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盞漂亮的蓮花燈。
漂亮到只是一眼,就吸引了笪子晏的目光。
實在是這盞燈與這片山川大地都太格格不入了,逍遙派是修仙門派,這裡的所有人都崇尚簡潔仙氣飄飄的那種風格,沒有人會在這裡放燈。
還是這麽幼稚豔麗的燈。
他自己都說不清是為什麽,總之就是忽然來了興趣,靜靜的等了一會兒,直到那燈飄到了他面前。
也許真的是緣分吧,就在路過他面前之時,有一陣風吹來,將燈吹到了岸邊,被一塊石頭卡住,頓時動不了了。
笪子晏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想的是把燈送回河中,卻意看見了裡面的東西。
這燈應該是用特殊材料做的,明明在水裡飄著,卻沒有濕,而且還貼了一張守護符,能夠隔絕破壞,整個燈體小巧精致,看得出來價值不菲。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燈裡面有一張小紙條。
笪子晏見過類似這種燈的物件,知道這是一盞許願燈,所以這張紙條肯定就是送出這盞燈的人的願望,按理來說這是別人的隱私,他不應該看。
但也不知道這燈在外面飄多久了,裡面的紙條有些散開了,隱隱露出一小角,笪子晏不經意間一瞥,隨意的目光忽然頓住。
只見那小小的一角之上,赫然有一個很醜的“清”字。
如果說這個“清”字讓笪子晏本來隨意一瞥的目光頓住,那這個歪七扭八的字形,就是讓他徹底愣住的原因。
只因為這樣的字,實在太過獨特。
那個字很醜,每一撇一捺都落在了別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匪夷所思的醜,又獨特的讓人一眼就能記住。
而在這個世界之上,只有她是這樣的字。
這個她不是他的師尊,又是他的師尊。
徐冬清當初忽然的改變是他一直都想不通的,這個改變就包括那一手字,明明徐冬清寫得一手好字,卻從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再有沒有暴露過自己的字。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殼子還是那個殼子,裡面的人卻換了。
新來的人對他無微不至,他卻記恨著原來的仇恨,誤會了好多時光,直到最後,他把那人弄丟了,才明白,這麽多日子全都恨錯了人。
對他好的,與他相愛的,自始至終都是在幫他,從未有一點對不起他。
只可惜他發現的太晚了,什麽都來不及了,而那個人給他留下的為數不多的東西裡,就有很多書卷,上面密密麻麻的用這種獨特的字,寫了無數女兒家的心思。
也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到底錯過了多少東西。
直到現在,那些書卷都還被他珍藏在木屋裡,閱讀了無數遍,寥寥慰藉這漫長的時光。
這種又醜又獨特的字,早就已經刻進了他的靈魂裡,隻一眼就認了出來。
可是這樣的字,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笪子晏實在沒辦法想象還有其他人能寫出這樣的字來,因為這實在太獨特了,獨特到根本不像這個世界的字。
笪子晏目光複雜的看著那張露出一角的紙條,垂在身側的一隻手緊握成拳,青色的筋在手背上跳了又跳,最終還是抬了起來。
他伸手觸向了那張紙條。
守護符頓時發出明亮的光,像是在抵抗外敵侵入,笪子晏有些差異,因為他發現這張符居然不是什麽普通符紙,品質非常好,絕對能算得上是上等。
估計一般的人,連這盞燈的防禦都破不開。
當一般的人撿起這燈,發現防禦這麽強,裡面又沒什麽東西,只有一張破紙條的時候,估計都會放棄打開看看的想法吧,因為太麻煩也得不償失。
將守護符放到這燈裡面的人估計也是這麽想的,只是放出這盞燈的人沒想到,這盞燈會撞到笪子晏手中。
對於笪子晏來說,再強大的防禦,也就跟紙糊的一樣,他也只是微微詫異,就輕描淡寫的破除了防禦。
他知道這樣很不道德,但也顧不得什麽了,大不了看完之後他給這盞燈放一個更強大的防護符。
抱著這樣的心思,笪子晏毫不猶豫的拿出了紙條,本來只是有些狐疑的心,看到這些紙條的時候,忽然就驟停了。
然後緊接著,整個心臟都不受控制的砰砰亂跳起來。
笪子晏整個人都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術,又像是一處石化了的雕像,他直愣愣的看著紙條上的內容,眼睛慢慢紅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那個簡簡單單的“清”字,居然是落款的名字,而且這個名字居然是——
徐冬清。
而這封信是一封祈禱信,祈禱的內容是希望笪子晏越來越好。
如果說落款的名字是同名同姓,只是湊巧的話,那這份內容又怎麽可能是巧合?
