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內城的一戶宅院裡,一個小廝匆匆從外面跑進去,正在前院直打轉的劉家老爺立刻就轉身迎了兩步,問道:“怎麽樣?宗督軍可有對我家不滿的樣子?”
在當初算計安二的時候,便有人提醒他這安二是督軍夫人的娘家二伯,於是他才大費周章,將即將到手的酒樓拱手送還,還把一個女兒嫁了過去給鄉下泥腿子。
本以為成了親戚這事兒就過了,哪裡想到那宗督軍一回城,便在安家另一個子侄處吃了一頓飯,得知他嫁女兒給安二的兒子,竟直接叫安大把安二趕出了安家。
這消息,是昨天安二忿忿登門找他算帳時,得知的。
當時劉老爺就知道自己完了,宗督軍都能讓她夫人娘家把安二趕出去,更別說他這個算計了安家的人了。
於是這兩天,劉老爺都讓人想辦法打聽,給木家那些能接觸到督軍的人家更是送了不知多少禮。
也才得到了一個能靠近督軍夫妻的消息。
據說今天宗督軍會帶著其夫人去外城的一家面店用飯,他不敢貿然冒頭,便叫家裡的小廝過去打聽。
小廝苦著臉,宗督軍夫妻倆是沒有架子的,那面店根本沒有封起來不讓無關人等進入,因此他也進去要了一碗面。
但重要的是,他怎麽敢靠近啊。
那可是督軍,現如今不僅整個北境聽他的,連靠南的幾個省府在這亂世中都要依靠宗督軍庇護呢。
他若是敢上前詢問,還不被一下子打死?
可老爺吩咐的事沒辦好又是他無能,眼珠子轉了兩轉,小廝說道:“老爺,小的的確見到督軍夫妻二人了,看面相,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劉老爺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什麽很好的人?“我是讓你去探一探,關於安二一家事情,督軍那邊的口風。”
小廝捂著頭,滿是委屈:“老爺,小的就是一個下人,哪裡能跟堂堂北境的督軍坐談事情?”
還探口風,您怕是要叫我去死。
“滾滾滾”,劉老爺不耐煩地喊著,揮手將人趕了出去。
---
終於回到熟悉的地方,安漵從馬上跳下來,連呼吸都覺得輕松了不少。
“奇怪,也沒有在這裡住多久,但是心裡就有一股很強烈的歸屬感。”她說著,轉頭看向也翻身下馬的宗徹。
宗徹的手臂將她纖細柔韌的腰圈住,感覺特別好地眯了眯眼睛,說道:“或許,夫人就是在這裡愛上我,才對此處特別有歸屬感?”
安漵在他肩膀捶了一下子,笑道:“少臭美了,誰愛你!我只是,有些喜歡你罷了。”
宗徹眼中的錯愕、傷意還沒有來得及露出來,就變成了濃濃的笑意,“好吧,有些喜歡也很好。我愛你就足夠了。”
總是在猝不及防的時候表白,以前還覺得他是個青澀的男孩子,現在卻總要時不時地防備一下,免得被他身上的特有的男人的魅力勾走魂。
目之所及能看到軍營不遠處的那條河,此刻河的兩岸都很繁忙,因為有水滋潤,北岸生長出很多青草,有附近牧民家的小孩在那裡放羊。
南岸則開墾出很多農田,風翻綠浪,卻是一片又一片的小麥苗。
頭一批冬小麥已經種了下去,來年,北境的糧食缺口不會太大了。
安漵和宗徹到南岸的田地中巡視才發現,在田頭邊,一壟一壟的埂上,種的都是葉片蒼綠的紅薯。
頂尖新發出的葉子帶著點點紫,在微風中輕輕晃動。雖然已經過了八月,北境這邊明顯寒冷起來,但紅薯的長勢還是很好。
不過安漵還是奇怪。
紅薯適宜種植的季節,她已經叫人普及了。
冬天根本不適合紅薯生長,尤其北境寒冷,沒有暖棚,這些紅薯根本長不成。
“現在種這些紅薯做什麽?”
