻夢崩散之前……
夢中的自己,過去的薑玉,朝著他現在所處的視角投來一瞥。視線相觸的瞬間,他便在那本應只是普通學生的眼眸之中,讀出了權柄握於手中的神聖,浩大,乃至於莊嚴。
宛若帝皇。
…………………………
薑玉睜開眼睛。
精神世界裡的大姐姐膝枕早已結束,但在現實世界中,自己似乎同樣躺在詹嵐的大腿上頭——不,不對,不是詹嵐。詹嵐的幻影正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看著自己。而在自己蘇醒的那一瞬間,後腦之下的溫潤柔軟觸感,也驟然化作僵硬。
是影,自己正躺在影的膝枕上。視線稍抬,雖然不能直接看見,但他知道屬於影的那一雙淡紫雙眸正微微向著一側偏移。而少女的臉頰之上,也微微浮現出了一點熱氣。
——呃……我是不是,醒得不是時候?
他必須承認,他的腦子在清醒過來的這一刻,的確是一塊堅固的石頭。因為他不是很能夠理解當前所發生的狀況,他完全不理解,為什麽自己會躺在影的膝枕上。而且她看上去好像還不是很抗拒!?
這很奇怪——影是詹嵐的造人,雖說是自己提供的形象設計。但怎麽看,影都應該是詹嵐的助手,詹嵐的心靈港灣。可為什麽詹嵐會讓她給自己膝枕?聖靈寄托只是改變形態,而不是將肉體抹除,詹嵐如果想的話,明明隨時都可以從影身上分離。
不理解。
薑玉感覺自己的腦殼有點疼——先前腦海中還剩下的,那一點對先前夢境的疑惑在轉瞬間便被他給扔到了爪哇國裡去——他很確定,詹嵐對自己的感官,更加傾向於大姐姐對小弟弟的疼愛而並沒有太多涉及到男女之間的戀情。而這也是他前腳才被趙櫻空表白,後腳就願意接受詹嵐那份膝枕邀請的原因之一。可是現在……
——我是不是應該……裝作無事發生?
“阿玉,約定好的集合時間要到了哦。”
霞的聲音,突然傳來——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柔和,親切。但薑玉卻在這一刻感知到了一股莫名的危機!
有殺氣!
我特喵的根本不記得有說過早上要集合!
薑玉感覺自己立刻就需要一個鯉魚打挺。
然而不需要他做體操,因為下一刻,詹嵐的意志已然接管了影的軀殼。後腦的僵硬再度化作溫軟,並且伴隨著將自己抬起來的念動力。
“的確是要集合了呢。”詹嵐點了點頭,向霞露出微笑。“我們的研究都已經成功了。鄭吒那邊……似乎也有不少收獲的樣子。雖然牟剛和程嘯兩人都還未恢復完全的戰鬥力,但兵貴神速,快點動身過去的話,我們說不定能夠打那條龍一個出其不意喔。”
她說得對。
薑玉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
尤其是在這一刻,特別有道理。
所以,在五分鍾後,中洲隊的全員,都出現在了教堂正中央的禮拜堂,兼臨時會議室裡。
薑玉原本以為這場集會的開局氣氛會很奇怪,然而事實上卻並非如此。詹嵐的情緒並沒有過多地向著外側顯露,而白晝裡的趙櫻空,也依舊維持著和往常一般的寡言沉默。且其余的同伴們,似乎也沒有誰想要在會議上提起和昨夜有關的話題。
沒人在乎——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從頭到尾,好像只有薑玉自己一個人在那裡患得患失——他偏過頭,看向鄭吒。他感覺這家夥的精神在這個早晨似乎格外旺盛勃發,也不知道是昨天睡了個好覺,還是研究獲得了突破所以開心。
他不知道,但他還是共享了自己和詹嵐的研究進度。地下世界的發現,以及自己所規劃好的引龍出洞聲東擊西戰鬥策略。並在最後,向鄭吒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歉意。
“……總之大概就是這樣。”他在解釋完畢後說:“我和詹嵐分別研究出了神力的分割和封印手段。同時詹嵐還發現了地下世界裡的重力邊界通道……采用這種手法,我們應該能夠將分隔出來的神力作為誘餌留在華盛頓戰場然後突襲索那島。所以抱歉,鄭吒,你如果有研究出神力破壞手段,可能這一次就不是能夠立即用上了。”
他以為鄭吒會生氣……或者有些沮喪。
然而並不。
鄭吒只是笑呵呵地擺了擺手,示意一切都沒有問題。
“安啦安啦,我昨晚可是鼓搗出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喔。雖說神力破壞的手段也不是沒有,但我感覺那個只能夠做副產品,而且我也不是很想在短時間裡再用一次啦。”
他的聲音洪亮,笑容爽朗。與之相比,過去的他雖然同樣寬和親切,但對比起來卻仿佛披上了一層不可見的陰影。而當薑玉想要問他鼓搗出了什麽時,他卻又保持神秘。
薑玉覺得自己可以追問。
但他更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做出那樣的事情。
過去的自己的確管得太多,關注得太多。簡直就像是將並肩作戰的同伴們當成了需要照顧的幼兒園小學生。而現在,自己的行動方針或許應該改易。
所以,他沒有追問,只是點了點頭。這反而讓鄭吒有些詫異,或許他以為改變了的只有自己。而薑玉的目光隨即偏移,看向另外幾人——牟剛的面色還是有些蒼白,露出了一個比較勉強的笑容。而程嘯卻是比了一下肌肉姿勢,像是在彰顯自己有多麽孔武有力。
“我覺得我隨時都可以上場。”程嘯先生如是說,並且還補充了一句。“傷勢好得比預想中快,而且我也有爆發手段,用出來的話,肯定能夠維持全盛戰力啦。”
“牟剛?”薑玉點頭,看向另一位傷員。“我們的時間相對還算充足,不用太過著急。”
真話,因為主神並沒有限定完成任務的時間。兵貴神速,只是慣例的判斷。
“我……沒有辦法恢復塞伯坦姿態下的傷勢。”牟剛,露出苦笑。“人形態的我,其實沒受什麽傷。但變身時的傷勢……沒有修複的頭緒。吸收電力也不行,可能得靠主神才能修複……所以,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我恐怕無論怎麽休養,也只能打打下手了。”
出乎預料的答案,但是……也不是不能夠接受。薑玉點了點頭,他已經明白了牟剛的心意。
他能打下手,他不會拖後腿。
薑玉的視線掠過零點,零點向來沒有什麽問題。掃過李帥西,這家夥好像也沒有什麽想說的話題。
而在不需要,也不能太過理會的張傑被跳過之後。薑玉的眸光,聚焦於朱雯身上。
“朱雯,看看我們身上的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