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長笑聲響起,六龍劍已經到了眼前。
他看起來年紀已經不小,鬢發微霜,身材魁梧,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錦袍。
湯昭看到他時,有一瞬間覺得他應該穿龍袍。
第一印象,他是適合穿龍袍的那種人。
不誇張的說,六龍劍應該是湯昭見過最有“帝王相”的人。
要說帝王相,似乎也沒什麽特定的模樣,可是闊面重頤,威風凜凜,也可以龍鳳之姿,天日之表,也可以相貌似龍,望之驚人,但無論如何,如今世間既然有帝王,那麽人們心中便都有一個高不可攀的想象,就是那種站在眾人之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自動為他讓開一條路的人。
湯昭話本讀多了,心中自然也有一個想象,本來在他小時候,這份想象是歸於高遠侯的,不過見面之後發現高遠侯實在不能和這個形象重合,也就沒在意了。現在他卻是看到了符合大多數人想象的帝王之姿。
他不像龍,像能駕馭六龍巡回天際的天神帝皇。
雖然六龍劍在坤劍面前表現得謙恭有禮,但從天生的氣場上,他著實比歸園氏強些。哪怕按照稱呼,他只能稱“殿下”,而歸園氏才是名正言順的陛下。
不過也可能是歸園氏這陛下有些不典型了。
湯昭暗忖:或許這才是太陽廷以六龍劍駕坐昭陽殿的原因,他的形象著實鎮場子,誰見了都能心生敬畏。
湯昭跟著歸園氏下車,本想等劍仙與劍聖客套完了才上前拜見,六龍劍卻已經把目光轉了過來,上下打量道:“湯小友……”
湯昭感覺他的目光有一瞬間閃動,似乎帶出一絲疑惑,心中也稍微緊張。
不會是眼鏡被發現了吧?
明知道劍仙也不該有這個本事,但湯昭還是有點怕有萬一。
緊接著六龍劍笑出了聲,道:“看看,若說這孩子不是金烏傳人,誰能相信?雖然相貌和青主不同,但站在這裡,我卻以為是青主又回來了呢。”
湯昭繃緊心弦,自從他成了劍俠,很久沒有被放在“孩子”的角度來對待了,哪怕從年紀上能叫他孩子的人很多,但從地位上能孩視他的人已經屈指可數。
其實湯昭一向謙和,凡是年紀大的拍個老腔叫他小輩他都順水推舟了,唯獨今日他是鉚著勁兒來的,打定主意要闡明自己的立場,便要開口。
這時六龍劍側身笑道:“來,咱們進去?別站在這裡喝風,裡面有一桌小接風酒,沒有大辦,都是自己人,咱們先吃個熱乎。”
這句話說的真是太接地氣了,著實想不到是一個劍仙說出來的。
湯昭沒來得及說什麽話,就聽音樂聲響起,管弦齊鳴,居然還備有禮樂。三人在眾星捧月的護衛下,一起進了昭陽殿。
穿過富麗堂皇的大殿,六龍劍直接將他們引入後堂,後堂就和尋常宅邸的花廳一般。廳上果然備下一桌酒席,飯菜熱氣騰騰,也不說如何山珍海味、龍肝鳳髓,反正絕對算豐盛。桌前隻設了幾個座位,還有幾人站在席前等待。
這些人看氣派身份都不會低,修為更是出眾,盡是頂尖的劍俠,看樣子應該是昭陽殿或前進城的重要人物,應該是都要入席的。只是若數座位可是不夠,總得有人只能站著。
其中一個女子穿著尤其華麗,看著是宮裝,卻好像雲霞一般燦爛華美,容色更可說是傾國傾城。湯昭心中一動,六龍劍已經請歸園氏上座,然後拉起湯昭,道:“湯小友,來我身邊坐。”
驟然被一個劍仙拉住,湯昭反應不及,有些愣住,六龍劍已經笑了出來,道:“小友,咱們緣分不淺啊。”說罷拉著他坐在自己旁邊的位置上。
歸園氏本來要讓湯昭坐在自己身份,卻發現六龍劍有些奇怪的熱情,心中一動,也沒阻止。除了歸園氏和湯昭之外,只有另兩個人入座,其他包括華服女子在內都在旁邊侍立,顯然是充當禮儀官的角色。
六龍劍見湯昭看了好幾眼那女子,笑道:“說起來你應該聽過她,這位是關霽清……”
這名字……不認識啊?
“彩雲歸宮主。”
“哦……”
那認識了。
畢竟湯昭曾經被彩雲歸追著屁股後面攆過。要不是得了建議當機立斷逃回人間,現在說不定也成了彩雲歸一個捧日使。
湯昭不動聲色,沒有提及以往的恩怨,關霽清倒是落落大方,上前行禮道:“彩雲歸拜見湯恩公。”
這個稱呼倒把湯昭弄愣了,道:“不敢當,這是怎麽說……”
關霽清道:“彩雲歸多年尋找金烏劍徒勞無功,已然愧對天下,不知如何自處。這些年我等慌亂失措,如沒頭蒼蠅一般行事顛倒,著實不堪。若非恩公將金烏劍尋回,彩雲歸只有萬劫不複的下場,豈能如今日般好聚好散?恩公自然是我們彩雲歸上下的大恩人了。”
額……
能解釋得通。但未必是真心吧?