難道雷澤發明了什麽套種,沒有和牧民們說清楚?但也不該呀,紅薯和小麥套,這根本不合適。
這時正有一個提著籃子的婦人從旁經過,聽到安漵的疑問,笑著把籃子往前讓了讓,道:“現如今家家戶戶都不缺紅薯吃,這不就想著,看紅薯能在寒冬根條茂盛不?田間地頭種一點,冬天便有青菜葉子吃了。”
安漵大悟,之前她自己還說,有的季節長不成紅薯,葉子也可以飽腹。
她笑道:“這辦法還真好。”
婦人也笑:“你們回去了也試試,在院裡屋門口埋上幾塊發了芽子的紅薯就成。這紅薯真是個好東西,能救命還好吃,真要感謝咱們宗督軍夫婦。”
當面被誇,除非聖人才能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安漵聽了就特別有成就感,雖然別人不認識她,但這種做了好事被人念叨的感覺,真不賴。
回到主營帳,安漵往床上一撲,來回翻滾了兩下,對拉起來她來幫她剝下外衣的宗徹道:“南方不是正難著嗎?你叫人把紅薯運一些,分配下去。”
宗徹鮮少見她這麽乾勁兒十足的樣子,心頭柔軟喜愛充盈,在她臉頰上親了兩下,卻是調侃說道:“被人誇兩句,就找不到北了。”
安漵笑道:“找得到,你就是那個北。有你這個大靠山在,我才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啊。”
宗徹低頭咬住她的嘴唇,輕輕含了含,“吃了蜜嗎?小嘴兒這麽甜?”
安漵笑得靠在他肩頭,宗徹很少這麽跟她說話,輕佻中含著化不開的寵愛,好像她是他的嬌嬌女一般。
“中午我想吃糖醋小排,”她說道,“那個更甜。”
宗徹聽罷也忍不住笑了,拉著她的手道:“你指導,我來做。”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北境都處在平穩中,宗徹除了偶爾到南邊的省份看一看流民的接受情況---隻兩次也非要帶著安漵一起,其余時間他們都在北大營待著。
這麽段事件,宗徹學會了四五道的拿手菜。
紅薯的普及更加廣,經由商人們的帶動,漸漸傳播到南方。
北方平穩不,商人便更多的匯集過來,只是幾個月的時間,北方竟然呈現出比南方更加繁榮的泰式來。
這一年的除夕,安漵和宗徹做了好幾個菜,一家人圍在餐桌邊還沒來得及享受新年氣氛,就有一個消息傳來。
南方的義王再次反叛朝廷,殺了當地府城的官員,化地自立,城內好些百姓都被波及。
安漵很疑惑了,就南方那點人,還夠幾次打的,她和宗徹上次南下,經過好些村鎮時都是空的。
本來這大周王朝,便沒有多少人。
宗徹只是皺了皺眉,義王奸詐,如此反覆也在意料之中,就是自己這邊恐怕又要接到聖旨了。
因為外面的亂局,年夜飯吃過眾人便都散了各自回去。
昏黃的床帳內,安漵靠在宗徹臂彎裡,跟他說起了還在京城的宗母。
“也不知道京城會不會被戰亂波及,”從大周縱觀的地圖上看,都城就在全國版圖的中心略微偏北,如果南方的叛亂持續,未必不會衝到京城。
將宗母一個人留在那裡,總是有危險的。安漵撐起手臂,看了看宗徹的臉色,“不如把你娘接過來。”
很小的年紀就被母親扔在沒有半個親人的村子裡,他對劉氏有怨,安漵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他不情願,把人接出京城,先安排在其他地方就是了。
烏黑的頭髮如上好的綢緞傾瀉在床上,有些堆在宗徹的手臂,些微的重量,又柔又軟。
宗徹伸手,揉了揉安漵的後腦杓,笑道:“你放心吧,我有安排。最遲,明年春把她接到北邊來。”
“好,”安漵重新躺下來。
對於親人,安漵不想讓宗徹以後有愧疚。父母之於兒女,便是有對不起,坐看他們因為自己被麻煩纏身,也會是一個心結。
感覺到她的擔心,宗徹也不好說自己對那個母親,早就沒有期待沒有恨,因此接不接一點兒都不糾結,只是現在時機還不成熟罷了。
“明天我帶你去西北面的綠洲玩。”他轉移了話題。
如果此時有一個無人機,讓它飛過大周的版圖,就能看到這樣一副景象。
以青莫河水為界,在南方隔不多遠便能看見一簇簇火光,而在北方,從燈火通明的京城往北,一片黑暗之中是星星點點的光輝。
大年除夕,一方是混亂廝殺,一方是歌舞升平,一方是煙火氣的慶賀新年,一個國度的百姓,過著三種不同的生活。
準確區分,又不止三種,在萬家燈火中,有人酒肉滿桌,有人為了一頓精細飯食欣喜非常,有人連一塊菜葉子饃都吃不上,卻還有人能安穩地坐在室內慶祝新年都是奢侈。
南方偏遠的一個小縣城內,沈宵才剛披著夜色從外回來,迎面就是一個滿臉擔憂的婢女,“少爺,少夫人沒有和您一起回來嗎?”