笪子晏就像是不識字的稚童一樣,將這短短的三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雙目通紅,仿佛失去了理智的野獸。
這樣的內容,這樣的字,這樣的落款,隻可能是他的師尊,沒有人能寫出這樣的信,只有那個人,只有她……
笪子晏直到現在都還記得,徐冬清臨死前最後的願望就是希望他放下,能夠告別過去,可是直到現在他都還沒有做到。
這是什麽意思?
徐冬清是在怪他沒有做到嗎?
這封信是什麽時候寫的?十七年前嗎?可那個時候徐冬清為什麽會寫下這樣的信?這封信又為什麽會流落十七年還像新的一樣?
徐冬清早就料到了他們的結局嗎?
徐冬清知道他一定走不出來嗎?
笪子晏整個人就像是被雷劈中了,愣愣的站在原地,他雙手捧著這盞小小的燈,大腦一片空白。
之前一直圍繞在他周邊防禦風雨的結間忽然就碎了,風雨吹了進來,打在他的頭髮上衣服上,很快就濕了一片。
一直到小小的蓮花燈在風雨中飄搖,火光忽明忽暗,笪子晏才反應過來它沒有了防護符,連忙將燈護在懷裡,動作小心的仿佛那是什麽稀世珍寶。
在這一刻,他恍惚的都忘了自己是有法力的,指下意識的用肉體凡軀去抵抗風雨,整個人被淋成了一隻落湯雞,懷裡的燈卻一點風雨都沒沾到。
如果這盞燈是十七年前徐冬清就已經留下來的,那只能是她離開逍遙派去找他赴死之前,信裡面說希望他能走出來,這是不是代表著,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會死。
她是不是根本就沒想著會活?
可哪怕是這樣必死的結局,她卻還是毅然決然的去找了他,而他都做了什麽?
他逼死了她。
臉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笪子晏恍惚的站在那裡,懷裡抱著一盞小小的燈。
風雨飄搖之中,天大地大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忽然就不知道何去何從。
好像自那個人死了之後,這個世間就再沒了他的位置。
他真沒用啊,這麽多年都沒有走出來,而且還可能……永遠都走不出來了。
……
這場雨太大了,要不是譚庭護著,徐冬清估計在路上就要被淋成落湯雞了。
這也就顯出實力高深的好處了,譚庭帶著她從七峰來到主峰,那麽遠的距離,連把傘都沒打,不但沒一會兒就到了,還一點雨都沒淋到。
就這速度,徐冬清不知道有多神往。
不過譚庭聽她話,一來到主峰就隱藏起了實力,老老實實打起了傘,兩人在雨中向著功法閣的方向磨蹭而去。
雨太大,還一直在刮風,兩人共打一把傘,譚庭幾乎將整個傘面都偏向了徐冬清,於是徐冬清倒是沒怎麽淋到雨,譚庭則立刻濕了半邊肩膀。
徐冬清有點過意不去,譚庭卻一點都不在意,好像對徐冬清好是他天經地義就該做的事情一樣。
他甚至還有心情與徐冬清說笑。
“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多想想我,不要眼裡只有笪子晏一個人了,我真的很難過。”
徐冬清被他說的非常不好意思,有種欺負了人的負罪感覺,只能沉默應答。
不過她心裡卻悄悄的想著,確實不能再忽略譚庭了,她還記得譚庭為了復活她而所付出的代價。
雖然最終也只是白白付出,並沒有復活她,但這份心意,徐冬清是領的。
她在心底裡暗暗發誓,這一輩子一定要好好對待譚庭,一定不能再走之前的老路,不管發生什麽,都要比前世的結局混的好。
不僅僅是她的,她還要改變譚庭在原著中的結局。
兩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很快就來到了功法閣前。
