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善長的話,馮勝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站起來。
但目光卻一直沒有從李善長身上離開。
馮勝太需要讓李善長給自己出主意了,可李善長的主意卻不是他想要的。
李善長看著馮勝的模樣也不由得感到頭大,他本身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把柄,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馮勝的到來,讓李善長不得不卷入其中,他也不得不去幫馮勝。
“宗異,我可以幫你,但你會失去很多東西。”
李善長看著馮勝,“比如國公之位,你願意失去嗎?”
國公?
馮勝聽到李善長的話,臉上的肉開始抽起來。
國公之位是馮勝的身份象征,就因為土地兼並的事自己要失去身份和地位?
這怎麽可以?
馮勝有點不敢相信:“李先生,有這麽嚴重嗎?那、那可是國公之位,我把土地再還回去不就好了嗎?”
這家夥,心裡怎麽還想著自己的地位。
馮勝哭笑不得,對馮勝說道:“英王、陛下、太子,他們三人的想法很簡單,他們不怕你們犯錯,而是不想看到你們犯了錯以後選擇隱瞞和不知悔改,宗異啊,既然犯了錯,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哪裡犯……”
道理馮勝都懂,但他就是心有不甘:“不過是買了一些地而已,退回去不就好了嗎?那是國公之位啊!先生,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沒有!
李善長知道馮勝不甘心,他對馮勝勸說道:“宗異,這爵位是你打下來的,只要保住性命,丟掉的東西總會能再拿回來。”
是!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馮勝就是心有不甘。
但形勢比人強,馮勝再不甘也不得不低頭:“好,我去找陛下請罪。”
“找陛下做什麽?連英王你都不能去找。”
李善長直接把馮勝的想法扼殺在搖籃中,然後說道:“你要去找太子殿下。”
“什麽?”
馮勝直接瞪大了眼睛,滿臉不敢相信:“李先生,您、您是要我去向太子請罪?”
李善長反問:“有什麽不可以嗎?”
還有什麽不可以嗎?
太不可以了啊!
朱標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童,自己現在都三十二了,一個他叔叔輩的人向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子請罪?
就算朱標是太子,馮勝也無法接受自己要向太子請罪的這一事實。
“陛下已經把這件事交給太子去處理,你可曾見他文過這件事?”
作為除朱瀚外最了解朱元璋的臣子,李善長把朱元璋的想法摸得很透:“陛下把這件事交給太子來處理,就是為了提升太子在百官心中威望的,向陛下請罪,那又如何體現出太子的作用?”
李善長說的這些,馮勝又怎麽可能沒想過?
他就是不甘心!
就李善長說的這些,馮勝自己也想到過,但他並不想這麽做,主要是拉不下臉,在來找李善長之前,馮勝就有想過:如果讓他去找朱標請罪,他寧願去死!
當他出現在李善長面前,想把寧願去死也不向朱標認罪的話說出來,可當他抬起頭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或許,李善長說的是真的,自己就應該去找朱標請罪。
“不要想太多,現在丟臉,總好過丟命。”
看著馮勝的臉擠的像一個包子,李善長就對他多說了幾句:“太子平日裡和和氣氣,但他骨子裡和陛下一樣,寧折不彎,認準的路一定會走下去,如果我們和他對立,最後苦的只能是我們自己。”
馮勝雖然不甘心,但還是選擇認同:“李先生的話,宗異受教了,我、我好好想想。”
李善長還想再勸說馮勝幾句,可看到馮勝的模樣,李善長選擇了閉口不言。
有些話,說多了就會顯得非常沒意義,而且就馮勝現在的樣子,也不像是能聽得進勸的。
算了,讓馮勝自己去想吧,想明白了就什麽都好了。
想不明白……那也是馮勝自己的事,他李善長可是長袖善舞,片葉不沾身。
什麽時候見過李善長背鍋的?
主意,李善長給馮勝出了,至於馮勝信不信、聽不聽、做不做,那就和李善長沒什麽關系了的。
其實,讓馮勝失去國公之位,只是李善長想到的最壞打算,可李善長也不得不把打算做到最壞。
李善長也覺得,朱標是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可當朱瀚和朱元璋把兼並土地的事交給朱標去做後……李善長就不這麽想了啊。
朱瀚和朱元璋這兩個人精,如果朱標表現的沒有達到他們想要的效果,又怎麽可能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朱標呢?
