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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鐵衣曲》第779章 尾大不掉
  這原本是一件非常勵志的事情,但半年前這總一郎卻被國司衙門發了文書,說是要征討叛逆,要總一郎披甲出征,盡一個武士的本份,侍奉主上。

  “且慢!”彥良打斷了小三郎的稱述:“你這妻弟為我父親出征那麽多次,右手斷了兩根手指,既不能拉弓也不能刺槍,應該早就從軍冊上除名了,國司衙門怎麽還會征召他?”

  “陛下說的是,所以我妻弟就去國司衙門申訴,卻被國司衙門駁回,說既然你已經不能以武功侍奉天子,那就要用子弟替代出征,若是無人替代,那就要收回被賜予的封田。我這妻弟本來家貧,是立下武功之後才娶的妻子,雖然有四個兒子,但最大的也才七歲,如何能代父出征。竟然被國司衙門令人奪回所有田地,他氣不過去國司衙門爭吵,卻被鞭打;又去難波京侍所申訴,也被駁回,實在是走投無路,才來向陛下申冤!”

  彥良面色愈發陰沉,他伸了伸手,示意那總一郎靠近些,仔細看了看身上的傷痕,然後對高延年道:“你取一件我的外袍來,替這位披上!”然後他目光轉向小三郎:“這等事,為何都是你來說話,你妻弟本人不開口?”

  “回稟陛下,我妻弟的脖子曾經中箭,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喉嚨卻受了傷,已經說不得話了,算是半個啞巴,所以只能由小人替他申訴!”

  “原來如此!”彥良點了點頭:“依照家父當初制定的法度,武士立功授田,除非是背叛主上或者拒絕承擔軍役,其安堵之田地皆不可被侵犯。你妻弟這種情況是無力承擔軍役,又不是故意不承擔,豈可收其田地?若是如此,那誰還會冒死入陣,侍奉主上?那國司濫用法度,鞭打功臣,我會將其嚴加處置;還有難波京的侍所,竟然對這麽明顯的冤案也不處置,簡直是昏庸之極——”

  咳咳!

  一旁的狄仁傑輕咳了兩聲,打斷了彥良的話頭。彥良眉頭微皺,目光轉向狄仁傑:“狄先生,方才我說的有什麽不對的嗎?”

  “公子沒有說錯什麽!”狄仁傑笑了笑:“只是這案子沒有這麽簡單,下野國的國司叫賀拔文,是賀拔雍將軍的兒子;這位總一郎被奪走的封田後來也被這位賀拔公子侵吞!”

  “賀拔文?”彥良皺起了眉頭:“這麽說來,侍所駁回申訴也是因為賀拔將軍的緣故呢?”

  “想來多半是的!”狄仁傑道:“雖說侍所不是賀拔將軍親管的,但兩邊一邊是個半啞巴武士,另一邊是賀拔將軍,該偏向誰他們總是明白的!”

  彥良默然良久,方才的怒氣已經煙消雲散,這時高延年已經帶著彥良的外袍回來了,彥良賜給那總一郎,並讓兩人退下了。殿內一片死寂,夕陽的余暉遍灑地面,給牆壁掛上了暗紅色的條紋,窗外傳來孩子們的玩笑聲,仿佛隔世。

  “狄先生!”彥良的聲音有些沙啞,略帶稚氣的面容露出猶豫之色:“您覺得應該怎麽處置?”

  “公子是問這位總一郎嗎?”狄仁傑問道。

  “不!”彥良搖了搖頭:“他的事情很清楚,這個男人為我和我的父親流了血,就應該得到土地,國司的判決錯了,他的田地必須歸還,而且還要另外補償他因此受到的委屈和損失!我問的是那個賀拔文!”

  “懷有私心之人,處事不公之人不亦為州縣官!”狄仁傑答道:“應該立刻免去他的官職,然後再依照具體案情論罪!”

