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橙橙的子彈灑在地面上,如同散亂的釘子灑落,時不時有金鐵交擊聲傳來,密密麻麻,如同崩壞的機械一般。
吳生做完演講之後,開始給每個人分發彈匣,並敘述了裝彈匣的方式。
於是眾人紛紛坐下身子,將身旁的子彈塞入彈匣之中,一邊裝彈一邊交談著。
寧原沒有與任何人交談,他手中握著一個彈夾,一邊將子彈壓進去,一邊開始了思考。
三十年前,元和市發生了一場暴亂,高能粒子實驗室被暴徒攻破,錢磊死於非命。
原來他們就是殺死錢磊的人。
“……”
他有些沉默不語。
聽著這些人的交談,寧原明白,面前這些人,是一群被逼上絕路的人。
但凡他們能有一口吃的,能繼續麻木的活下去,也不會拿起槍來去找死。
心靈上的傷痛終究歸於心靈,但他們大多數人,都是因為現實。
在這個資源枯竭的時代,貪腐問題變的更加嚴重,一個人的腐敗,導致的結果就是無數人的破產。
他們沒飯吃了。
他們身上懷有疾病,工廠不要他們,他們有沒有多少文化,那些需要知識的崗位,也不會為他們敞開大門。
他們唯一的下場只能是出去,去到外面那個廢墟城市中,然後餓死在那裡。
悄無聲息。
就這麽一個絕境之下,他們突然有了一個拿起槍的機會。
寧原心想,如果自己被逼到了這般境地,自己也會拿起槍的。
所以這些破產的人,只能鋌而走險。
後退一步是死,向前一步才有機會活。
生活就是他們的督戰員,任何不拚命衝鋒的人,都會死於背後的槍。
所以他們只能拚命。
寧原相信,國家一定在嚴防死守腐敗行徑,但是……貪腐難以遏製。
在這個時代中,信息的交流並不通暢,命令的傳達需要時間,就算命令傳達了,下面的執行也是問題。
因為人們居住在一座座地下城中,地方的自治無法避免。
寧原能想到,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一套“規則”,有著數個小圈子,用來撈錢,穩固階級壁壘,就算是有人看清了會導致動亂的結果,但……
一個人的腐化往往會傳染周圍所有的人,當大家都吃了豬油蒙了心的時候……看清未來的人就是惡人。
他相信,在高能粒子實驗中,的確存在著腐敗和撈錢現象。
而且金額還不低。
但……實驗是真的。
為人類找尋未來的初衷是真的……
而且實驗成功了。
但……這些人能知道嗎?
他們不知道。
階級的壁壘往往伴隨著信息的壁壘。
來自上層的信息會被嚴密封鎖,底層不會有任何接觸的機會,就算能知道,也往往是被無數人扭曲之後的結果。
在一系列言論控制與信息封鎖後,真假變的無從分辨。
人類也不需要分辨。
反正……世上唯一真實的事情,只剩手中的槍。
將一個彈匣裝好之後,他緊接著裝填起了另一個彈匣。
他的裝填速度很快,這引起了吳生的注意。
吳生走過來,蹲下身子問道:“小姑娘裝彈的速度很熟練啊,以前當過兵?”