關霽清應該是知道湯昭和彩雲歸恩怨的,不過夠光棍,這話把湯昭架到高位,成了“大恩人”,又隱隱然自承彩雲歸是因為看不到希望所以才倒行逆施,請湯昭不要跟絕望的瘋子計較,便把恩怨揭過了。
湯昭能怎麽說?
要想掰扯當然還能掰扯……當初那麽飛揚跋扈,你說一句瘋了就不計較了?瘋子殺人就算不判罪,也得關到精神病院裡吧?
但他也沒那麽不依不饒……說白了,彩雲歸是太陽廷的使者,難聽點就是太陽廷的瘋狗,要追究應該追根究底到太陽廷身上,而湯昭沒辦法追究太陽廷,所以死追著彩雲歸也沒什麽意思。
到底還是他和彩雲歸沒能達成深仇大恨,彩雲歸沒把他怎麽樣,自然揭過就不難。他個人可以泯去恩仇,但如果真有如鄭昀那樣的要向彩雲歸尋仇,那湯昭可以幫幫場子。
此時此刻,在昭陽殿中,他只是感慨一聲:“好聚好散?彩雲歸散了嗎……”
六龍劍這時道:“已經散了。彩雲歸是為了找金烏劍建立的,如今金烏已至,沒必要留下彩雲歸了。本來也可以將那些弟子留下服侍新的金烏劍,以作過渡,但想來這些年她們除了找人也不會做別的,不是侍奉金烏劍的最佳人選,何必抱殘守缺?我們便把彩雲歸解散,地段收回,給新金烏劍用,更有價值。”
這是……兔死狗烹了吧?
湯昭閃過一個念頭,解散兩個字說起來輕飄飄,背後可是牽扯那麽多人的前途人生。
記得樊還玉說過,彩雲歸對外面瘋狂,對內部殘酷,自己弟子不但機會不多,而且即使僥幸成了劍客,也不能隨心修煉,隻許悟規定以內的劍術,就算成了劍客,如果上面認為你沒有前途,會強製奪劍再給下一代有希望的人……
這樣的風格,解散之後還會照顧安排自家弟子嗎?
那些小弟子恐怕無處可去。
而且自己正式合並金烏劍時間真是不長,算時間連一個月都沒有,這頭彩雲歸已經解散了……
聽說陳總老家離職都要提前一個月申請呢。
彩雲易散啊。
這樣看,說彩雲歸是被逼瘋的,也不全是借口。
這也提醒了湯昭:這位六龍劍可能不僅僅是帝王相,行事風格也是帝王邏輯。
帝王,高高在上,視眾生為螻蟻,果辣無情!
帝王未必沒有感情,但一般人沒資格和帝王講感情,就算靠得再近也只不過是工具,而對待工具自有對待工具的方法。
說來反而是湯昭之前見識少了。不說他一路走來得到過多少人的幫助,隻說他第一次見天上的強者是歸園氏,這可能給了他一個印象:強者雖然強,但有血有肉,也不難相處。
但其實歸園氏可能反而是例外,他可能是劍意的緣故,有點太接地氣了。真正到了升仙這一步,真是物理上其他人是兩個物種了。
人間的帝王還是血肉之軀,已然口含天憲、九五稱尊,動輒流血漂櫓,那天上的劍仙又何須在意凡人呢?
湯昭覺得自己來之前做的心理準備還是不足,可能是因為沒見過現實世界的“普通”強者,他以前還是太幸運了。
六龍劍倒不知湯昭一念之間已經更加警惕自己,對湯昭還是很和煦的,道:“那些捧日使沒有遣散,他們都是金烏劍的人。如今金烏不在,自然就歸你指揮。等劍祇成長後再移交。我猜他們也都是樂意的。”
鄭昀冒險回彩雲歸挖牆腳的事太陽廷後來知道了,但既然金烏劍重現,劍仙們便不在意,把這事當小插曲。但如果金烏劍沒能出世,現在鄭昀的下場恐怕不算太妙。
這都算閑話,六龍劍接著介紹了席上剩下的人,然後開席。湯昭這才知道,眼前一個看起來有點微胖的中年人,竟然是前進城的城主,大晉王朝皇室的老祖宗。那可是能在人間叱吒風雲、說一不二的角色,就坐在湯昭旁邊。
這位老祖宗很是讚賞湯昭接受朝廷封爵,說他是心向朝廷,忠義可嘉。湯昭呵呵笑了幾聲,也不能說什麽,難道還說你們那狗屁朝廷明天給人推翻了我都不帶眨眼的?
酒過三巡,也算吃好喝好了,湯昭覺得流程也差不多了,也該進入正題了吧?
這時,就聽旁邊六龍劍笑呵呵道:“湯小友,你玄功修煉的是大日神車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