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亂局叢生,叛亂四起,局勢進一步的惡化。
崇禎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北直隸,京師。
崇禎詔令楊嗣昌南下督師平寇,賜尚方寶劍,授其便宜行事。
各省兵馬自督、撫、鎮以下俱聽節製,副總兵、參將以下即以賜劍從事,其敕印等項,都速與辦給。
九月四日。
崇禎於平台召見楊嗣昌其餞行,手觴三爵,甚至專門為其寫下了一首詩送行:
“鹽梅今暫作乾城,上將威嚴細柳營。一掃寇氛從此靖,還期教養遂民生。”
九月六日。
楊嗣昌領五軍營精騎百名,辭京南下,輕裝簡行一路疾行。
九月二十九日。
二十三天時間,楊嗣昌便已經是帶著崇禎的詔書,抵達了襄陽。
離開京師的時候,楊嗣昌一共帶了一百余名五軍營的騎兵作為護衛,算上幕僚和協助督理的官員,一共不過一百五十人。
不過進入襄陽的時候,跟隨著楊嗣昌的從者,卻是已經超過了千騎。
這多出的一千余名騎兵正是祖大弼、曹變蛟、賀人龍,還有陳望四人的親衛騎兵。
陳望等人雖然先行,但是眾人軍中都有不少的步兵,因此行軍速度並不快。
而後因為當時的清軍南下的劫掠,北直隸、山東等地皆已糜爛,糧草補給不足。
很多時候也沒有辦法行軍,只能是沿著運河暫時扎營等待。
就是這樣,很多時候眾人也是饑一頓飽一頓。
清軍南掠,致使北直隸和山東殘破不堪,數以百計的民眾流離失所,每日所需要賑濟災糧食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
北直隸和山東在歷經過兵禍之後,又再遭遇旱蝗,所需的糧米因此更是激增。
能夠供給給軍隊的糧食因此就更為稀少了。
本來從京師一路南下進入湖廣,最為快捷的方式是從北直隸一路南下,直接進入河南省的開封府。
但是因為糧草的問題,一旦離開運河太遠,路途上就會多出許多損耗。
河南省當時正值大旱,流民遍地,饑民漫野,根本拿不出半點的糧草。
因此陳望等人只能是繞行遠路,經由北直隸南下進入山東,最後是一路南下到了山東的徐州,從徐州方向再往西才進入河南省內。
而此時徐州的郊野,和官道之上,聚集著大量逃荒而來的流民。
河南在崇禎十年、十一年,十二年兩年,先遭旱災,旱災又引起蝗災,使得災情更加擴大。
十年六月,河南大旱,野無青草,十室九空。
十一年六月,兩京、山東、河南大蝗災,同年秋,蝗飛蔽日,五谷食盡及竹、樹、菱、蘆。
十二年旱蝗,大荒,赤地千裡。
從河南布政司發來的奏疏開頭短短一段話便已經是說明了一切:“人相食,草木俱盡,土寇並起。”
許多河南出身正在京師的官員,跪請賑災。
但是奏疏傳入皇宮之中,最終卻是了無音訊,俱被留中。
河南遭逢兵禍,連遇旱蝗,千裡赤地,早已經是一片蕭瑟。
河南省內還活著的人為了活命,只能是攜家帶口的逃亡周邊沒有受災的地區。
就在這樣的情況,陳望等人領兵行進的速度也因此變得極為緩慢。
等到他們勉強進入了河南省之後,真正的困難才到來。
進入了河南府,離開運河沿線,補給變得極為困難。
就這樣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九月二十三日,才終於抵達了河南省南陽府,臨近湖廣的新野一帶。
因為此前的戰亂,新野一帶並沒有多少的流民,靠著從湖廣襄陽運來的糧食,也算是暫時穩定了下來。
就在二十三日的時候,陳望和曹變蛟等人準備繼續領兵南下進入湖廣的時候,楊嗣昌的軍令先一步傳了傳到了新野。
而後遵奉楊嗣昌的命令,陳望等人帶領著兵馬在抵達襄陽的城郊之後,便就此扎營據守,等待著楊嗣昌的到來。
