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母也清楚賀鳳英這次做得實在是過火了,賀家就她這麽一個閨女,就算是賀鳳英不要嫁妝,她也肯定會把自己的積蓄拿出幫補兩人。
見到賀父發火,賀母連忙拉著他胳膊說道:“老頭子,她畢竟是咱們的閨女.”
“我沒有這個閨女!”賀父這次是徹底失望了,扶著椅子站起身,指著賀鳳英冷聲說道:“滾,你給我滾!”
賀鳳英這會有些懵逼了,她自然是要走的,但是不能就這麽白白的走了!
她得拿到一百五十塊錢的嫁妝,這樣到了雙水村才能過好日子。
“爹,你真的趕我走?我可是你的閨女啊!”賀鳳英不可置信的看著賀父,以前她沒少犯錯誤,每次只要說兩句軟話,賀父就會原諒她了。
可是賀父這次已經被她徹底傷透了心,壓根就不聽她在那裡賣可憐,衝著賀鳳英擺擺手:“滾,滾!”
賀鳳英見確實沒有辦法,只能無奈的看向賀母:“娘,我爹他欺負我!”
賀母清楚賀父的性子,今天要是依照了賀鳳英的條件,賀父估計心裡過不去這個坎,說不定會因此而的得一場重病。
所以賀母接觸到賀鳳英的目光後,也只能搭拉著腦袋不吭聲。
“哥,我可是你親妹妹啊,你總得幫我說句話吧!”賀鳳英沒有辦法,只能將目光投向了那個被她喜歡的哥哥。
在以前,賀家大哥總會幫惹了禍的賀鳳英求情,但是現在他已經對這個妹妹失望極了,所以壓根就沒有理會她。
至於賀家大嫂此時已經開始衝賀鳳英翻白眼了,她認為賀鳳英就是賀家的累贅,自然不會幫賀鳳英說話。
賀鳳英見此情形,臉色變得煞白起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
“媳婦兒,走,跟我回家去!”這個時候孫玉亭則興奮了起來。不管賀鳳英能不能拿到嫁妝,只要嫁給了他就可以了。
“你個傻子,咱們還沒有拿到嫁妝呢!”賀鳳英衝他翻了白眼。
孫玉亭樂呵呵道:“媳婦兒,你放心,就算是沒有嫁妝,我也能養活得起你。你也知道的,我可是雙水村的扶貧主任,家裡缺了吃的,我隨便到公社的糧倉裡搞一點就行了,嘿嘿,最多褲子穿大一點。”
賀鳳英聞言,嘴巴頓時喜得合不攏,拉著孫玉亭的胳膊,朝著賀家人炫耀道:“你們看到了嗎?這就是我賀鳳英的男人。有了這樣的男人,我才不稀罕要那點彩禮!”
說完話,她衝著大嫂不屑的撇了撇嘴,帶著孫玉亭轉身離開了屋子。
孫玉厚感覺到這樣做有點不合適,有心想攔著兩人,但是仔細一想,又覺得這樣也還不錯,無論如何,孫玉亭今天將賀鳳英帶回去,等於是有了媳婦兒,他作為哥哥也算是盡到了責任。
孫玉厚扭頭看向賀老爺子:“對不起了,今天是我們禮數不周,等有機會的話,我肯定會讓孫玉亭帶上重禮上門道歉。”
賀老爺子對孫玉厚的觀感不錯,攔著揮動拳頭正準備上前暴揍孫玉厚的賀家大哥,沉聲說道:“你還是走吧,我從此就當做沒有這個女兒了。”
“是是是”孫玉厚是個老實人,雖說不是他偷了賀家的女兒,但是依然有些負罪感,倒退著出了賀家,順便將門帶上了。
此時孫玉亭已經在外面等著急了,衝著孫玉厚不耐煩的說道:“哥,你理會那些人幹什麽,咱們趕緊回去啊,趁著天還沒黑下來,回去將我跟賀鳳英的喜事辦了。”
賀鳳英聽到這話,羞澀的低下頭,揮動拳頭在孫玉亭的身上輕輕的敲了下。
可是她本身長得五大三粗的,孫玉亭長得瘦小,哪裡經得起他那麽捶,只是一下就雙眼翻白,差點暈過去。
賀鳳英低頭看看自己的拳頭,有些無辜的說道:“我也沒用那麽大的力氣啊!”
