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圪節供銷社內。

  張滿芝看到王滿銀竟然拿出了一塊錢大鈔，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她認識王滿銀足有四五年了，還從來沒有看到過王滿銀能夠從身上掏出過一塊錢。

  平日裡王滿銀身上的錢，一般不會超過兩毛錢，大部分都是幾分錢。

  每次張滿芝還得倒貼。

  張滿芝看著王滿銀，眼神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這錢是”

  “怎麽樣，我王滿銀終於發達了起來。“王滿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搪瓷缸子，看到裡面的茶水幾乎見了底。

  砰的一下，扔在桌子上，伸手指了指搪瓷缸子：“倒茶！”

  那語氣，那神態，拿捏得死死的，頗有點頤指氣使的味道。

  張滿芝非但不生氣，反而舔著笑面相迎，從櫃台裡出來之後，拎起鐵殼茶瓶就要給王滿銀倒茶。

  王滿銀伸手攔住了張滿芝，嘴角勾起一絲不屑：“我現在也是有身份的人，還能隻喝這種白開水？”

  “啊是是”張滿芝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放下茶瓶，從櫃台裡翻出一些賣剩下的茶葉，捏了一小撮，放進搪瓷缸子裡。

  然後才拎起茶瓶倒了一搪瓷茶，遞給了王滿銀。

  王滿銀沒有接搪瓷缸子，只是指了指，讓張滿芝將搪瓷缸子放在桌子上，然後從兜裡摸出一根煙。

  左腿翹在右腿上，神情相當的嘚瑟：“點上?”

  “好勒！“張滿芝就跟解放前的仆人似的，從貨架上取來一盒火柴，劃著了給他點上。

  她直起身，又將火柴放在了貨架上，還特意放在顯眼的地方，準備將這用過一根的火柴，等會就賣給一個倒霉蛋。

  王滿銀抽著煙喝著茶，對張滿芝的態度是高高在上，看上去有點不當人。

  其實這是王滿銀的策略。

  他最擅長把握女人的心思，很清楚像張滿芝這種嫌貧愛富的女人，你要是表現得低三下四，她壓根就不會把你當成人看。

  反過來，要是你不把她當成人看，那她就會對你死心塌地。

  不得不說，王滿銀將張滿芝這種女人的心思把握的死死的。

  他越是以惡劣的態度對待張滿芝，張滿芝就越覺得王滿銀現在發達了，對王滿銀格外的體貼入微。

  石圪節是個小鎮，供銷社的規模也不大，平日裡主要出售一些針頭線腦的小玩意。

  幾位準備買火柴的大娘，挎著藍子走了七八裡地，來到石圪節供銷社門前，看到供銷社的門竟然關上了。

  她們氣得站在門口直罵娘，卻沒有一點辦法，只能先去將帶來的糧食賣掉，期盼等回來的時候，那個不正經的售貨員能夠上班。

  此時的供銷社內，王滿銀已經穿好了衣服，躺在床鋪上，愜意的抽著煙。

  張滿芝斜靠在他身旁，小聲的問道：“王滿銀，你現在到底是靠上了哪個？怎麽一下子就發財了。”

  呼.
  王滿銀扭過頭衝她的臉上吐了一口煙，笑道：“雙水村的田福堂，你聽說過嗎？”

  聽到這話，張滿芝的眼睛頓時放光：“田福堂?那可是雙水村的一把手，他的哥哥田福軍還是縣城裡的領導！哎呀呀，王滿銀，靠上了田福堂，你這次可真是要發達了”

  張滿芝話說一半，忽然想起了什麽，伸出手拽住王滿銀的胳膊：“王滿銀，我在這破供銷社已經幹了五六年了，你能不能讓田福堂幫我想想辦法，將我調到縣城裡。”

  石圪節只是一個鎮子，這裡的供銷社壓根算不上正規單位，張滿芝也不是供銷社的正式職工。

  要是調到縣城供銷社，那肯定能解決編制問題。

  張滿芝為這事兒忙活了兩三年的時候，跑了很多關系，但是縣城供銷社裡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她本來就是臨時招聘的人員，壓根就沒有辦法調進去。

  “把你調到縣城裡？”王滿銀不可思議的看向張滿芝。

  這個女人就是那種沒頭腦的，真以為田福堂是天王老子啊。

  就算他王滿銀有天大的面子，能夠說動田福堂去找田福軍，但是正規的編制可是得上面撥下來，就連田福軍也沒有辦法。

  張滿芝聽王滿意的語氣有些不樂意，還以為他不想操辦這事兒。

  連忙說道：“王滿銀，你放心，就算是到了縣城供銷社裡，我還是跟你好，你啥時間想跟我睡覺，我啥時間就有空！”

