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青陽市委辦公大樓後面，小禮堂裡的空調機開著，呼啦啦地吹著涼風，卻仍然感到有些悶熱，禮堂裡黑壓壓地擠了上百號人，除了外出的幹部以外，本地股級以上幹部，大都出席了這次會議，周景自然也不例外，他坐在後排偏左的位置，手裡翻著會議紀要，心不在焉地聽台上領導講話，因為秦曉倩沒過來，他也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而他旁邊坐著秘一科科長鄒方恆，自從梁寶成去世以後，這位鄒秘倒是愈發吃重了，隱隱有些後來居上的意思，而官場前景看好之後，鄒秘的行事也變得謹慎起來，平時不太與人接觸，沒被記召見時，就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也不知在忙些什麽。

  他和周景的關系還是不錯的，兩人雖然一周也見不了兩次，但每次湊到一起，都能聊得投機，鄒方恆並沒有因為周景年輕就輕視他，甚至，在他看來，這個年輕人有著一份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加上和省委領導建立了良好的私人關系，政治前景自然是大為看好的，很值得交往。

  這次的會議，宣布了一系列人事調整事項，其中就包括兩個副市長，還有幾個重要的局領導人選，不知是否周景的推薦起了作用，還是牛立余下的工作到位了，這次他沒有白費力氣，終於從農機廠調到了市裡，當上了分管科技的副市長，可謂進了一大步，如願以償，真正走上了官場之路，成為這次人事調整的贏家之一。

  而農機廠那邊，自然交給了副廠長陽衡生，除了他之外，另外一位副市長，並不是青陽本地上來的幹部，而是從江都市委宣傳部空降下來的幹部，名叫曹忠平，這人身材不高，面色黝黑，氣場卻很強，勉強坐在主席台的末席，卻很搶鏡，不時拿著材料，做皺眉沉思狀，很有股子大領導的派頭，他以前是主管宣傳的，和記者熟悉，攝像機也就總瞄著那邊晃來晃去。

  其余幾位新上任的領導，周景倒不是很熟悉，鄒方恆伸出手指，在小聲地介紹著，談論著這幾人的優缺點，兩人的位置是在角落裡，離前面比較遠，也不在攝像鏡頭之內，因此，除了不能吸煙之外，倒是非常自由的，而鄒方恆在委辦的時間很久，對下面的幹部也都很熟悉，一些旁人不太清楚的隱秘見聞，也都能繪聲繪色，娓娓道來。

  會議已經開了四十分鍾，卻仍不見結束，兩人都有些坐不住了，交換了眼神之後，就悄悄地溜了出去，站在外面的走廊裡吸煙，鄒方恆眺望窗外，皺眉吸了口煙，轉頭望著周景，小聲道：“周秘，我怎麽聽說，滿庭記要調到江都市政府辦公室，擔任副秘長了？”

  周景面露訝色，吃驚地道：“是嗎？我不太清楚的。”

  鄒方恆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滿地道：“老弟，你嘴巴可夠嚴的了，什麽事情，都隻進不出，你可是滿庭記的秘，這種事情，你不清楚，還有誰會清楚？”

  周景笑著搖頭，輕聲道：“確實不太清楚，最近一段時間，一直沒有和滿庭記聯系，他在黨校學習，也沒回來過，我現在大概是咱們委辦裡面，消息最閉塞的人了。”

  鄒方恆噢了一聲，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撣了撣煙灰，就神秘兮兮地道：“上周末，我陪李記去了一次，見過滿庭記了，他們兩人也見面聊過。”

  周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詫異地道：“他們兩人見面聊過？”

  鄒方恆笑著點頭，向左右望了兩眼，小聲道：“滿庭記這次去省委黨校學習，倒是因禍得福了，你猜他在黨校認識誰了？”

  “我哪裡知道！”周景搖了搖頭，笑著問道：“老兄，直說好了，不要繞彎子！”

  鄒方恆微微一笑，壓低聲音道：“據說是省委宣傳部劉部長家的公子，有劉公子幫忙，案子上的事情，基本就到此為止了，他也離開青陽，到江都發展，雖說只是副秘長，可是正處級幹部，以後出了機會，外放出去，很可能就是縣委記了，這就是西方不亮東方亮了！”

  周景聽了，也有些吃驚，繼續道：“那李記和滿庭記見面，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嗎？”

  鄒方恆皺眉吸了口煙，把半截香煙熄滅，丟到腳下，低聲笑道：“具體講什麽，我不太清楚，當時一直在外面守著，就是中間的時候，給送進去過一包煙，不過，看兩人當時表情很愉快，像是談得不錯。”

  停頓了一下，又說：“當然，芥蒂肯定是有的，沒辦法，前陣子鬧得太厲害了！”

  周景笑笑，沒有接話，把煙吸完，就和他並肩走進會場，眯了一覺，散會之後，獨自返回辦公室，坐了不到十分鍾，桌上的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他看了下號碼，見是組織部打來的，就有些奇怪，接通電話，喂了一聲，對面就傳來組織部長周立峰爽朗的笑聲：“小周，是我！”