隨後,兩人回到了村子裡,舉辦了一場簡單的喜宴。
結婚後,賀鳳英並沒有像她當初說的那樣,從此再不登賀家的門,在結婚後的第一個月,就拎著一個麻布袋去了賀家,借糧食。
賀父雖然還生她的氣,但是畢竟是自己女兒,又不能真的看著賀鳳英的日子過不下去,只能讓賀母拿了十斤糧票到糧站換了二十斤糧食讓賀鳳英扛了回去。
在隨後的日子裡,賀家沒少接濟賀鳳英。
但是也僅僅限於賀鳳英。
賀家大哥曾經放出話來,要是孫玉亭敢再登門的話,就會用棍子打斷孫玉亭的腿。
所以這些年來,孫玉亭從來沒有到過賀家。
現在一想到要面對如狼似虎的賀家大哥,孫玉亭坐在牛車上,心情難免有些忐忑不安。
“哥,這次我貿然登門,賀鳳英的哥哥會不會揍我啊?”孫玉亭搓著手問道。
孫玉厚一邊拉扯韁繩,調整牛車的方向,一邊皺著眉頭說道:“孫玉亭,你早知道有今天,當初為什麽要大鬧賀家呢?還差點把賀老爺子氣住院了。”
“哥,看你說的,當年那事兒也不能怪我啊,誰讓姓賀的那個老頭看不起我呢!”孫玉亭瞪著眼睛氣呼呼的說道:“我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別人看不起我,當年我之所以從鋼鐵廠辭職,就是因為那個該死的車間主任看不起我。”
孫玉厚沒有接話。
因為上次孫玉亭在解釋自己為何會從鋼鐵廠辭職的時候,用的理由是他無意間跟一個年輕的女人好上了,結果後來才發現那女人是結過婚的,女人的丈夫得知這件事後,要把他送到笆籬子裡。
至於上上次,那就更加扯淡了,只不過是因為孫玉亭吃不習慣鋼鐵廠裡的飯菜。
孫玉厚已經清楚了孫玉亭滿嘴跑火車的性子,自然不會再相信他的話。
隨後的行程中,兩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牛車的速度很慢,即使一大早就出發了,等到黃原縣城,已經是下午兩三點的時間。
孫玉厚將牛車趕到賀家所在的院子外,輕輕拉扯韁繩,停下了牛車。
“你下去吧,先給賀老爺子道個歉,然後再把賀鳳英接回來,我在這裡等著你。”
孫玉厚說完,抽出一根煙袋鍋子,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
孫玉亭皺起眉頭:“哥,咱們不是說話的嗎,你陪我一塊將賀鳳英接回去,你現在就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是什麽意思?”
“玉亭,哥之所以讓你進去,是為了你好。上次你幾乎將賀家人都得罪完了,特別是賀老爺子,差點被氣暈。你要是不誠懇道歉的話,賀家人肯定不會原諒你。
賀鳳英獨自跑回來,肯定是鐵了心要跟你離婚,要是沒有賀家人的配合,咱們休想把她接回去。
所以,你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得到賀家人的諒解。”
一陣話語從濃厚的煙霧中傳出來,孫玉亭有些好笑的看著孫玉厚:“行啊,哥,你現在當上了磚廠的廠長,講話一套一套的,水平快趕上我這個村幹部了。只不過我清楚你打的是什麽主意。
你就是想看我笑話,想讓我找不回媳婦。”
這話就像是一條毒蛇似的鑽進了孫玉厚的耳朵裡。
“玉亭,你怎麽能這樣想我呢!這些年我對你怎麽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現在正好有時間,我就給你掰扯掰扯。”孫玉亭從兜裡摸出一根卷煙點上。
在雙水村,他是為數不多的不吸旱煙袋的男同志,當然,孫玉亭也買不起卷圓,每次都會從孫玉厚家搞來一些煙葉,用火烤乾烤焦,然後碾成碎片。
又找在小學當校長的金俊山借來一些舊作業本,聰慧作業本上撕下紙張,卷成煙卷。
只是有時候煙卷卷得沒有那麽瓷實,經常會散落,在抽煙的時候,會搞得嘴裡都是煙草。
“呸呸”
孫玉亭吐掉嘴巴裡的煙草,不屑的看向孫玉厚:“哥,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一個合格的哥哥?”
“合格倒算不上,不過我認為已經算是問心無愧了。”孫玉厚神情坦然的說道。
“還一個問心無愧!”孫玉亭站起身冷聲說道:“孫玉厚,當年你花費那麽大的精力,把我送到鋼鐵廠工作,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鬼主意!”