  王滿銀差點吐了出來，這婆娘長得跟死肥豬似的，也就是自己這陣子著急，才拿她湊合，真以為自己是天仙啊？
  不過
  王滿銀見張滿芝如此相信他，並且如此迫切的想要調到縣城裡，眼睛突然微微眯起。

  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王滿銀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歎口氣道：“張滿芝，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種事情，田福堂雖是雙水村的一把手，卻做不了主，非得縣城裡的田福軍出面才行。可是我只是跟田福堂關系好，跟田福軍也沒有說過幾句話。

  要想幫你辦這事兒，那肯定得跟田福軍拉關系”

  這句話的前半句，就像是一盆子涼水，從張滿芝的腦袋上澆下去，澆了張滿芝一個透心涼。

  可是聽到後半句，張滿芝心中又升起了希望，她看著王滿銀說道：“王滿銀，你的意思是，要辦好這事兒，就得花錢？”

  “不但是花錢，而且還要花不少錢！”王滿銀抽著煙，大聲說道：“要拉關系，要求人辦事，你總得送禮物吧？

  田福軍可是縣城裡的領導，一般的禮物，人家壓根就看不上眼。”

  王滿銀話說到這裡，並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停頓了一下，突然擺擺手。

  “張滿芝，我看這事兒還是算了，你手裡就那麽多錢，還得留著過日子，咱們等以後再想辦法，或者是等我跟田福軍拉上了關系，再幫你辦。”

  “田福軍是縣城裡的領導，半年也不回雙水村一趟，你怎麽可能跟人拉上關系。”

  張滿芝本來還半信半疑，生怕王滿銀是準備誆騙她的錢。

  現在聽到王滿銀竟然不準備幫她辦了，還那麽為她著想。

  張滿芝心中突然感覺到有些愧疚。

  人家王滿銀如此實心實意的為她著想，她竟然還在懷疑人家的人品，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再說了。

  張滿芝不差錢。

  當年她丈夫意外身亡，上面給了她一筆撫恤金，那些錢她都存著。

  另外，供銷社的售貨員可是肥差。

  眾所眾知，商品都會有損耗，特別是散瓜子，散醬油，散酒之類的，這些損耗早就在運到供銷社裡的時候，已經計算好了，往往要比實際損耗大許多。
    多出來的這部分就歸售貨員所有。

  另外，一些品行不佳的售貨員，還會在散酒，黃酒裡面摻水，以次充好，高價賣給老百姓。

  種種手段下來，售貨員每個月都能掙不少錢。

  張滿芝翻身下床，從床下的鐵盒子裡取出一摞大團結，遞給了王滿銀。

  “王滿銀，你看看，這麽多，夠不夠幫我跑關系？”

  王滿銀接過數了一遍，足足一百塊錢，心中有些驚歎，這女人還真是能掙錢。

  他心中一陣狂喜，卻板著臉子說道：“張滿芝，一百塊錢，對你來說是個大數目，但是對於人家城裡人來說，卻算不上什麽，但是誰讓咱們關系好呢！這件事情啊，我就幫你辦了！”

  “哎呀，王滿銀，你對我可真好！”張滿芝站起身拉住王滿銀的胳膊說道：“那，我再伺候你一回。”

  王滿銀嚇了一跳，連忙擺擺手：“張滿芝，我還得去幫你辦事，咱們下回再說，下回再說。”

  開玩笑，他剛才是因為太餓了，才會饑不擇食，現在已經打住饑了，哪能忍得了啊！
  張滿芝感覺到有些失落，幫王滿銀穿上褂子，嘟著嘴說道：“那你辦了事情，可千萬記得來找我啊。”

  那扭捏的神態，如果出現在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身上，就恰到好處。

  出現在張滿芝身上嘛.王滿銀的腦海裡浮現出豬八戒他二姨的形象，強忍住心中的不適，站起身一溜煙的跑了。

  這時候，那幾位等著買火柴的大媽，看到供銷社的門打開了，正準備進去，跟王滿銀撞到了一塊。

  “誒，供銷社的售貨員不是個女同志嗎，怎從裡面跑出來一個男人。”

  “咳咳咳，這還用問嗎，肯定是不乾好事啊。”

