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來臨之前,海面上總有一段非常平靜的時候。
離著最終祭祀還有三天。
離湯昭回來交代最後的事宜又消失無蹤已過了一整日。
作為目前的莊園主,危色坐鎮的落日莊園即要緊,又平靜。
說要緊,是因為這裡是靠近罔兩祭台的二階莊園,也是雲州勢力的前線基地,與暗星莊園類似。在即將開始的計劃中,除了祭台,就屬這裡最為要緊了,即使現在多路出擊,造成中央空虛,這裡也承擔著把剩余莊園主圈起來的重任,堪稱一個穩定器。
要把這些留在這裡的人安撫好,實力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做事周旋的能力。
這些能力是很多劍俠那樣的高手都不具備的,檢地司的成員大多也很缺乏,但對於靖安司來說是基本功。而危色更擁有戴著各種面具長袖善舞的能力,但要說他比其他靖安司成員都強,那也是過譽了。只是因為湯昭信任他,便把責任交給他,算是代替湯昭擔任協調各勢力的中間人,並統一匯總情報而轉遞各方。這讓他的位置越發要緊,責任重大。
但一方面,說平靜也是很平靜。
其他幾支隊伍要執行的任務都非常危險,或者要面對不可測的敵人,或者千頭萬緒難以入手,一不小心就功敗垂成,唯獨落日莊園這邊容錯率還是很高。
不就是幾個嚇破了膽莊園主嗎?不就是幾個有些背景的外來戶嗎?把他們拖在這裡也不過是為了省事而已,真的掀了桌子,便把他們一起埋了,就說是長壽會乾的,誰能追究?
因為心裡有底,這件事也還好辦。危色的壓力不能說特別大,但他這一天心神不寧,煩躁異常。
無論湯昭突然出現交代事宜時表情多麽平靜,語氣多麽輕松,他突然出現然後把任務交出去最後不知所蹤這件事本身就非同尋常,代表他要做的事非常重要也非常緊急。
如果不緊急的話,湯昭本可以召集所有人或者至少找幾個各方面代表的重要人物分別交代,把事情分派的更清晰,更利於之後工作展開,而不是一股腦的交給危色,讓他代為轉達。這讓危色背了很大的責任,而湯昭一直是不願意把責任轉嫁給其他人的。
所以危色真是驚心肉跳,深深擔憂湯昭的處境。但他所處的位置又注定他不能表現出任何情緒來。所以還是按照湯昭的安排和每一組人一一聯絡,轉述湯昭的決策。這一番聯絡又耗費了大半日時間。
其中有一組也就是白狐那一組至今還聯系不上,這其實是正常的,湯昭也說過聯系不上就不用管,白狐和向陽子都是強大又見多識廣的劍俠,有自己的判斷。但危色總覺得失聯是不祥之兆,無形之中又增添了他的擔憂。
一直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危色把所有事都忙完了,再不能用忙碌轉移注意力,要徹底面對自己的憂慮,不免坐立不安,終於下定決心,去找了鄭昀。
此時鄭昀又重新扮回了大少爺。危色這邊忙不過來,鄭昀回來還沒來得及歇一歇就得進入工作狀態,正好接過大少爺這個原本的身份。好在鄭昀是個合格的“社畜”,有工作就做,任勞任怨的,扮演的角色又是輕車熟路,還是很出色的完成了任務。
對於危色的來訪,鄭昀很詫異,但考慮對方是首領親信,自己是個外聘打工人,明明實力更強,也很客氣的接待。
危色卻沒客套,開門見山道:“湯先生現在很危險吧?”
鄭昀愣了一下,誠實答道:“我不清楚。”
危色語氣嚴肅道:“你不用瞞我。現在我們也改變不了什麽,我只是想知道情況。你是知道湯昭先生去哪兒的。你今日回來便心神不寧,眉宇間有各種煩憂,難道不是因為有心事嗎?”
鄭昀一怔,反而失笑道:“你可高看我了。我真不是擔憂,也不配為那兩位擔憂。我知道湯兄和殿下有要緊的事要做,但真的不知道內容,他們沒告訴我。而我又著實幫不上忙,最多有點失落罷了。”
危色將信將疑,鄭昀接著道:“但我現在心神不寧是在遲疑。之前我以為我什麽都幫不上忙,但仔細想想,似乎能幫上忙。但這件事很難做到,憑我的實力真的困難,因此在猶豫要不要做。”
危色精神微振,道:“你有什麽方法幫忙?到了這個時候,若真的能幫忙,那還是應該盡力去做。”
他自己受限於實力,真是沒有幫忙的余地,但鄭昀和金烏有特殊聯系,還出身於大勢力彩雲歸,或許有什麽特殊手段呢?