李善長也帶過一段時間朱標,可後來朱元璋越來越忙,李善長的工作也越發繁重,所以和朱標的接觸就逐漸減少,他教導朱標時,發現朱標早慧,學習的能力非常高,也算得上是少年英才。
可沒想到現在朱標竟然都能幫助朱元璋處理棘手的朝政難題了,這是李善長沒有想到的。
朱標怎麽可以成長的這麽快?
李善長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朱瀚,也只有像朱瀚這樣的怪物,才能讓朱標改變的這麽快。
如果朱瀚知道李善長所想的話,肯定會哭笑不得:我什麽都沒乾,只是帶著大侄子出去轉轉而已,哪裡教什麽了啊?
朱標這孩子,打小就聰明。
不用教,根本不用教!
……
馮勝還是比較靠譜的。
他在聽完李善長的勸告後,糾結了許久,最終還是選擇了向朱標低頭。
當然,馮勝心中也在勸說自己:我之所以這麽做,不是因為畏懼朱標是太子,而是因為他是朱元璋的兒子、是朱瀚的侄子,我這麽做是給朱元璋、給朱瀚面子!
在馮勝心中,朱標就是個小毛孩子,僅此而已。
當然,馮勝還是非常地道的,他已經決定自己要向朱標請罪,所以在他決定去找朱標之前,先告訴了唐勝宗。
唐勝宗聽到馮勝說,他要向朱標請罪,請求朱標對他大肆收攏家鄉土地的行為做出懲罰,頓時驚呆了,看著馮勝的眼神,似乎從來就沒有認識過他一樣:“老馮,你這是怎了?好端端的去請什麽罪?我們不過是買了幾畝地而已,用得著去請罪嗎?再說太子他……”
剛想細說自己曾經的功績,可話到嘴邊卻又頓了住。
唐勝宗想說自己為大明立下汗馬功勞,自己跟著朱元璋打天下的時候,朱標還沒出生呢,他憑什麽懲罰自己?
但這種大不敬的話說出來就是殺頭的罪,所以話到了嘴邊他就製止住了自己。
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對馮勝說道:“老馮,我們是跟著陛下打天下的,就算要請罪,也要找陛下啊!太子、太子他畢竟年幼,我們……我們找他請罪,這說出去,我們還有臉見人嗎?”
說完,唐勝宗還想勸馮勝不要去。
馮勝也沒有多勸,只是告訴了他自己解決問題的辦法:“我會向太子殿下請罪,然後把土地還給百姓,至於我會接受什麽樣的懲罰,我願一力承擔。”
“啊?”
唐勝宗呆呆的‘啊’了一聲,他萬萬沒想到,馮勝竟然會這麽做。
不僅要向朱標請罪,還要把自己真金白銀買的土地也一並送出去,這還是他認識的馮勝?
這完全就是懦夫行為!
唐勝宗此時都很後悔,自己為什麽要來找馮勝詢問意見呢?
現在的馮勝就是個十足的懦夫,他已經沒有了當初殺敵時的勇氣!
“你愛去你去!誰愛去誰去!我不去!”
唐勝宗不願意丟掉面子,他甚至對馮勝說:“讓我向太子請罪,我寧願去死!”
“……”
馮勝:那你請便吧!
……
聽人勸,吃飽飯。
馮勝聽了李善長的話,自己又掙扎了很久,終於決定去找朱標請罪,至於唐勝宗寧願去死也不向朱標請罪的行為,馮勝就當不知道,也渾然忘記了唐勝宗這個人。
朱標得知馮勝前來請罪後,並沒有召見他。
只是讓馮勝把他寫的請罪表讓身邊的太監送到案前,然後讓馮勝離開。
這算是表明了朱標的態度,你來找我請罪,把自己的罪行說明白,然後回去就是。
朱標要的是態度,而絕非結果!