“沒有。”寧原搖了搖頭,看向吳生:“這步驟很簡單的,沒什麽難度。”
吳生看了一眼周圍人笨拙的手法,又看了看寧原熟練的操作,沉默片刻。
在別人還在忙第一個彈匣的時候,面前的姑娘就已經裝填起第三個彈匣了。
他思索片刻後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關雅,曾經在流水線工廠裡乾過。”寧原回答道。
吳生沉吟片刻。
流水線工廠……
怪不得手這麽熟練,都是練出來的。
他笑著問道:“關雅……說說你的故事唄。”
“我沒有故事可說。”
“好吧。”吳生笑了笑,隨後來到了那個猛男的身邊,與他商量一些事情。
寧原看著吳生的背影,心想他絕對不止一個水管工那麽簡單。
剛才的戰前動員,就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
這些人都是彼此之間互不相識的陌生人,說白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能不能配合還兩說,真打起來不直接跑沒了那就是萬幸。
所以必須要做戰前動員,吳生巧妙的利用了彼此之間,相同的傷痛,將所有人連接在一起。
這樣最基礎的戰力,就得到了保障。
雖然如此,但這幫沒有經過任何訓練的人,衝擊有軍隊協防的高能粒子實驗室,無疑就是送菜。
很顯然,這幫人只是用來充當煙霧彈的棋子,吳生他們真正的殺招在別處。
這幫人,注定了是要流血犧牲的。
寧原沉吟片刻後,想了想,沒有說話,只要能打進去就行,他要的是超時空通訊機器,要的是回到現實,這個注定湮滅的世界……與他無關。
不一會,吳生站起身,走到眾人的前方,從兜裡掏出一張折疊好的白布,展開後掛在牆上。
白布上清晰的畫著高能粒子實驗室的建築設計圖,周圍還淺淺畫著一些實驗室周邊的地形,因此,這也算是一個地形圖。
“大家請注意。”吳生拍了拍手,說道:“想必大家都明白這是什麽,這是高能粒子實驗室的建築設計圖,也是我們今晚要摧毀的目標。”
“諸位,不瞞你們說。”吳生說道:“我們即將面對的,是一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他們經歷過真正的戰爭,一但真打起來,我們這些人,肯定不是對手。”
他頓了頓,然後說道:“說實話,我們沒有半分贏的可能。”
聽到這裡,眾人臉上的神情都十分凝重。
是啊。
一幫烏合之眾,即便拿起了槍,也不可能打得過正規軍。
道理大家都懂。
但是來到這裡的人,此刻仍沒有離開的人,心裡都做好了覺悟。
不就是死嗎。
死在哪裡不是死?
與其屈辱絕望的餓死在地下,不如拿起槍死在沙場。
“這是一場絕望的戰爭,但是我們又有哪裡可以退呢?”吳生苦笑著說道:“我們連下一頓飯在哪裡都不知道。”
他指著地圖,隨後說道:“所以我們要打,必須要打,反正活在了地獄,還上什麽天堂?但幸好……”
“我們的目的,可不是正面打掉正規軍,而是要為其他人贏下未來。”吳生笑著說道:“只要炸掉高能粒子實驗室,摧毀這個用來斂財的謊言,我們就算贏了。”
“沒錯!”
“打掉這個吃人的實驗室!”
“乾死那幫不說人話的東西!”
“宰了他們!”
“但是在正規軍防守之下的實驗室,很難有突破的機會。”吳生說道:“所以我們要創造機會。”
坐下的眾人紛紛問道:
“創造機會?”
“怎麽做?”
“吸引火力。”吳生指著實驗室的西北角說道:“我們在這裡做出大部隊佯攻的樣子,迫使軍隊的大部隊轉移至此,隨後由其他的隊伍組成奇襲部隊,直接衝進實驗室中。”
“聲東擊西?”
“哈哈,是聲西擊東。”吳生笑了笑,然後說道:“為了這次行動的成功,我們已經策劃了半個月,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完成,只要我們拖住大部隊,另一批兄弟就能完成任務。”
果然如此。
寧原心裡想到,即便這幫人再能組織,能拉來的人終究是有限的,人數不能取勝,那只有戰術上取勝了。
他們果然準備了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在大部隊佯攻之下,進行滲透作戰。
“……”
聽到吳生的話後,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會。
沒有人傻,大家都聽出來這次行動隱藏的問題。
過了半晌後,有人問道:“所以說,我們是被犧牲掉的人嗎?”
“對。”吳生毫不避諱的說道:“我會跟著你們一起衝鋒,只要能夠拖住火力,就算成功,如果能僥幸拖倒實驗室炸掉,我們是有機會活下來的。”
吳生毫無隱瞞的話,讓眾人紛紛沉默了。
即便他們來之前已經做好了準備,但他們心裡都隱約希望著自己能夠勝利,而不是如同棋子一般被扔在這裡。
寧原眯起眼睛,吳生這坦蕩的態度,讓他感到十分震驚。
把人當炮灰這種事情,是能這麽直接說出來的?
而且絲毫不做掩飾?
也是,很多戰爭的失誤,都來源於上下級的互相隱瞞。
打仗的時候最忌諱信息不明,士兵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那怎麽贏?
看著沉默的眾人,吳生苦笑一聲說道:“諸位,想想吧,這是實打實的戰爭,咱們除了這樣做,還有其他勝利的方式嗎?”
