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法門
李蟬沒有回答紅藥,到主屋簷頭下邊拉過一張五尺長凳坐下,拍了拍長凳另一端,“坐吧。”
紅藥拂起身後的裙裾,並腿坐下。
李蟬用望向天井外,“我有記性時,就已經在桃都山下了。”
天井的瓦簷下是深黃色的燭光,簷上晨曦泛著潮濕的暗青色,東廚的柴火聲劈裡啪啦,街上隱約傳來賣餳糖的吹蕭的聲音,間雜了幾句侵晨行販的叫賣,“迅指轉過翠紅香,回頭便入鶯花寨”的唱詞後邊,是黃橙綠橘、凝霜柿餅、龍纏棗頭之類詞句。
玄都的清晨這麽熱鬧鮮活,李蟬的聲音卻像是一道自極西苦寒之地飄來的冷風。
“也不知道是誰把我丟在那,我有記性時就能識文斷字,也會說話,還記得一些景象,一些故事,唯獨不記得半點關於自己的事。那時年紀小,身無武藝,還好遇到了筆君。”
“也許是阿郎家中長輩被流放到那去了,然後丟下了阿郎。不過,看阿郎的眼睛,不像是大庸中人,倒像是異邦人。”
“我這麽想過。”李蟬歎了口氣,“但走出桃都山這麽多年,一路東行來到大庸,路上在梵生國、寶獅子國、大月國還有龍武關外的幾處羈縻州都待過一陣,沒一個地方能跟兒時的記憶對上。到了大庸,也是一樣。筆君說我是天人化生,不過這誰說的準?寶獅子國有個假和尚見了我的眼睛,說這是報通,報通就是宿世果報帶來的神通,說我是菩薩轉世,我沒經住忽悠,把自己的事告訴他了,他說這是胎中之迷,我信了,被騙了不少錢。”
紅藥胸脯微微起伏,氣道:“真可惡!”
李蟬哈哈一笑,“後來他被我抓到,扒光了扔城門口,他還罵我冒充菩薩轉世。”
紅藥想到市井裡頭的確有不少自稱謫仙人的卜者,還有號稱神鬼化身,能夠溝通陰陽的禁婆,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麽一比,阿郎這天人化生也不算稀奇,放到說書先生眼裡,多半還要被嫌一句老套,非得再安個紫薇上帝轉世之類的噱頭,才賺得下看客腰囊裡那兩枚銅板兒。
“阿郎在大庸待過一陣後,還要去周遊天下嗎?”
“不去了。”李蟬伸展雙臂打哈欠,活動脖子,“近日把生活安頓下來,得想辦法修行。”
“若阿郎能夠證得長生,遲早也能找到故鄉。”
“命還長著,想什麽長生?”李蟬說,“以前從西邊走出來,只是覺得那地方妖魔肆虐,不易生活。到玄都過幾年太平日子,念頭又變了,隻想知道自己是誰,弄清自己的來歷。說不定真讓那個假和尚說中了,等我修行有成,就解開了胎中之迷。或者找欽天監那位袁監正給我算算,也許算得出點什麽。”
紅藥當然聽說過欽天監監正的名字,玄都人因為遷都的事背地裡都把這位監正罵的一無是處,可誰不知道那是大庸國屈指可數的大修行者。據說自百年前那顆妖星出現在天上以後,世間相星者便再無一人能斷天象,袁朔出世,就成了世間唯一能斷天象的人。
但傳言那位袁監正自從二十年前觀星定都以後,便元氣大傷,行將就木,雖然拖了二十多年也沒離世,恐怕也不會輕易出手為人斷命了。
紅藥不忍說出這個事實,但轉念一想,李蟬怎會不知道這件事?她心中微歎一聲,又聽李蟬說:“紅藥,幫我個忙吧。”
“阿郎盡管說就是了。”
李蟬道:“助我修行。”
紅藥露出疑惑的神色,李蟬解釋道:“道門修行第一個境界是見道,所謂見道,就是感受天地元氣。你成神時,可曾感受到天地元氣?”
紅藥搖頭:“只是靠著一些香火願力,維持真靈罷了。”
李蟬道:“這就對了,但你成妖後卻能感受到天地元氣,是因你的妖身恰好與天地契合。而我無法感受到天地元氣,所以才練武,練武首先是為了強壯精氣神,我周遊西域多年,血髓練至大成,精氣神也達到頂峰,只差調伏三寶,與天地契合,就能返歸先天,乃至進一步種道。”
紅藥聽明白了,問道:“怎麽幫你?”
李蟬起身走到天井中央,“我在青雀宮學到一門種道法,可以凝煉二十四位身神。人身不可感知天地元氣,但可以身神為橋梁,感知天地元氣。待凝成二十四身神,法門大成,便可以邁入種道境。只是,初次凝聚身神時,需要勾動天地元氣,身無修為者需要引導。青雀宮裡的道士有師門長輩相助,我沒有師門長輩,就只能靠你們了。”
“我會傾力相助。”
“你是草木之妖,妖氣有木性,正好為我凝聚肝神,這肝神名叫開君童,凝聚此神之時,要觀想此神法相,默念他的名姓……”
李蟬走進主屋,紅藥跟在後面,一邊聽李蟬解釋具體法門,心裡卻想起了剛才李蟬之前的話。
阿郎修行,隻為知道自己是誰,自己是誰,這問題就這麽重要嗎?
“他到底是誰!”神吒司公廨裡,孫司丞負著手對郭洵怒目而視。
“一個左道妖人,竟在你眼皮底下跑了,還襲擊了殿下!給我徹查!不把他找出來,你這都尉也沒必要當了!”
堂上,李昭玄撥動茶碗蓋,耳朵裡聽著司丞呵斥都尉,心中仍在回想著蟬消失的那一幕。
孫司丞一番斥責,命郭洵帶人出發,郭洵正要離開,卻聽李昭玄把茶盞一放,喊了一聲“慢”。
“他與此案無關,不用查了!”李昭玄淡淡道,“準備馬車。給沈公送一句話,我要去青雀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