  周景不敢怠慢，忙說：“周部長，您好。”

  周立峰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吹了一口，笑吟吟地道：“小周，方便的話，來我辦公室一趟，有好消息要和你講。”

  “好消息？”周景愣了一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但還是笑了笑，恭敬地道：“好的，周記，請稍等，我這就過去。”

  說完，掛斷電話，他急匆匆地趕往後樓，來到組織部二樓，敲開周部長的辦公室。周立峰見了他，很是熱情，親自給他沏上茶水，又取來幾張表格，放到茶幾上，微笑道：“剛剛收到的，中組部要選派一批年輕幹部出國培訓，咱們省裡分到三個名額，競爭非常激烈，省委組織部那邊打來電話，讓把你的名字報上去，咱們這邊隻報了你一個，怎麽樣，這是大好事！”

  周景神色自若，微微一笑，拿起表格，掃了幾眼，就醒悟過來，知道是小美女在暗中操作，為自己當家做主了，不禁歎了口氣，悄聲道：“周部長，打電話的是不是幹部二處的李思妍？”

  周立峰搖了搖頭，笑著道：“不是，是管處長打來的電話，據他講，上面對你印象很好，尤其是那篇國企改革的文章，寫的很好，省領導看了，都很重視，覺得你是個苗子，打算把你列為重點培養對象，這次的出國機會尤為難得，可要好好把握啊！”

  周景因為沒有心理準備，感到很是突兀，稍微有些愣神，半晌，才面露難色，遲疑道：“周部長，之前沒有想過出國，得到這個消息，感覺很吃驚，現在沒法下決定，我想再考慮一下。”

  “這樣好的事情，還考慮什麽嘛！”周立峰有些急了，敲著桌子，耐心地做起了他的工作，語重心長地道：“小周，你可不要糊塗，實話和你講，你現在的學歷跟不上，將來的發展肯定要大受影響，這次出國培訓，可是次絕好的機會，千萬不要錯過了，否則，後悔可就晚了！”

  周景笑笑，點頭道：“好的，周部長，那這些表格，我先拿回去填，弄好之後給您送來。”

  “好，不過要快點，上邊還急著要哩！”周立峰顯得很高興，又勉勵了他幾句，就和周景親切地握了手，一直將他送到門外，倚在門邊，望著周景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歎了口氣，仰頭望天，不無羨慕地道：“這是去哈佛啊，兩年時間，這小子這小子真是太走運了！”

  而回到辦公室，周景望著這些表格，卻是一籌莫展，是去是留，始終拿不定主意，半晌，才摸起手機，撥了電話號碼，給小美女李思妍打了過去，接通後，悄聲道：“思妍，在幹嘛呢？”

  “吃核桃呢！”耳邊傳來‘哢’一聲脆響，李思妍手裡拿著老虎鉗子，將核桃殼鉗碎，取出核仁，放到嘴裡，細細地咀嚼著，她面前的文件上，破碎的核桃殼已經堆起了一座小山。

  周景歎了口氣，拿起手中的表格，輕聲道：“思妍，剛才市委組織部周部長找我談話了，是談出國培訓的事情。”

  李思妍嫣然一笑，柔聲道：“那是好事兒啊，怎麽，舍不得離開？”

  周景點點頭，心情複雜地道：“還沒有考慮好。”

  李思妍嘟起粉唇，悻悻地道：“你啊，就別再鑽牛角尖了，以你的年齡，兩三年內再上一個台階是不可能的，這個時候需要的，不是在基層打轉轉，而是出去充電，見見外面的世界，開闊視野，增長見識，取長補短，為將來的發展，打下良好的基礎，這才是正路呢！”

  周景笑笑，摸出一顆香煙，塞進嘴裡，點上後，皺眉吸了兩口，吐著煙圈道：“思妍，這次出國培訓，你也一起去嗎？”

  李思妍歎了口氣，擺弄著纖細白膩的手指，語氣輕柔地道：“這個名額原本就是我的，只不過考慮你的學歷更低，更需要這個機會罷了。”

  周景有些惋惜，卻也極為感動，就笑著道：“謝謝你，思妍！”

  李思妍抿嘴一笑，柔聲道：“謝謝倒不必了，別在私下裡怪我就好！”

  周景微微一怔，不解地道：“怪你什麽？”

  李思妍撇了下嘴，酸溜溜地道：“出去培訓，不就見不到你那位佳妮姐了嗎？”

  周景笑笑，脫口而出道：“一樣，也見不到你了啊！”

  李思妍聽了，竟然鼻子一酸，險些落淚，半晌，才歎了口氣，幽幽地道：“那倒沒什麽，隻盼著你出去別亂來，惹出笑話就好。”

  周景微微一笑，搖頭道：“不會，如果出去，自然是抓緊時間，學些東西，不會荒廢光陰的。”

  李思妍嗯了一聲，滿臉期待地道：“那就好了，等你學成回來，就讓老爸把大劉發配了，調你過來當貼身秘，那個時候，咱倆就能每天在一起了，好不好？”

  周景聽了，也不忍回絕，思索半晌，就笑著道：“好，就按你的安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