聽到這話,大家沉思片刻,紛紛搖了搖頭。
寧原也跟著思索起來。
雖然這裡有上百把槍,盡萬發子彈,還有幾十公斤炸藥,但相較於正規軍,還是差太遠了。
即便那個高能粒子實驗室,沒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但軍隊僅靠兵員素質,就可以輕松拿下這幫人。
在這樣一個人員有限,資源匱乏,武裝簡陋的條件下,要強攻一個堡壘……根本不能拉出來打遊擊。
那唯一的辦法,就是聲東擊西。
讓這些人當炮灰,然後再由奇襲部隊取得勝利。
而這些人都不具備。
“諸位,我本可以隱瞞這個消息的……但我覺得,我不該隱瞞。”吳生說道:“咱們要知道,咱們的目標是什麽,咱們的勝利方式是什麽,咱們究竟……要死在哪裡,怎麽死。”
一旁肌肉壯碩的猛男開口說話了。
“就是死,也要當個明白鬼。”猛男笑著說道:“誰希望就這麽死啊,但這也沒辦法不是?咱們的實力有限,這是最靠近勝利的方式了。”
“諸位,我也不進行勸慰。”吳生說道:“我再重複一遍,願意走的人,現在走,願意留下的人,則跟我一起。”
聽到這話,眾人臉上都有了一些動搖的神色。
有些人用手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來,但最終都還是選擇了坐下。
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就在這時,寧原站起了身。
眾人紛紛回頭,看向寧原,眼神中充滿複雜的味道。
吳生看著站起身的寧原,對身旁的猛男使了一個眼色,然後笑著說道:“這裡道路複雜,我讓老孫送你出去吧。”
寧原心裡笑了笑。
果然,吳生根本不相信自己是流水線工人的屁話,在他眼裡,自己可能是臥底。
讓那個老孫跟著自己,分明就是要找機會解決自己。
真是謹慎。
不過,他也並不是要走,只是突然發現一個問題。
自己要是跟著這幫人,是沒有機會打進實驗室的!
他必須要進去。
這才能重返現實。
“我並非要走,只是覺得戰術安排有問題。”寧原說道。
“什麽問題?”吳生皺緊眉頭,疑惑的問道。
寧原走上前,來到建築設計圖前,用手指著西北角說道:“西北角前的這兩棟小樓,相互守望,互成犄角之勢,只要來兩挺重機槍,就可以輕松守住這條道路。”
一邊說,他一邊指著道路說道:“這是唯一可以進入實驗室的道路,一但強衝,必然傷亡慘重,這樣還沒來得及造成佯攻之勢,咱們的人就會死掉。”
看著對著地形侃侃而談的寧原,吳生皺緊眉頭,悄聲說道:“看來你根本不是什麽流水線工人。”
“你也不是什麽水管工。”寧原也微笑著回應道。
“你想幹什麽?”吳生靠過來問道。
“我要進實驗室。”寧原說道:“我跟實驗室那幫人有仇。”
“我怎麽信你?”
“等你打進實驗室中,自然就信了。”
吳生上下打量了一翻寧原,點了點頭:“好。”
然後他大聲說道:“你說的這點我明白,那幾十公斤炸藥,就是為了解決這個事情的,只要炸塌了大樓,佯攻之勢就算是組成了。”
“不。”寧原搖了搖頭:“那樣根本吸引不了敵人,就算你們炸塌了樓,還有第二道防線在等著你,第二道防線前是一段根本沒有掩體的路,我們在那裡就是活靶子。”
他接著說道:“不打穿第二道防線,進入實驗室院內,就根本吸引不了他們的火力。”
吳生想了想,然後說道:“我們有車,可以借助車輛快速衝鋒。”
“你覺得車能抵擋住子彈的嗎?”寧原笑著問道。
這又不是好萊塢電影,就車身那麽薄的鐵皮,擋不住任何子彈,子彈能直接將車打個對穿,除非是裝甲車,或者那種專業的防彈車。
吳生能搞到武器就已經很牛了,可是搞裝甲車?
寧原覺得打死他,他都拿不出來。
那車的作用就很小。
通向實驗室的路就一條,開車快速衝鋒的話,死的也快。
就算是能夠衝進去,那也是建立在大量犧牲的情況下,衝進去後,剩余的人,根本組不成佯攻之勢。
也不知道真正的歷史中,他們是怎麽衝進去的。
吳生想了想,然後問道:“那你有什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