逍遙派的所有功法都存在這棟功法閣中,那是一棟很高大的樓,看著有些老舊,一撇一畫的花紋中充滿了古韻,自帶時光的味道。
功法閣裡面積攢了無數功法,還有各種各樣的秘籍,一樓還專門開辟出了一處切磋台,整個建築非常大,看著就無比氣派,算是逍遙派的門面之一。
徐冬清這段時間也來過幾次了,所以還算輕車熟路。
外面是風雨交加,功法閣內卻溫暖如春,來往還有不少弟子,大廳裡很嘈雜,有人正在切磋台裡面切磋。
看書的區域有隔音設備,也有不少弟子在專心研讀,整個功法閣內氣氛都很好,欣欣向榮,熱鬧非凡。
徐冬清眯著眼睛辨別了一下,很快找到一個方向,拉著譚庭前庭漫步一樣而去。
“等會兒起麻煩的時候,你在旁邊看著,別衝動啊。”徐冬清小聲叮囑著。
譚庭點頭,語氣漫不經心:“放心吧,有我在,誰都傷不到你,隨便造作。”
不得不說,這句話實在太給力了,徐冬清一下子底氣特別足,走起路來更加六親不認了。
她就邁著這樣囂張的步伐,仿佛一隻不可一世的驕傲孔雀,一邊開屏,一邊路過切磋區去往藏籍區。
這樣奪目的一隻小孔雀,當然是相當吸睛的,一時間不少人都看了過來,包括正在切磋台上面的兩人。
那倆人一個穿著普通的弟子服,另外一個則明顯要衣袍精美一些,身上還掛著管事的牌子,一張臉還算俊秀,眉宇之間的高高在上卻怎麽也掩飾不住。
看到徐冬清來了,這位管事動作停下,他對面的普通弟子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問:“唐師叔,怎麽了嗎?”
小弟子很害怕,生怕惹面前這人不高興。
說起來這位也是個很有來頭的,他可是三峰吳坤峰主最得寵的小弟子,唐天佑。
據說很多年前還跟笪子晏打過架,只不過因為脾氣太過驕縱,這些年來惹了不少事情,吳坤拿他沒辦法,就命令他駐守在功法閣,美名曰修養生息。
但其實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要磨他的性子。
唐天佑確實驕縱,但也沒辦法拒絕自家師傅的命令,只能心情鬱悶的守在這裡,每天找各種各樣的人切磋出氣。
而他最近最討厭的一個人就是笪子晏的那位小女兒。
討厭笪子晏是很多年前就開始的事情,因為笪子晏還是條敗狗的時候,自己就已經輸給過他了,以唐天佑的小心眼兒,愣是記恨了好多年。
不過比起笪子晏,唐天佑更討厭的還是徐冬清,因為要不是那位荒唐的師叔又借力量又借劍,笪子晏還是敗狗的時候,怎麽可能打得過他?
那他現在的戰績就是曾經贏過笪子晏了,這時候出去多牛逼啊,可是因為徐冬清,那位不知廉恥的師叔,最後只能變成他和笪子晏曾經有過衝突。
只是很可惜,不管是那位師叔還是笪子晏,活著的時候都不是他能打過的,更何況現在還死了一個,他更不可能找死人的麻煩了。
唐天佑都以為自己沒辦法報仇了,笪子晏又不知道從哪搞回來一個小女兒,長得還那麽像他那個師叔。
這個小女孩同時是笪子晏的女兒,又長得像徐冬清,雙倍buff疊起,直接就讓唐天佑的仇恨值拉滿了。
只是可惜這兩天小女孩好像察覺到他的敵意了,一直躲著他,他又沒事不能離開功法閣,這才沒辦法找麻煩。
現在倒是好啊,這人自己給他送上門來了。
唐天佑臉上閃過一抹馬上就要報復得逞的痛快笑容,直接丟下還在切磋的弟子,徑直跳下切磋台,直奔徐冬清而去。
“來了。”譚庭在她身後小聲提醒。
徐冬清沒有回頭,仿佛毫無所察,無人發現的角度裡,嘴角卻悄悄揚起一抹算計成功的笑容,像個正在打壞主意的小狐狸。
“看我表演吧。”
徐冬清同樣小聲的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