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逃亡
西山之上,陳望立馬於流寇營地之中堆茄而出一座用於瞭望的土丘之上。
李養純當初選址修建的時候,這處望台可以觀見三山,將周圍的一切的活動都一覽無余。
陳望的目光向下掃去,萬千的溝壑仍舊沒有填平,層層的營寨箭樓仍然佇立在四方。
流寇為了相互支援在山路之上沒有設置溝壑,陳功之前帶兵攻山,正是順著這一條山道向上,直接以點破面。
如果沒有發熕炮,沒有盾車,沒有重甲兵,只是以步軍輕兵強行攻山,起碼要在這三座營地之下丟下五百具屍體。
“前鋒甲兵只有十二人負輕傷,無有重傷,陣亡者僅有兩人。”
陳功此時已經除下了身上厚重的鐵甲,換上了一身輕便的罩甲,騎上了戰馬。
他乘馬立在陳望的身後,向陳望匯報著攻山的戰況。
“協從輕兵之中傷者還在統計,陣亡者有四十七人,傷重者有大概二十余人。”
傷亡基本都出現在最後進攻山頂大營的時候,敵軍在山頂大營藏有不少的精騎。
這些精騎借助著優勢的地位,乘馬自側翼突然發起進攻,致使輕兵陣中大亂。
“甲兵傷亡主要在破營之後,營中老匪,借助盾車在攻寨的時候倒是沒有多少傷亡。”
陳功神色微微有些沉重,最後陣亡的兩人說起來是他指揮上的失誤。
他沒有想到流寇會在寨門之後,藏三具百斤佛朗基機。
在撞車衝開寨之後,他下令直接推撞車前行,暫時拋下了盾車。
結果藏在寨門之後的三具佛朗機齊發,衝在最前面的兩人衣甲盡穿,被炮彈當場打死。
“如果我再謹慎一些……”
陳功神色陰鬱,他的聲音低沉毫無生氣。
陳望舉起了馬鞭,止住了陳功想要說的話。
最後的傷亡應該是在一百人左右,隻付出百人傷亡的代價攻下西山營地完全可以接受。
隨隊的輕兵一共隻換了兩陣,差不多兩司的新兵被派上了戰場。
陳望本來的計劃是讓新兵營六司的新兵輪換著進攻,但是戰況比他想象之中的更為順利。
僅僅隻用了一個多時辰,便已經是連破三寨,攻入了西山山頂。
“沒有人生來就會打仗,你已經做好了自己的份內的事情。”
陳望偏頭看了一眼陳功。
血脈相連,兄弟連心,他察覺到了陳功的失落。
“吃一塹,長一智,人都會犯錯誤。”
“你會犯錯,我也會犯錯,就是曹總兵也會犯過錯誤。”
陳望握著拳頭,放在了左側的心室之上,沉聲道。
“重要的是,人不能被所犯下的錯誤擊敗,不能一直沉浸過去犯下的錯誤之中。”
“要記住錯誤,記住緣由,下一次的時候避免錯誤的發生。”
現在只需要將發熕炮運上西山營地的山頂,便可以直接用火炮轟擊另外兩山。
陳望策馬上前了些許,將目光放在了山道之上正緩緩前行的炮兵部隊。
火器的發明,尤其是遠距離射擊的火炮發明,正在改變這個時代的戰場。
可以遠距離射擊的火炮使得戰場之上戰法不斷的革新,高地成為了兵家必爭之地。
松錦大戰前期,明清雙方為了爭奪乳峰山的歸屬權,各自動用大小火炮上千門,兵員數萬名。
而後在之後的鏖戰之中,雙方不斷的爭搶城池周圍的高地,一旦搶到高地便立即架設火炮,派遣兵員,掌控地方,就此不斷的拉鋸。
這個時代的火炮多是發射實心彈,開花彈雖有,但卻遠沒有後世開花彈的那種殺傷。
發射實心彈所造成自然沒有開花彈的威力那麽巨大,但是實心彈能夠造成士氣上的毀傷簡直是災難級。
因為這個時代,冷熱兵器交替時期的作戰,兩軍交戰仍然需要排列成緊密的陣勢。
開大陣、對大敵,軍卒緊靠,陣列緊密,刀槍往來,就是轉頭都難,更不用提什麽騰轉挪移。
實心彈一旦打中,便可以輕易的在人群之中猶如犁地一般犁出一條血道。
“過去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後悔過去的事情,只會讓你也錯過現在發生的一切。”
陳望舉起了手中的馬鞭,指著山下正在行進的軍卒。
“我知道事情改變的很多,伱們一時間難以適應。”
就在數月之前,陳功、胡知禮、胡知義他們和陳望一樣都只是曹文詔麾下的家丁。
戰陣經驗雖然豐富,但是那也僅限於搏殺。