九月二十九日,上午時分,
楊嗣昌帶領著百余名風塵仆仆的五軍營精騎,進入了襄陽外的四鎮軍兵大營,升帳聚兵。
點了陳望、賀人龍、曹變蛟、祖大弼四人各帶了兩百余名精騎,合計千騎,直奔襄陽城。
抵達襄陽城後,查明身份,知曉是楊嗣昌領軍親臨,守衛著城門的將校不敢阻攔,只能是打開了城門放行。
楊嗣昌沒有停留,直抵襄陽大營,升帳聚將。
楊嗣昌進入襄陽大營之時,熊文燦正在襄陽的總督府中處理公務。
對於楊嗣昌的到來,熊文燦完全沒有準備。
等到熊文燦匆匆忙忙趕到襄陽大營之時,一眾明軍的將校已經是在帳中全部站定。
楊嗣昌升帳而坐,坐在了他原先一直坐著的主位。
楊嗣昌頭戴著烏紗帽,身穿織金雲紋過肩行蟒袍,腰系玉帶,端坐於首座,凌人的銳氣自他的身上彌漫而出。
顧盼之間眼眸之中滿是凌人的銳氣和威嚴,甚至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而在楊嗣昌的身旁,一名身穿著大漢將軍服飾的親衛,正懷捧著一柄用錦緞罩著的寶劍。
赭黃色的劍穗垂掛於外,道道精細的獸紋銘刻於其上,種種的績效都表明著,那柄寶劍正是禦賜下來的尚方劍。
四名殺氣凜冽,頂盔摜甲,手按雁翎刀的將校此時正分立於楊嗣昌兩側。
這四名將校衣甲華貴,衣袍不凡,熊文燦甚至在一人的甲下還依稀的看到了鬥牛的紋飾。
如今天子少有賜服,得蒙下賜鬥牛服的將校無疑是鳳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這不由讓熊文燦的目光,多在那名穿著鬥牛服的將校身上的停留了些許。
那將校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目光也隨之轉來。
熊文燦心中微凜,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地下升騰而起,隻感覺十分的不適。
正對上的那雙眼睛,宛如鷹隼一般銳利,甚至令他都有些為之而恐懼。
熊文燦心緒浮動,各種各樣的想法自他的心底之中生出。
不過沒有等熊文燦多想太久,楊嗣昌冷冽的聲音便已經是在帳中響起。
“拿下!”
眾目睽睽之下,熊文燦被兩名從後而至的甲兵扣住了雙手。
熊文燦心中驚懼,抬頭仰望著坐在上首的楊嗣昌。
楊嗣昌的反常,突然的到來,先行開始的升帳,帶入城中的上千精騎。
讓熊文燦想到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
“閣部,這是……何意……”
因為驚懼,熊文燦的聲音甚至都有些顫抖。
“何意?”
楊嗣昌冷哼一聲,眼眸之中滿是寒意。
“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為。”
“今日將你拿下,所為何事,你當真是絲毫不知?”
熊文燦心神巨震,楊嗣昌的眼神冷酷無比,不見絲毫的溫度。
“你以為你的事情,是區區免職便能解決的嗎?”
楊嗣昌看著熊文燦,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眼眸之中滿是無情。
若不是熊文燦三番五次的違逆他的命令,強推招撫諸事。
推行招撫之後,又不行招撫之事。
那張獻忠、羅汝才等七十二營的流寇,投降之後,一不受改編,二不是受移營,三不受調遣,四不卸甲歸田。
如此的行徑,熊文燦近在襄陽,竟然視而不見!
“你行欺上瞞下,廣收賄賂,視剿寇為兒戲,皇上臨行前於我已有交代。”
“你犯下如此重罪,誰也不能救你,我勸你束手就擒,承伏厥罪,保全最後的體面。”
楊嗣昌滿臉的冷意,大袖一拂。
“押下去,關入大牢,明日押解上京!”
