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兒的預測是正確的，自從早上遭遇炮擊，整整一天巴格達城都處在硝煙彌漫之中。

而且更讓人恐慌的是，這次大明不知用了什麽炮彈，炮彈爆炸後的白煙還有毒性，已經毒死很多人了。

不過最痛苦還是被炮彈燒死的人，那種如同蝕骨之火的東西，沾到人身上不論是水澆、土掩都無法熄滅，唯一的辦法就是割肉斷肢，將著火的部位連同胳膊，或者身上的肉一起舍棄。

帖木兒看到這種場景，當即決定突圍。

雖說他將巴格達四面都用戰壕給圍了起來，阻礙了大明的進攻。但同時也給城內的人帶來一定的困擾，比如說眼下的突圍。

他們不僅要翻閱自己挖掘的戰壕，還要躲避明軍的為圍追堵截，其難度是相當之大了。

但這阻止不了一心想求生的人。

帖木兒為了增加逃生的幾率，先是命人打開城門，允許城內的百姓四散逃命。

在人走的差不多了，這才派出軍隊秘密護送自己離開。

至於馬黑麻，早就被他混在百姓裡一起送了出去。

另外一邊，明軍看到四散奔逃的百姓，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大明軍紀森嚴，嚴令士兵屠殺百姓。

因此，負責圍困巴格達城的前線士兵馬上派人請示。

常升面對他們的請示，隻給了四個字。

“自由射擊！”

前線指揮官聽到這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常升將軍可是非常仁慈的，從不濫殺無辜，也從不屠戮平民。

現在竟然下達這樣一條軍令，讓前線的很多指揮官不得其解。

然而，隨後傳來的一個軍令，又讓所有人變得憤怒起來。

“帖木兒刺殺陛下，吾等要為陛下復仇！”

“復仇？”

前線指揮官聽到這話瞬間明悟，不是大將軍嗜殺，而是大將軍想為陛下復仇。

既然有了軍令，又能為陛下復仇，那這仗就好打了。

“弟兄們，不要放跑一個活人！”

“諾！”

巴格達城蜂擁而出的百姓，很快就被大明的火銃給趕了回去。

帖木兒見狀當即心生不忍，帶著自己出行的全部儀仗，親自前往常升的中軍大營。

常升再次見到垂垂老矣的帖木兒，發現他蒼老了至少十歲。臉上不僅布滿皺紋，還沾染著煙火之色。

常升經過短暫的錯愕上前行禮。

“大明西征軍主帥常升，見過帖木兒陛下。”

帖木兒聞言自嘲的笑笑。

“沒想到，你這個將軍還挺懂禮數。”

常升聞言正色解釋道。

“您雖然是我大明仇敵，但您畢竟是帝王之身，外臣不敢放肆。”

帖木兒聽到這話，臉上收起笑容。

“朕投降，不知常升將軍能否給城中百姓一條活路？”

常升聞言搖搖頭。

“不能！”

“刺王殺駕乃不赦之罪，你指使刺客刺殺我大明皇帝陛下，沒有百萬人陪葬，乃是對我大明皇帝陛下的不敬！”

帖木兒聞言露出羞愧之色。

“唉……”

“朕一生行事罕有後悔之時，唯獨在刺殺朱允熥之後有些後悔。”

“常升，大明想要的不就是朕之人頭嗎，朕現在就在你面前，你隨時可以摘下朕項上人頭去邀功，朕只求你放過城中的百姓。”

常升聞言不屑的笑了笑。

“城中不僅僅有百姓，還有你的軍隊，你的孫子吧？”

“如果只是百姓，偉大的蘇丹陛下會以身犯險？”

“你如果真在意百姓，又為何會放百姓出城，給你的軍隊製造逃跑機會？”

“所以，你就別拿百姓當幌子了！”

“這……”

帖木兒見自己的想法被拆穿，臉上閃過一絲羞怒。不過他並未發作，而是硬生生忍下這口氣。

“若是常升將軍放過城中百姓，朕會為你送上特別禮物。”

常升都不問什麽禮物，直接就拒絕道。

“我不稀罕！”

“我這輩子就一個願望，那就是讓外甥當上大明的皇帝。現在這個願望已經達成，我在世上沒有任何遺憾……”

“真沒有遺憾嗎？”

帖木兒不信的看了看常升，隨即拍了拍手掌。

在帖木兒拍掌後，他的護衛打開了馬車車門，將兩位隻披著一層薄紗的美女從車上迎了下來。

“常升將軍，這是朕的妃子，現在送給你……”

常升見狀當即轉過身去，對周圍的士兵道。

“將這兩個女人塞回馬車！”

然而，他手下的士兵卻跟沒聽見似的，兩眼直勾勾的盯著那兩個美女。

他們常年在外打仗，已經好幾年沒吃過葷腥了。現在乍一見到如此漂亮的女人，早就勾起他們最本能的反應。

常升見沒人動彈，不由向四周看去，只見平日裡威風凜凜的護衛，現在一個個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兩個美女，透過那薄如蟬翼的紗巾，看那兩名美女曼妙的身姿。