至於統領軍兵,行軍作戰,幾乎是一竅不通。
現在打理兩營後勤,幾乎承擔了副手全部職責的唐世平。
就在數月之前也不過只是一個副百總,統領百人,現在卻要掌管數千人的後勤武備。
長時間以來,唐世平都是高強度的工作和核查各種相關的情況,幾乎沒有多少休息的時間。
一切的一切都是地位攀升的太快,能力卻沒有辦法跟上,所以才要付出更多的精力。
就是記得《練兵實紀》和《紀效新書》,有著後世的知識,加上曹文詔的教導和一段時間的適應,還有人協助的情況之下。
管理近五千的軍兵,陳望現在都還是有些力有未逮。
更不用說陳功和胡氏兩兄弟這幾個只會提刀搏殺,沒有讀過什麽兵書,見識有限的家丁了。
“打仗總會死人,你和我都很清楚,當初我們選投軍的時候就已經是做好了準備。”
到了這個時代之後,陳望不僅僅對於現在的記憶力極好,就是回憶起其余的記憶,就感覺是歷歷在目,好似如新。
陳胡兩家雖然不是世家大族,但是也有頗有根基,族中不僅有參軍者,還有人讀書、經商。
在少年之時就要做出選擇,到底是從軍,還是從商,亦或是讀書考取功名去走仕途。
陳胡兩家都曾經出過舉人,不過最近出的舉人都已經是數十年前的事情,早已經是致仕。
倒是經商有道,家中因此薄有余財,又有人在衛軍中為官,營兵之中原先也有人作為千總。
現在陳望可以說是陳胡兩氏之中權柄最大,官位最高的人,實授遊擊,帶領一營。
陳功點了點頭,他的眼神之中多了些許的神采。
他本就是一個堅毅的人,作為家丁,哪一個又不是從屍山血海之中爬將出來。
他只是一躍從一介家丁變為了領兵的軍校,看著麾下的軍兵因為自己的錯誤而戰死而產生了動搖。
“我不會永遠只是一個遊擊,你也不會永遠只是一名千總。”
看到陳功神色變化,陳望的心中略微有些欣慰。
這個時代最為牢固的關系無疑是相連的血脈。
在這個風雨飄零的亂世之中,被時代裹挾的命運只能隨著時代沉浮,單單只是想要活下來都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要想出人頭地,想要搏出一片基業,無疑更是難上加難,難入登天。
一個人的力量在時代的洪流之中微不足道,同行的路上必須要有同道。
陳望手底下現在能用的人不多,陳功和胡知禮、胡知義現在必須要跟上他的腳步。
這個世界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他沒有什麽系統可以看到別人的忠誠度,也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召喚什麽對他百分百忠誠的武將。
“戰陣之上就算是之前犯下了錯誤導致嚴重的後果,在第一時間,你需要做的事情,是想盡辦法先穩住戰局,然後再想如何彌補,至於其他的事情,等到從戰陣之上撤下來再去考慮。”
這句話是陳望從曹文詔那裡聽來的話,現在他將這句話原封不動的說給了陳功。
陳望重新轉過了頭,看向中山的方向。
有些事情只需要點到為止,說多了反而不好。
說實話,陳望現在自己也是摸著石頭過河。
他的腦海之中雖然有數百年後的學識,但是那都只是理論,都只是書本之中記載的文字。
但是如今他卻要自己騎乘著戰馬前行,帶領著大軍行軍。
紙上談兵和實際領兵之間相差甚眾。
對照輿圖制定的計劃再如何的天衣無縫,推演再如何的精妙,真正實行起來的時候總是會出現許多此前都沒有考慮到的新問題。
這個時候需要的便是將領來臨機決斷。
陳望一路上做出過很多的選擇,也出過不少的錯誤,他的選擇也並非全都是正確。
剛一接觸兵事就能打勝仗,還能不斷的連勝,帶領數千,乃至數萬大軍都如臂使指,遊刃有余。
完全沒有練過兵,練上幾個月的新兵靠著槍陣和幾杆鳥銃,或所采取什麽西式戰法,就能碾壓後金,就能碾壓北虜。
這些事情只能說是天方夜譚,隻存在於小說之中。
若是所謂的西班牙大方陣真有那麽強悍,西班牙為什麽會在三十年戰爭之中落敗。
而僅靠步兵結成槍陣和些許的鳥銃兵,如何能夠擋住後金甲兵衝鋒?