“不可能……不可能……”
熊文燦心神大亂,這些事情明明已經是壓了下來,內閣之中姚明恭前不久才給他遞了話,這一次只是免職查處,不會有其他諸事。
但是眼下楊嗣昌卻是在軍營之中將他直接拿下,甚至還要押上京師。
熊文燦此時已經是徹底的慌了心神,這麽多年來各省的總督總理,都有因為剿寇不力,禦虜不力而被免職降位處理,但是卻無有一人被甲士拿下,而後還要押解上京。
這樣的情形,讓熊文燦想起了當初也被甲士拿下了的袁崇煥。
後金當初繞過了薊州的防線,直逼北京城下,袁崇煥領兵回援,後被甲士擒拿,以“市米資盜”“謀款斬帥”“縱敵長驅”等罪數罪並罰,判處凌遲。
熊文燦憤怒的盯視著楊嗣昌,心中的驚懼在重壓之下演變成了憤怒,他一邊被甲士押解著向著帳外走去,一邊高聲的辱罵著。
“楊嗣昌你個亂臣賊子,我乃六省總理,朝廷重臣,你巧言令色,竟然進讒言……”
楊嗣昌身軀微微向後傾了一傾,只是抬起了手,便已經是有甲士上前堵住了熊文燦的嘴巴,讓其說不出半分的話來。
伴隨著熊文燦被甲士壓下,中軍帳中的氣氛再度下沉了一分。
此前楊嗣昌到臨中軍升帳之時,眾人便是預料到了恐怕目前的局勢要遭遇巨變。
但是沒有人任何一人想到,原先作為六省總理,顯赫一時的熊文燦的竟然就這樣被拿下,而且還要押往京師。
殺雞儆猴雖然老套,但是很多時候都能夠收獲到了足夠的效果。
而這一次楊嗣昌殺的並非是無足輕重的雞,而是昔日權勢滔天的熊文燦。
“今日起始,便由本兵來總督軍務。”
楊嗣昌坐在座椅之上,仍舊是如同此前一般雲淡風輕。
在熊文燦到來之前,楊嗣昌已經是有言在先,說明了一切。
帳中諸將的目光下意識都看向了楊嗣昌身側的那一柄尚方寶劍。
能夠處於帳中的一眾將校,最低的一級都是守備、遊擊,歷事過多任的總督。
但是沒有一任總督如楊嗣昌這般,以東閣大學士,禮部兼兵部尚書的官銜來就任總理。
各省兵馬,總督、巡撫、營鎮都須聽從節製。
而且那柄尚方劍,有詔書的明確的表示,副總兵、參將以下,可以先斬後奏。
如今的楊嗣昌,才是真正的權勢滔天!
“謹遵總理軍令!”
隨著第一名軍將的下拜。
帳中一眾將校皆是垂首低眉,齊齊下拜。
“謹遵總理軍令!”
一時之間,聲如雷震!
楊嗣昌微微頷首,眼見著諸將下拜,心神終於是放松了些許。
這第一步棋他是下對了地方,他知道自己如今暫時已經壓下了這群驕兵悍將。
楊嗣昌很清楚自己的情況。
雖然他是以內閣輔臣,兩部尚書的身份任職總理。
但是這些並不足以真正的震懾如今南方諸省的驕兵悍將。
南方諸省各鎮營兵情況複雜,有九邊的邊軍,有南地的營兵,有土司的土兵,還有那些投降反正的流寇。
軍紀有好有壞,戰力有高有低,但是無一例外,都難以節製。
便是昔日盧象升,都曾經是難以節製這些驕兵悍將。
楊嗣昌雖然和盧象升不合,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盧象升在治軍上的才能確實不凡。
楊嗣昌對自己心中有數,他不怕朝堂之上的攻訐謾罵,也無懼黨爭傾軋,那些事情他都能應付的過來。
但是,他並沒有多少和武將打交道的經驗。
唯一熟悉打過不少的將校,也只有曹文詔一人了。
但是曹文詔和普通的武將之間差距極大,曹文詔很多時候為人處事,更像是文官,深謀遠慮,滴水不漏。
軍事戰略楊嗣昌自認為尚可,但是臨陣指揮,節製將校,管理軍兵,他卻是毫無經驗。
如今這樣的雷霆的手段,雖然能夠震懾一時,但是終究難以長久。
楊嗣昌緩緩的站起身來,沉聲道。
“流寇人數眾多,為禍諸省,轉進快速,戰機轉瞬即逝。”
為了防止武將跋扈,調度不靈這樣的局面。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籠絡一員實力強勁,威望足夠的將領,挾製其他將領……
“陳望聽令。”
楊嗣昌突然的出聲,讓站在旁側的陳望的微微一怔。
陳望現在並不知道楊嗣昌的籌謀和計劃,本以為只是進入襄陽只不過走一趟過場,但是現在楊嗣昌卻突然叫他,確實是出乎意料。
不過陳望到底是經歷良多,只是一瞬間的愣神便已經是回過神來。
陳望邁步向前走到帳中,而後乾淨利落的轉過了身,面對著楊嗣昌行軍禮沉聲回道。
“末將,在!”
楊嗣昌輕輕一抬手,一名站在近側捧著錦盒的親衛甲兵當即走到了陳望的近前。
伴隨著楊嗣昌沉穩而又有力的聲音,那名親衛甲兵的手中所捧的錦盒被緩緩的打開。
“奉上諭,授漢中鎮鎮守總兵官陳望,掛平賊將軍印,授總統諸部,轉行調度之權!”
一枚方方正正表飾鎏金,雕刻獸紋的將軍印信映入了陳望的眼簾。
必立大將一員,總統諸部,聽其指麾,共臣謀劃,轉行調度。而後以威眾則無不服,以用眾則無不調,以殺賊則罔不摧,以平賊則罔不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