鄭昀道:“確實比較難。我們……他們彩雲歸其實留有一個秘境,就是金烏秘境,裡面是一個巨大的金烏影子,也是製造‘捧日使’的根源。當然比起真正的金烏殿下,那個沒有感情的老烏鴉極其冷酷、凶狠、無恥……”
他泄憤一樣的說了好幾句,才道:“但它能製造捧日使,應該是留有一部分金烏殿下的力量吧?我覺得這部分力量理應歸還殿下。殿下在做正事,而彩雲歸是傷天害理,那份力量回歸金烏殿下也能增加一部分取勝的籌碼。”
危色聽得點頭道:“這倒不錯。如今罔兩的力量還藏而未露,但聽先生說還保留了不少,殿下多增加幾分力量也是好的。然則,要去彩雲歸要金烏,她們會給嗎?”
他對彩雲歸的印象極其不好,雖然她們狂熱的追捧金烏,但危色覺得那不過是她們胡作非為的借口,拉大旗扯虎皮,想要幹什麽就說是金烏要乾的。要是真的讓金烏去要她們的力量,說不定反對的比誰都激烈。
如果是金烏親自去要還好說,反正她們也無力反抗,但若是其他人,譬如鄭昀這其實是工具人的“捧日使”去要,那結果肯定不會太好。
想到這裡,危色幾乎要說一句:“你早怎麽沒想到呢?金烏殿下在的時候不是更方便?現在不是太晚了嗎?”
但想都到這個時候了,抱怨無益,他也隻好忍住不說。
他不說,鄭昀自己苦笑道:“可惜我想到太晚了。其實也不是晚,我是不願意想起她們,我不想回想彩雲歸的一切。然而殿下和湯兄如今到了如此關鍵的時刻,我真想做點什麽。正好殿下給了我一個信物,是純正的金烏劍信物,我想足夠吸引那其實沒有自己意識的老烏鴉了,只要讓我見到它,就有機會收取。但今天想了一天,覺得還是做不到。三天時間而已,上碎域,去彩雲歸,最好偷偷潛進去,然後見金烏收取力量再帶出來,怎麽做得到呢?可是我偏偏又想到了這個方法,因此百爪撓心一樣難受。”
危色暗暗思忖,道:“你自己做不到,但我試試找人帶你去前線……”
就聽外面有人道:“嗯?誰要去前線啊?”
這時從外面走來一個圓臉少女,眼睛細而長,好像在眯著眼,裙子背後系有一個大大的單邊蝴蝶結。
危色從沒見過此人,猛然站起身,但緊接著又放松下來。因為緊接著衛長樂跟著後面進來,神色並無異色。衛長樂是謹慎至極的人,能如此放松一點兒示警也不做,顯然這是自己人。
果然衛長樂介紹道:“這位是檢地司傅巡察使,是雲州趕過來增援的劍俠之一。”
危色暗自詫異,心想:副巡察使?我原來只知道鎮守使有副的,原來巡察使也有副的?難道說雲州劍俠已經多到正職安排不過來了嗎?恭敬道:“見過巡察使。”
傅巡察使擺手道:“不必多禮。我聽說有人要回前線?我剛從前線回來,車還沒走,誰要回去我可以搭一程。”
危色大喜,緊接著頭腦一轉,看向衛長樂,道:“鄭公子,如果你要去彩雲歸,不妨讓衛先生帶你去。”
若說藏匿,誰能比得上衛長樂?鄭昀熟悉路線,衛長樂在旁邊輔助隱藏,偷偷摸摸進一趟彩雲歸也不是不可能?
傅巡察使聞言感興趣道:“你們要去彩雲歸?去幹什麽?”
危色沒有隱瞞的意思,他知道這事事關重大,他們幾個偷偷摸摸去做若成了還好,若失敗了可是會得罪和前進城並稱的大勢力彩雲歸,到時候後面不知有多少麻煩,可不能輕舉妄動,因此他和鄭昀一五一十將計劃說了。
那傅巡察使顯然不是個老成持重的,聽了這麽一廂情願的計劃,居然點頭喜道:“這計劃不錯啊。雖然不知成不成,但成了之後收益很大,失敗了也沒什麽大事。”
危色一怔,傅巡察使道:“沒問題,你們不信任彩雲歸,我也不願和她們打交道,因此偷偷摸摸進去是上策,但要是不成,你身上有真金烏的信物,肯定能保得性命的。這樣,讓狸花跟你們去吧。”
說著,她背後蹭出來一隻灰白狸花貓,懶洋洋打了個哈氣。
危色有些奇怪,但緊接著反應過來——這說不定就是這位劍俠的劍象。如此一來鄭昀的自保之力大大加強了。
眼見計劃一步步可靠起來,危色暗自振奮,突然有人敲門,道:“莊園主,前面那些莊園主騷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