聽到這話,孫玉厚有些懵逼:“你怎麽能這樣說!”
孫玉亭冷聲道:“你別著急嘛,我還沒解釋呢!”
他深深抽一口煙,接著說道:“距離咱們雙水村二十多裡的張莊,有個名叫張有才的社員,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救了鋼鐵廠一位主任的兒子,在那個主任的運作下,張有才得以進到鋼鐵廠裡工作。從此之後,每個月他都會帶回來十幾塊錢,十幾斤糧票,偶爾還從城裡帶回來一些新鮮玩意。張有才的哥哥原本是張莊最貧窮的,竟然因為張有才變成了遠近聞名日子最好的人家。”
說著話,孫玉亭停頓了一下,雙眼緊盯孫玉厚:“你是眼饞人家張有才的哥哥,也想跟他一樣過上好日子,所以才會花費大功夫培養我,想著我到了鋼廠之後,也跟張有才一樣,能夠每個月寄錢回來,能夠往家裡捎東西,能夠從城裡給你捎禮物。
所以,你並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
這番話直接將孫玉厚驚得目瞪口呆的,當年他為了孫玉亭能夠讀初中,在柳鎮乾活,差點累死在了那裡,現在孫玉亭竟然會這樣想他。
反應過來之後的孫玉厚頓時心如刀絞。
孫玉亭看著他痛苦的表情,一點也不以為然:“孫玉厚,你之所以把窯洞送給我住,那更是不懷好意。”
“孫玉亭,你胡說什麽!我當初是看你可憐,看你日子過不下去,才會把窯洞給你的,你現在竟然還覺得我不對?!”孫玉厚氣得大喘氣。
孫玉亭冷哼一聲道:“那座窯洞早就破舊不堪了,我搬進去之後,運氣就變得不好起來,要不然就憑借我初中畢業的文化水平,跟超人的領導能力,現在早就成了雙水村的一把手。”
“你”孫玉厚此時已經氣得嘴角哆嗦,嗦不出話來了,當初把窯洞讓給孫玉亭後,他們一家人可是在荒地裡住了一個多月。
現在孫玉亭竟然因為一個扯淡的理由來指責他。
雙水村跟縣城裡可不一樣,要是沒有家族的支持,就算是大學生來了,面對田福堂也得靠邊站。
孫玉亭為人處世毛毛糙糙的,並且還喜歡佔小便宜,平日裡還經常仗著自己初中生的身份,看不起那些孫家的社員,認為他們沒有文化沒有知識。
孫家的那些社員自然不會支持孫玉亭。
這才是孫玉亭沒辦法成為一把手的真正原因。
孫玉亭冷冷的看孫玉厚一眼,接著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胡扯?現在我就給你舉個例子,你家的日子以前過得淒苦無比,咱們村子裡,比你家更窮的人家幾乎沒有了,現在呢!你竟然成了磚廠的廠長,每個月能拿到三十塊的工資,孫少安成了副廠長,也能拿到工資,就連孫少平那家夥,也上了初中,將來還能讀高中,讀大學。
你家幾年的功夫,就鹹魚翻身了。
為什麽?
還不是因為你搬出了舊窯洞,把霉運都留給了我!”
孫玉厚面對孫玉亭的奇葩腦回路,已經無言以對了。
當初孫玉厚之所以會成為雙水村最窮的人,那是因為孫玉亭回來之後,他把窯洞和家裡的東西,都讓給了孫玉亭。
窯洞是社員們最重要的財產,有些社員一輩子辛辛苦苦,就是為了箍一口新窯洞。
孫玉厚為了箍新窯洞,借了很多錢,能不成為雙水村最窮的人嗎?
至於他當上廠長,那純粹是李衛東的提攜,跟運氣沒有一毛錢的關系。
孫玉亭看到孫玉厚不吭聲了,得意的說道:“好了,你現在總算是應該明白了吧,這些年你覺得自己對我那麽好,其實你都是為了自己,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私自利的人。”
孫玉厚抬頭頭靜靜的看著孫玉亭。
他這會總算明白,自己當年錯在了哪裡!
就是錯在一直把孫玉亭當成親弟弟,把照顧他當成自己的責任了。
孫玉厚歎口氣:“孫玉亭,既然你這樣說,我也沒有什麽好解釋的。既然你不願意我對你好,那.”
說著話,孫玉厚猛地扯動韁繩,那頭老黃牛躥了出去。
等孫玉亭反應過來,牛車已經拐過了街角不見了蹤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