  “可他是賀拔叔父的兒子——”彥良低聲道。

  “法者,均平也。”狄仁傑道:“賀拔雍乃是大將軍是舊部,立有大功。可是大將軍也以重賞酬其功了,不但賞了,大將軍的恩賞還有些過度了。據我所知,賀拔雍在倭國的領地莊園加起來有幾萬戶,除此之外還有長領一國之國司。衛公、英國公這等重將滅國無數,到頭來賞賜加起來也不過食祿兩三千戶。賀拔雍的功勞再大,還能大過衛公、英公?功小而賞厚,卻不知道謹小慎微,持盈保泰;放縱自己的子弟侵掠軍戶田產,這可不是長久之道。公子你這次對賀拔文施以薄懲,這對賀拔將軍是好事!”

  “狄先生說的有理!”彥良點了點頭:“那我要不要先稟告父親,再下令免去賀拔文的官職呢?”

  “不必了!”狄仁傑搖了搖頭:“公子您在遼東,大將軍在關中,兩邊信使往返要好幾個月。大將軍臨走時明顯是將政事交於你手,委以監國之任。您若是要免去賀拔雍的官職,對他治罪,那的確要寫信請示大將軍;可您免去的不過是賀拔雍的一個兒子的國司,這點事只需事後說一句便是了!”

  “嗯,我明白了!”彥良點了點頭:“那我就先免去賀拔文的國司之職,治罪就免了,就將其交由賀拔叔父自己處置吧!”

  狄仁傑見彥良將賀拔文交由賀拔雍處置,不治其罪,明白對方是不想讓賀拔雍的面子上難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實照他的看法,像賀拔雍、沈法僧這些王文佐的舊部,在王文佐征服百濟、高句麗、倭國的過程中獲得了大片土地、財富、人口,隱然間已經形成了一個個強大的豪族,這些人王文佐還在的時候,還會老實聽命;可如果王文佐去世之後,對其繼承者恐怕就沒有那麽聽話了。所以未雨綢繆,就應該乘著王文佐還在的時候,削弱其力量,以免將來尾大不掉,後悔莫及。

  “公子,您覺得自己與大將軍相比,誰的才具德行更高?”狄仁傑笑道。

  彥良聞言一愣,旋即笑道:“父親出身寒微,無尺寸可籍,提三尺劍而滅國無數,所攻者破,所威者服,位極人臣,當世無有可比者,豈是小子我可以比擬的?”

  “不錯,大將軍的才具德行,舉世無雙。而賀拔雍在大將軍在世時,便敢如此妄為,視大將軍所立之法度如無物,若是在大將軍百年之後,公子您能使其聽命嗎?”

  彥良臉色大變,半響之後搖了搖頭:“不能!”

  “照呀!”狄仁傑道:“既然如此,那為何公子您不乘著大將軍還在世時,便將賀拔雍這等尾大不掉之人,去其人而分其力,以為萬事之基?這次總一郎的事情豈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狄先生!”彥良聽到這裡,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衫,向狄仁傑拜了兩拜:“彥良小子德行淺薄,天資愚鈍,不足以奉父親之基業,還請狄先生不嫌棄彥良愚鈍,指點如何處置!”

  狄仁傑受了彥良這兩拜,笑道:“公子,老虎離開了山林,來到平川會被野狗圍攻;蛟龍離開了大海,進入小河,會被魚蝦欺辱。賀拔雍等人在倭國已經經營了很多年,其勢力早已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妄動。不如先假傳大將軍之命,令其來離開倭國,然後兩邊同時發作,將其分而治之,他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俯首聽命了!”
    “多謝狄先生教誨,便依照先生之策行事!”

  ————————————————————————————

  難波京。

  賀拔雍宅邸。

  賀拔雍的宅邸坐落在海灣邊,拔起三座高聳的佛塔,那是賀拔氏的菩提寺,高聳的石牆上爬滿了常青藤,整個宅邸的周長足以讓快馬跑上大半個時辰。這座宏偉漂亮的宮殿是賀拔雍的長子賀拔桓祝賀父親五十歲大壽的禮物,他在三河國經營著賀拔家族的大部分產業。

  轎子在宅邸前停了下來,張君岩撩起轎子簾幕,向外望去,相比起十多年前,他已經發福了,圓滾滾的身材已經無法騎馬,這也是他乘坐轎子的原因。

  “怎麽回事?”張君岩問道。

  “賀拔將軍守門的護衛有些麻煩,不讓轎子直接進去,小人正在與其溝通!”隨行的管家額頭上已經滿是汗珠,張君岩笑了笑,從轎子上走了下來。站在宅邸大門前的護衛們有著古銅色的神色皮膚和杏仁形狀的眼睛,口中說著有些怪異的唐話。

  “原來是昆侖奴!”張君岩笑道:“也不知道賀拔老兄從哪裡弄來的!”他向昆侖奴護衛首領大聲說了幾句話。

  “我是張君岩,是賀拔將軍的故友,今晚受邀而來,你快些讓開,不然怪罪下來吃苦的是你!”