“她出去了?”沈宵皺眉。
婢女不太敢說話,沈宵呵斥一聲,才磕磕巴巴道:“少夫人擔心您,傍晚的時候見您還不回來,就帶著兩個下人去找您。”
城外的山頭上聚集了一批從隔壁縣城過來的逃兵,他們佔據山頭召集災民,守在出城的要路上,打劫過往的商戶或逃難者。
願意和他們一起搶劫的,就可以參與其中,雖然是只要男子不要婦幼老弱,但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那群人已經成了規模。
近來更是頻頻靠近縣城,縣城內有混進來不少的流民。
沈宵將這個小小的縣城治理得如鐵桶一般,亂起之初,就把縣治下的鄉民都安排在縣城外的一圈,縣裡的以及各鄉鎮的壯丁形成一個有八百多人的軍隊。
繞著有百姓居住的外圍,設置著嚴密的兵力。沈宵這兩天一直在忙,就是因為山上的那些土匪要有大動作,他提前做好埋伏,即便對方不動,也要在幾天之內把這些匪徒全都收拾掉。
但是沒想到這關鍵時候,霜萍不老老實實待在縣衙,竟然跑了出去。
夜色中,火把烈烈馬蹄聲聲,沈宵在北邊的一個卡口下馬,把守的兵勇都半跪見禮。
“起來吧,”沈宵問道:“有沒有見到什麽可疑人?”
負責此處的小隊長說道:“奉太爺的令,今天一天都沒有讓人進出。”
現如今,裡面有安穩的生活,出去的人幾乎沒有,一般都是外來商人要往裡面進的。但是因為要對付外面的那些兵匪,這兩天都嚴格檢查進去的人。
沈宵放心,他已經把前面的五個卡口都問過了,確定今天無人從縣治內出去。
想到霜萍的性子,或許是在縣城裡什麽鋪子裡逗留了。
他打算先回去看看。
然而半路上就被一個兵勇攔住了,兵勇指著南方,著急道:“太爺,有很多人從南方開始攻打起來了。最前面,他們還押著一個人,說是、說是太爺夫人。”
聞言,沈宵的神情並沒有多少變化,扯緊馬韁繩,他說道:“去看看。”
這一夜,在南方這個偏遠的小縣城邊上,開展了一場十分激烈的廝殺。
也是在這晚,一個沈縣令為保護百姓忍痛割愛的傳說鋪演開來。
混亂的日子裡,消息的傳播總是比較慢的,安漵聽到這個沈宵為了捉拿山匪,不顧被作為山匪人質的夫人也要全殲那些匪徒的消息時,已經是第二年的四月份了。
寒冷的空氣從北方退去,野外田間盡是一片蔥綠,雖然降雨的次數不多,但因為去年冬守在北境的宗徹又招民夫修了一個比較大的水利工程,今年北境的春天比以往風調雨順的時候還要美麗。
清晨,濃霧還沒有完全散去,茫茫一片的青堤上,一個個子高高的看起來已經是青年模樣的男子,帶著兩個少年走下堤來。
因為宗督軍早前讓人在青色堤壩圍成的湖裡放了很多魚苗,這些魚苗由附近的牧民承包喂養,現在魚苗長成,很多人都會來釣魚。
尤其是早晨、上午,人最多的時候,這青堤的幾個入口,便會聚成一個小小的集市。
高瘦的青年手裡提著魚簍,走下堤壩台階,看到路東擺著一筐子一筐子挨著的紅中透著黃的晶瑩的紅薯乾,停下腳步來問價錢。
攤主人很熱情,抓了一把給他們嘗。
年紀最小的那個少年接過來一根,咬一口,點頭向那兩個大的道:“好吃,甜,勁道卻不磨牙。大嫂肯定喜歡。”
這是兄弟三個吧?還有大嫂,這家的男丁不少啊。
攤主在心裡這麽想著,笑道:“我們這個紅薯就是十裡八村最甜的,蒸的時候還加了糖,是城裡那種雪白的安氏糖,肯定甜啊。”
安大伯安二伯改做了飲食行業,安三伯還繼續做原來的製糖,甘蔗從西北那邊進,雖然成本高一點,但也能賣。
聽到安氏糖,青年笑了笑,說道:“稱五斤吧。”
“五斤?好好。”
一般都是一斤二兩的買,這家還真是個大家庭呢。
因為要的多,攤主人還給添了二兩,單獨包起來給年紀最小的那個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