渾河之戰的時候,川兵手持白杆長槍結成的軍陣最終也難逃破敗,浙兵的車營有大小火炮上百門,各類銃槍更是不計其數,但是也沒有能夠贏下戰爭。
只有陳望自己明白練兵和領兵到底有多麽困難。
他對於自己麾下的戰兵的戰力一清二楚。
他手底下這支新兵,訓練了一月之久,武備之類的和尋常明軍配置並不差太多。
這樣的軍隊用來打流寇完全是綽綽有余,就是面對流寇精騎死戰的時候會有戰敗的風險。
不過用來和後金作戰,絕對不會是其對手。
四城之戰的舊事還歷歷在目,後金兵的兵製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粗淺。
但是後金兵的組織度卻是高的可怕。
後金兵可以如同撒網一般向著周圍席卷而去,搶掠走一切所能看到的東西,而後還能重新聚集在一起。
陳望很清楚自己麾下的軍隊幾斤幾兩。
“咚!”“咚!”“咚!”
正在陳望思索著之後的計劃之時,就在中山之上陡然傳來一陣渾厚而後急促的戰鼓之聲。
緊接著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出現在了陳望的耳中。
陳望牽引著座下不安的戰馬在土丘之上走動,同時目光投向中山和東山的方向。
那戰鼓的聲音,正是流寇發動進攻的信號。
此時在西山的以東和東南兩面,大量的流寇已經聚集在了一起,各式各樣雜亂的旌旗在空中揮動。
密密麻麻的流寇佔滿了山道,他們似乎是想要奪回西山的控制權。
“這麽多的軍兵,如果是一開始就來支援,山頂大營還不太好攻下,為什麽這些人現在才來?”
陳功策馬上前了一步,看著山下的情況有些的意外。
“很簡單。”
陳望的目光越過了重重的人群,投向了中山的山頂。
就在中山的山頂之處,一面湛藍色的大纛旗正在風中緩緩飄揚著。
在那面湛藍色的大纛旗周圍是無數正在招展的藍旗,那裡正是李養純所在的地方。
“因為這些人都是炮灰……”
陳望雙目微眯,他敏銳的察覺到了真正的原因。
之所以他清楚,正是因為當初李自成逃亡之前也做了同樣的事情。
在流寇想要逃亡的時候,往往會發令讓麾下的步隊和饑兵發起進攻。
但是背地裡卻是暗中通知麾下的馬軍和精騎。
讓一小部分的精騎和馬軍作為督戰,壓住陣腳。
在明軍和他們麾下的步隊、饑兵鏖戰,無暇分身之際,趁亂帶領著其余的馬軍和精騎逃亡。
“李養純是個聰明人。”
陳望的目光投向了山南的林間。
他圍住了三面,唯獨留了山南,李養純不可能看不到。
李過估計也將之前大概的事情說給了李養純和林勝泉兩人聽,李養純和林勝泉兩人也能猜出一二的緣由。
這些人能夠在流寇成為一營之主,不見得個個都會打仗,但是他們絕對都是人精,腳底抹油的功夫比誰都強。
現在已經是崇禎八年了,那些腦袋不靈光,不會逃跑的流寇早就已經是被明軍給盡數剿滅。
陳望目視著山南的林間,淡然道。
“命令三面軍卒守住陣地,務必不要放走一人。”
“擬捷報,記十月初七,我部於四天王、爬天王、一隻虎等流寇於馬刨泉南鏖戰,大戰五日,俘虜萬眾……
“敵騎眾多,足有上萬之眾,我部騎兵雖傾力攔截,但終歸敵眾我寡,雖上下用命,但終未能盡全功,賊率殘部向祁山方向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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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