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聲音清清冷冷,就好像回到了之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時候一樣。
那個時候的陳熙,少年揚名,一身傲骨,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嫡仙子,永遠都是這樣一副矜持高傲的模樣。
唐逸見過她跟很多人這樣說話,曾一度為之著迷,卻從來沒有聽過她這樣對自己說話。
因為她對他總是不同的。
少女懷春,總是連眼角眉梢都帶著溫暖,聲音也是枯木逢春,冰水消融。
可現在,陳熙就用她那種對陌生人說話的語氣,對唐逸說,我們不熟。
唐逸一整個愣在了原地,手上的酒到了一半,手一抖酒杯就落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熙兒,你在說什麽啊……”唐逸勉強扯出一抹笑,聲音卻有些顫抖:“不要開這種玩笑。”
陳熙冷冷的看著他,語調一點情緒起伏也無:“我以為你已經很清楚了,在你當初選我去和親之時,我們就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我那時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唐逸急忙想要解釋,但卻被陳熙毫不留情的打斷了。
“你要是知道又能怎麽樣?我和妹妹終究是有一個人要出去受這份侮辱的,我去好歹還有命回來,妹妹去就說不好了,我也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所以我沒有恨你,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恨過你。”
“你也不必請求我的原諒,因為我根本沒有恨你。”
一開始可能是恨過的。
但是恨這種情緒也太累了,她的心早就被另外一個人佔滿了,這種不重要的情緒自然都要騰出來給更重要的人讓位置。
她現在是真的不恨了。
大家都是棋子,唐逸比她也沒好到哪裡去,說到底都是自己的命運不能自己掌握的可憐人罷了。
“熙兒……”唐逸感覺心裡像是空了一塊,愣愣的看著毫不留情一臉決然的陳熙,就感覺她好像離他而去了,他想伸手去抓,卻發現早已無從下手。
或許他們早就漸行漸遠了。
但他卻固執的不願意相信:“熙兒,我們在眾人的見證下已經行了夫妻之禮,你是我的妻子,你不能不要我……”
陳熙卻只是搖頭:“與你在眾人見證下行禮的是陳家二小姐陳小欣,而我,是陳熙。”
“陳熙自始至終隻嫁過一個人。”
唐逸再次愣住。
“謝謝你。”陳熙看著他,竟然是露出了一個笑來,這次是不帶嘲諷的,發自內心的感謝:“謝謝你選我去都城,讓我認識了阿耀,也謝謝你還願意娶我,讓我認清了自己的心。”
“唐公子,你我終究是有緣無份,下輩子,還望永不相見。”
說到最後,陳熙已經沒了難過的情緒,她幾乎是安詳的看著唐逸,緩緩舉起了手上的匕首,在唐逸猛然驟縮的瞳孔中,毫不猶豫的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不!”唐逸失聲吼叫,眼睛瞬間就紅了,他瘋了似的撲向陳熙,卻還是沒來得及阻止。
陳熙下手果斷毫不猶豫,砍脖子如切菜,也不知道她那斷掉重新續起的手筋究竟是哪裡來的力氣,在這一刻,她仿佛又重新變成了那位殺伐果斷的少年將軍。
只是這一次,她要殺的人,卻是自己。
鮮血噴薄而出,唐逸發了瘋般的撲上去,也還是晚了,被溫熱的血濺了一臉,他眼睜睜的看著心上的姑娘緩緩倒下,她的臉上甚至還掛著釋然的笑。
他慌忙用手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眼淚控制不住的大滴往下落,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慌亂失禮,可誰還在乎呢?
“熙兒,熙兒……”終於,唐逸抱著陳熙漸漸冷卻的身體,失聲痛哭。
遠遠的,看到這一幕的徐冬清整個人都驚呆了。
陳熙執著的非要嫁給唐逸,她想過很多理由,比如舊情複燃,又比如決定重新開始,可等等一堆理由中,她怎麽也沒想到,陳熙最後的選擇,居然是自殺。
這就是她所說的,她自己要走的路嗎?
還當真是,相當決然的路。
可仔細想想,好像又並不意外。
陳熙那麽高傲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接受這麽苟延殘喘的活,在發現自己這一生都是接受別人操控之時,她又怎麽可能還想活?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只可惜,她都明白的事,唐逸與陳熙朝夕相處,卻從未真正認清過陳熙是個怎樣的人。
徐冬清覺得有些可笑,心底控制不住的失落與難過讓她也沒心情繼續看裡面的鬧劇,只是昂起頭對正一臉擔心看著自己的笪子晏說:“笪哥哥,你能把陳熙的屍體偷出來嗎。”
“怎麽?”
“我想,她應該是想和龔耀死在一起的。”徐冬清的聲音有些低落:“她是個好姑娘,是譚庭害了她。”
說到最後,徐冬清恨的忍不住咬牙切齒,眼睛通紅的低罵:“譚庭真是個畜生。”
她還從未這麽討厭過一個人。
笪子晏看她這副委屈至極的模樣,也跟著有些難受,剛想開口安慰兩句,一道男人的低笑聲卻忽然自兩人身後響起,飄飄揚揚仿佛夜裡惡鬼的低語。
“噗嗤,真可惜啊,畜生可不能讓你帶走她的屍體。”
這聲音響起的突兀,笪子晏和徐冬清都是一驚,立刻回頭,就看到一直沒找到蹤跡的譚庭穿著一身送葬的白衣,手上還拿著一朵白花,笑容陰鷙的看著他們。
“譚庭。”剛親眼目睹陳熙被逼到自殺,現在又看到譚庭,徐冬清是真的有些熱血上頭,她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兩個字,目光厭惡又憎恨:“陳熙她已經死了!你還想怎麽樣?”
譚庭很輕的歎了口氣,像是有些惆悵一樣把玩著手上肅穆的白花,輕聲說:“今天是我給她準備好的死期啊,你問我想怎麽樣?”
徐冬清:“?”
徐冬清猛的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人。
面前這人穿著一身送葬的白衣,還有明顯是祭祀的白花,這些無不說明他是早有準備。
他知道今天有人會死,他知道陳熙會自殺!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沒有阻攔她告訴陳熙真相的!這一切都是他早早設計好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那麽順利的就接觸到了陳熙,那麽容易就告訴了她真相,甚至沒有遇到任何阻攔,怪不得啊,原來早就在這裡等著她了。
譚庭抬眸看她,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說起來,我本來還不知道該怎麽委婉的告訴她真相,你的出現,倒是完美的解決了我的這個困擾。”
“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啊,我善良的小朋友,謝謝你和我一起,親手逼死了陳熙。”
男人的聲音就像黑夜裡的厲鬼,一言一句無不散發著透骨的惡意,仿佛要將所有人都一起拉到地獄裡沉淪。
而徐冬清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