  那護衛首領看了看張君岩,最後擺了擺手,示意手下讓開。張君岩回到轎子裡,轎子有些顛簸的穿過大門。

  轎子速度漸緩,終於停了下來。簾幕再度掀開,兩名侍女伸手攙扶張君岩出轎,他將一支胳膊伸出去,好讓侍女攙扶著,向廳內走去。

  大廳裡,空氣中彌漫著肉桂、檀香、桂皮等香料的氣息,張君岩一行人在侍女的引領下走進宴會廳,牆壁上是波斯風格的鑲嵌畫,描繪出唐人長安歡宴的景象,四面牆壁上青銅油燈裡的燈油燃燒不絕,刻繪著兩片石葉的拱廊下,一名家仆正高聲宣告他們的到訪:“左兵衛佐、大膳大夫張君岩駕到。”

  張君岩穿過大廳,穿過一條長廊,在長廊的兩邊,是石柱林立,長滿了葡萄藤蔓的庭院,葡萄葉子被月光染成了銀白色,院落裡賓客往來穿梭,其中不少是倭國的武士,個個身體精壯,黃色皮膚,頭髮梳成發髻,身著圓領短袍,腰帶上掛著佩刀。然而人群中同樣也有來自其他地方的商人、僧侶、使者。張君岩有些無聊的看著院子裡的人群,笑道:“賀拔這些年倒是眼界越來越寬了!”

  走廊的盡頭是一座小精舍,那裡是今晚最重要,也是最尊貴的客人。張君岩笑嘻嘻的走進精舍,只見賀拔雍坐在上首,左右兩廂坐著十來個人,要麽是倭人的高級貴族官僚,要麽是他們的老相識。賀拔雍眼尖,笑著站起身來:“這不是君岩嗎?來,來,坐下,咱們可是有些年頭沒見面了,你怎麽胖成這樣子了!”

  “心寬體胖嘛!”張君岩笑嘻嘻的坐下:“你別說我,你自己也胖了不少!”

  “是呀!”賀拔雍歎了口氣:“髀肉複生,而功業不成,不知老之將至也!”

  “哈哈哈!”張君岩笑了起來:“賀拔你就別裝了,還功業不成,你看看你這宅邸,還要什麽功業?知足吧!”

  賀拔雍雙眉上挑,似乎想要反駁,但旋即又笑了起來:“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次若非三郎不讓我渡海,我還真想著跟著他去打新羅人和乞四比羽的!”

  “去打仗有什麽好的?”張君岩笑了起來:“你還嫌莊園田地不夠多?箭矢可是沒長眼睛的。沈法僧是跟著大將軍去打了,現在還在烏爾塔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那地方連個像樣的女人都沒有,狗熊比人多。你想去的話,去和沈法僧換,他肯定高興的要命!”

  “你這張嘴!”賀拔雍笑道:“這些年倒是越發利了,得理不饒人呀!”

  “不是我嘴利,而是你想不開,還有元驁烈也是的,這還不知足?還功業?像三郎一樣快五十的人了,還整天馬背上顛簸,這樣活著有啥意思啊?咱們當初流血賣命不就是為了老了有好日子過嗎?現在有了,為啥還想別的?”張君岩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看了看左右:“元驁烈呢?他今天怎麽沒來?”

  “四國島那邊有點亂事,他帶兵去彈壓了!”賀拔雍道。

  “四國島有亂事?冒充王族後裔還是狂僧?”張君岩饒有興致的問道。

  “都不是,是幾個武士!”賀拔雍面上閃過一絲陰影。

  “武士?武士不是咱們這邊的嗎?”張君岩不解的問道。

  賀拔雍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半響之後方才低聲道:“好像是因為田地爭訟的事情,打輸了官司的那邊就發動了襲擊,一把火把國司衙門都燒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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