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桃枝
墨黑的水面上蕩起漣漪,先是兩道朦朧白光,兩道人影隨著水聲浮出來。
郭洵一個矯健的騰躍,魚鷹似的上了岸,濕透的衣物被逼出騰騰水汽,李狸兒望著水面問道:“下面有什麽?”
郭洵臉色凝重,“濮水府君死了,像是被一劍劈死的。”
“一劍劈死?”
“不錯,那一道劍痕有兩丈多長,寬超過三尺。看創痕兩端,是劍尖劃出來的傷口,而不是刀刃劈砍的。”
“是修行者出手。”李蟬冷不丁的一句話,三人都沉默下來。
李狸兒瞥了李蟬一眼,問郭洵道:“濮水府君原身是個蜃精,我來時就被蜃氣所困,你卻說濮水府君死了,怎麽回事?”
郭洵答道:“我下水時見到濮水府君的軀殼被一劍劈開,那蜃殼內部只有一具骷髏,水上的花莖,就是從骷髏裡長出來的。那骷髏體格小巧,顱骨圓潤,肩骨窄小,約莫是個十余歲的少女……”
郭洵的話讓李狸兒一下想起白天在神女祠裡見到的泥塑。
“神女?”
“多半是她,看水下的狀況,濮水府君已死去一段時間。濮水府君肉身不見去向,神女骨骼中又生出一枝妖胎,按小郎君所說,那妖魔還能操控蜃氣,這件事的脈絡,大概就能猜出幾分了。”
李狸兒略一思索,大概推斷出了情況,但還是對郭洵道:“你先說說。”
郭洵沒有回答,先是吩咐眾緝妖吏:“你們幾個,回司中備好龍象術,帶繩索和車具,把河底的東西撈上來,天亮之前運回神吒司!不得讓人瞧見!你們幾個,把府君廟和神女祠中的靈祝庶務,都請到神吒司去!”
離天亮還有兩個多時辰,眾緝妖吏消失在夜色中。
又支開剩下的幾人去四周看守,郭洵才對李狸兒解釋:“那妖魔是從神女骨骼內生出的,應該就是神女的一點真靈所化。而濮水府君的肉身消失了,那蜃殼內壁盡是根系,想必,是神女把濮水府君給吃了,如此一來,她也得了濮水府君的神通,能吞吐蜃氣。”
郭洵說的與李狸兒心中所想基本一致,但這件事還有諸多疑點,濮水府君是被一劍斬死,誰斬的這一劍?那出劍的人,為何殺濮水府君,又獨留神女一點真靈?那神女又為什麽放著神靈不當,要吞吃濮水府君肉身,化身妖魔?
“其他的線索呢?”
郭洵低下頭:“暫時沒了其他線索,還要待明日細細查驗河下的兩具妖身,或者從這一廟一祠的靈祝口中,能問出些什麽。”
李狸兒審視著郭洵。
“若那神女是自願成妖,心中必有怨氣!都說這神女是凡女成神,凡女成神,為何心懷怨恨?你是神吒司都尉,這點事情都查不清?”
“這……”郭洵露出為難的神色。
李蟬忽然說:“這橋是崔家捐的。”
李狸兒眉梢一跳,李蟬又說:“修橋的時候,蜃精作亂,崔家請來一道封命,封這蜃精做了濮水府君。又派出一名少女,為濮水府君送封命,就是如今的神女。凡人如何成神,舍棄肉身,留一點真靈受香火供奉而已。至於,神女的肉身去了何處,郭都尉剛才已經看見了。”
郭洵默然不語,李狸兒聞言一怔,眼有怒意,“有妖魔作亂,為何不斬妖除魔,卻加封成神?”
郭洵低頭道:“除妖如剿匪,大動乾戈,不如以利許之,收為己用。神女橋落成後,這濮水府君倒也護佑了二十年平安……”
“荒唐!”李狸兒斥責一聲過後,卻沉默下來。
二十多年前大庸雖西逐妖魔,卻也元氣大傷,不得不休養生息。加封這蜃精成神,看似荒唐,卻能保證這一方水域中不會有其他妖魔作亂,又該如何褒貶?
李狸兒深吸一口氣,強自不再多想,冷冷道:“加封野神也罷,為何要封這神女?”
郭洵歎了口氣,“小郎君生自玉京,沒見過類似的事。野神妖性難馴,就算受了封命,也不一定改邪歸正,但身邊有個親近的人,就能通曉人性,也便於溝通。”
“所以就把這少女送給濮水府君?這是以人飼妖,是以人飼妖!”李狸兒終究沒壓住怒火,罵道:“若她當初願意成神,何至於甘心化身妖魔!荒唐,荒唐!普天之下,唯有我大庸國誓不與妖魔共存,多少將士拚卻性命,把妖魔驅逐出境,為的是什麽,為我大庸臣民不受妖魔之苦!這飼妖的神女,難道就不是我大庸臣民嗎!”
大罵之時似乎用力過猛,櫸木燈籠柄被啪一下攥成木絮,燈籠皮裡的火光也被無形氣勁一激,霎時熄滅。
李狸兒擲掉燈籠,重重哼了一聲,大步走到濮水畔,負手望著水面,胸口起伏仍有些急促,卻一言不發了。
大庸國九姓十三望,襄北崔氏在其中前列,家主崔世廉乃西台右相,位極人臣,當今貞和皇后亦出身此家,神吒司怎敢攪這趟渾水。
郭洵暗暗心驚,這少年發怒時的威嚴,竟讓他大氣不敢出一口。
霜月高懸,少年逐漸將怒意壓入心底,他望著墨黑的水面,余光見到身旁映月的桃枝。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折下一枝桃花,拋入水中,望著順水西流的桃枝,沉思起來。
“你倒是活學活用。”
李蟬提著燈籠走到岸邊。
李狸兒仍望著水面,沉聲道:“那神女化身花妖,吃了蜃精,能夠吞吐蜃氣。你除掉她,卻好像沒費多大力氣。”
過了片刻,也沒有聽到李蟬的回答,李狸兒卻沒了逼問的心思,只是喃喃道:“若當初就有人殺了這蜃精,何至有後面的事。”
李蟬看向李狸兒。曾幾何時,他也有過類似的感慨。
但他只是看著順水西去的桃枝,輕聲道:“殺得盡的妖魔,殺不盡的妖魔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