  “這大白天的，兩人躲在屋裡搞事情，還真是不要臉。”

  王滿銀不慌不忙的整了整衣服，衝著那些大娘啐口吐沫，背著手離開了。

  這時候，張滿芝也從裡屋走了出來，聽到了那幾位大娘的議論聲。

  她的臉色頓時耷拉了下來，指著那幾位大娘說道：“誰讓你們進來的？”

  那幾位大娘連忙解釋：“同志，我們都是來買東西的，剛才看到門開了，所以就進來了。”

  “門開了，你們就能進來？是不是你家門開著，我也能進去啊，真是一點文化都沒有，一點事情都不懂。”

  張滿芝對著幾位大娘就是一頓狂噴。

  “你們幾個也都黃土半埋了，怎是不懂事呢！活該一輩子在土裡刨食吃。”

  一位身穿皂藍棉襖的老大娘不願意了：“我說同志，這裡不是你們家，是供銷社，供銷社就是賣東西的地方，門開著，我們怎麽不能進來了？！”

  “我說不能進來，就不能進來，你們要是再跟我胡攪蠻纏，我現在就把你們攆出去。”張滿芝見有人敢跟她頂嘴，氣得從櫃台後走了出來。

  那皂藍棉襖的大娘還想跟張滿芝懟幾句。

  旁邊的幾位大娘攔住她：“老王家的，現在的售貨員就是大爺，你要是真惹惱了她，她不賣給咱們東西該怎麽辦？”

  “就是，離開這裡，咱們也買不到。”

  “你就消消火氣。”

  皂藍棉襖的大娘這才深吸一口氣，忍住沒有吭聲。

  “哼，你們現在知道厲害了吧！”張滿芝鼻孔出氣，得意洋洋的看他們一眼，轉身回到了櫃台裡。

  她在櫃台上拍了兩下：“好了，我這人心地善良，就不跟你們一般計較了，你們要買什麽東西？”

  這年代日子都不好過，特別是這些上了年紀的女同志，更是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所購買的都是日常必需品。

  像食鹽，煤油，針線之類的。

  張滿芝也是個業務熟練的售貨員，不大一會功夫，就打發了幾位老大娘。

  很快就輪到了皂藍棉襖。

  張滿芝挺起胸膛，以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說道：“你要什麽啊？”

  “火柴，俺想買盒火柴。”皂藍大娘大聲回答。

  “火柴2分錢，一張火柴票，你帶了嗎？”

  “帶了，帶了。”

  這年代供銷社都是先交錢，再賣貨，張滿芝從皂藍棉襖手裡拿了2分錢和一張火柴票，順手丟進櫃台下的盒子裡，然後拿起剛才的那盒火柴遞給了皂藍棉襖。

  “好了，你們買了東西，都趕緊離開，這裡不是讓你們嘮嗑的地方。”

  皂藍棉襖拿到火柴盒子之後，仔細看了一遍盒子，眉頭卻皺了起來。

  這盒子上面都是汙穢之物，並且火柴盒兩邊的磷片上也有不少劃痕，很明顯已經是用過的。

  “同志，你這火柴應該是舊的，能給我換一個嗎？”皂藍棉襖笑著問道。

  張滿芝皺著眉頭盯著她：“換？換什麽換？我們供銷社裡賣東西，還從來沒有換的！”

  “可是，你這是舊的啊。”皂藍棉襖解釋。

  張滿芝冷聲道：“只是盒子舊，又不影響你用，你計較個什麽勁啊，再說了，現在上面提倡勤儉節約，用舊東西，那說明你思想覺悟高。”

  “啥盒子舊啊，這裡面的火柴明顯數量不夠。”皂藍棉襖快哭了，為了買這盒火柴，她可是賣了足足攢了半個月的雞蛋，而火柴盒子裡，明顯不夠數。

  “呵，這就有意思了。”張滿芝雙手抱懷冷著臉看向皂藍棉襖：“這是上面配發的，你說不夠數就不夠數啊。你要是再敢胡亂說，信不信我治你一個汙蔑的大罪。”

  皂藍棉襖萬萬沒有想到張滿芝會倒打一耙，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旁邊的幾位大娘，紛紛勸她。

  “老王家的，算了，算了，咱們是老百姓，跟人家鬥不過。”

  “咱們就吃了這次啞巴虧吧。”

  “是啊，不就是幾根火柴嘛！”

  張滿芝見此情形，更加得意了。

  她作為售貨員，感到自己很光榮。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供銷社賣舊貨，呵，有點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