馮勝回去以後,按照他請罪表上的說辭,把收購的土地全都送還給百姓,甚至連馬上就要成熟的小麥都沒有要,直接送出去。
在馮勝看來,沒有什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然後,馮勝把家裡的所有家產都拿了出來,全部交給了朱瀚,說是投資海外生意。
朱瀚也答應下來,兩人見面的時候只是敘敘家常,然後聊聊近況,至於土地兼並的事,兩人誰都沒有提。
然後馮勝離開時,也沒有提及一句想請朱瀚幫忙的請求。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朱瀚想幫忙,你根本不用提朱瀚自會幫助,可他如果不想幫忙,你提一百次都沒用,該不幫就是不幫!
……
隨著馮勝表明了態度,也有不少勳貴膽子小,也主動去找太子請罪,並且把手裡所有的土地都散出去。
只有唐勝宗,他因為一開始反抗欲望表現的太過強烈,而且他又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現在完全屬於被掛在樹上,下也下不來的那種,硬挺著脖子不肯主動向朱標請罪。
此舉動一開始鬧的動靜不大,知道的人還挺少,他把買下來的土地送還給百姓以後,並沒有引起太大波瀾。
但是,當越來越多的勳貴把佔了的土地送還給百姓,從南到北都開始退還土地時,天下的百姓都震驚了啊。
他們萬萬沒想到,大明王朝竟然還有保護他們土地的作用,這在古往今來的任何一個王朝中都沒做到的。
大明,做到了!
百姓們對朱元璋感恩戴德,他們的心也和大明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
這天,唐勝宗正在家裡喝酒,隨著大部分的土地都開始退還,跟在他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少,不少人已經從應天府離開,趕回老家還地去了,唐勝宗怒其不爭,一氣之下乾脆閉門不出,每天在家喝酒打發時間,就等著最後的處罰結果呢。
唐勝宗剛開始喝,管家就突然來報:“老爺,太子殿下在門外,說要見您。”
朱標來了?
唐勝宗聽到後略顯錯愕,但他也清楚朱標現在找他是為了什麽,但他如今不想見:“告訴他,不見!就說本老爺我抱病在床,無法見客。”
管家聽到唐勝宗這麽說,也同樣顯得錯愕,抬頭看向唐勝宗,然後說道:“老爺,剛剛殿下還說,如果您推脫不見,讓老奴詢問您,是否失去了在戰場上的血性?”
“什麽?豎子安敢辱我!”
唐勝宗的臉立刻黑下來。
他如果沒有了對敵的血性,又怎麽會現在還在硬抗?
失去血性的是馮勝,是陸仲亨這些武將!他唐勝宗還是爺們!
“來人!取我甲來!”
唐勝宗站起來,命侍衛取來鎧甲,然後對管家道:
“請太子到前廳稍作等候,我這就過去!”
“是。”
管家趕緊離開,現在的唐勝宗正在暴怒狀態,誰靠近誰倒霉。
唐勝宗穿上盔甲,大步流星的來到前廳,看到朱標坐在椅子上,他邁步走上前,面對朱標單膝跪地:“臣,閆安侯唐勝宗,拜見太子殿下!”
“哈哈哈哈……”
朱標雖然年幼,但笑聲中卻帶著豪邁,他看著唐勝宗,笑著說道:
“閆安侯啊閆安侯,你如此一來,不是告訴我,你一開始不願意見我嗎?”
“……”
唐勝宗現在恨不能掐死他的管家。
以後把話一口氣說完不就好了?
朱標對唐勝宗說道:“閆安侯不要客氣,坐下說話就是。”
唐勝宗被朱標小小戲耍一道,心裡很不服氣,執拗的說道:“臣不敢……臣穿上盔甲,並不是要對太子不敬,而是要告訴太子,臣依舊可以為大明鞍前馬後,南征北戰!”
“好!不愧是我大明武侯!”
朱標拍了下桌子,對唐勝宗讚歎不已,但隨即又說道:“不過,今日我來找你閆安侯,說的可不是打仗,想必你已經知道我來的目的了吧?”
“知道了。”
唐勝宗梗著脖子,對朱標道:“我收了田畝不假,但我都是按照比市場價高兩成的價格買的,並沒有強買強賣,百姓都獲得了更好的福利,我給他們找來了耕牛,也帶去了高產的種子,百姓們比以前更加富裕,而且他們手裡也有了錢,這種好事,臣不覺得做的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