常升見狀心裡暗暗思索，是時候跟陛下提一下，解決下這些士兵的婚姻大事了。

雖說帖木兒帶來的女人很漂亮，但常升依然保持著足夠的清醒。

他見手下不中用，只能自己拿起一個披風披在兩人身上。

“你們兩個去馬車裡暫避一下，過兩天我派人送你們去康都。”

兩個美女並未聽懂常升的話，但卻看懂了常升的手勢，當即登上馬車，一邊躲在馬車內瑟瑟發抖，一邊暗暗偷看外邊的場景。

“帖木兒陛下，外臣確實無法答應你的請求。”

“帖木兒帝國必須滅亡，巴格達城必須毀棄！”

“外臣將對巴格達轟炸三天，三天之後不論城中剩余多少臣民百姓，本將軍都將赦免他們的死罪！”

帖木兒聞言臉色大變，但很快就恢復平靜了。

“好吧！”

“希望常將軍能信守諾言！”

帖木兒說完這話，兩眼一閉，一頭栽倒在地上。

常升見狀趕忙招呼軍醫，軍醫跑過來給帖木兒把完脈，朝著常升搖搖頭。

“大將軍，這人不行了，得趕緊準備後事。”

常升聞言皺了皺眉，再次詢問道。

“會不會有詐，比如說吃了假死之藥一類？”

軍醫聞言搖搖頭。

“不會！”

“他的死脈非常明顯，微臣絕不會看錯！”

“大將軍如若不信可以等，等上半個時辰，此人必定會咽氣！”

這可把常升給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辦了。只能趕忙給康都發電，詢問朱允熥如何處理帖木兒。

朱允熥得知這個消息也懵了，他上午跟軍機處的人討論，還一致認為大明和帖木兒之戰還得持續一年呢。

現在常升給他發電，告訴他帖木兒奄奄一息，就躺在他的中軍大帳裡，這讓朱允熥如何敢信？

朱允熥再三確認，確定來人正是帖木兒，也確實快死了，連夜召集軍機處和隨行內閣的人開會。

“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帖木兒要死了，而且在常升中軍大營裡等死。”

“他臨死前有個請求，讓咱們饒恕巴格達城的軍民百姓。”

齊泰第一個站出來說道。

“陛下，這不是饒不饒巴格達百姓的事，而是如何處理帖木兒。”

“不論怎麽說，帖木兒也是一代雄主，現在死在咱們大營裡，一個處置不當就會後患無窮。”

“若是讓呼羅珊和波斯的人認為是咱們殺了帖木兒，那將會是死仇，而且是能延續幾百年的那種。”

“因此，當務之急必須請巴格達城有威望的人過來，讓他們親眼看著帖木兒咽氣，並且在帖木兒死後為其準備隆重的葬禮，以皇帝之禮安葬。”

藍玉聽齊泰說了這麽多，臉上當即露出不耐煩之色。

“不過是死了個老東西而已，至於這麽鄭重嗎？”

齊泰罕有的頂撞了這位當朝第一權臣，兼皇親國戚的涼國公。

“涼國公慎言！”

“人皆有死，帖木兒會死，你和我也會死。”

“對死者尊重，不論在大明還是西域都是習俗。”

“咱們不論帖木兒做了什麽，單說他在西域這麽多年的執政，並未給百姓造成多大困擾，並且親手締造了一個不亞於大明的龐大帝國，咱們都該給予其足夠的尊重。”

“陛下，趕緊命常升將軍停戰，然後派人前往常升將軍中軍大帳處理帖木兒的葬禮事宜吧！”

“必要的時候，咱們大明還要為其上謚號，表示對其一生功績的尊重。”

齊泰說完，孔彥縉、張宗浚、楊士奇等人齊齊站起來附和。

“陛下，齊大人說的對，尊重死者是為至理。”

“陛下，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當地百姓見咱們如此尊重帖木兒，也會誠心歸降，不再起事端。”

朱允熥見多數人都支持這個決定，當即派齊泰前往巴格達前線處置喪葬事宜，並給常升發去停戰的電文。

常升收到電文並未立即停戰，而是在將手頭的白磷彈都打完才停止。

至於派人前往巴格達城搖人他也沒派，只是讓帖木兒的車夫回去，將此事告知了城裡的守軍，讓他們自己看著辦。

巴格達城早已是人間煉獄，城內的守軍早就崩潰了，根本無人守城。

帖木兒車夫回到城中，廢了好大勁才找到阿裡穆亞德。

“大人，大事不好啦，蘇丹陛下死在明朝中軍大帳啦！”

“現在常勝將軍正請您過去做個見證，並負責處理陛下的喪葬事宜！”

正愁找不到逃生之路的阿裡穆亞德，聽到這話心生狂喜。

自己終於不用死了！

陛下呀，您總算幹了件正事，用自己的死亡為巴格達城臣民百姓博得一線生機！

“好好好，我這就去……”

阿裡穆亞德並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帶著好幾個關系不錯的大臣，一起來處理帖木兒的喪事。

他們來到常升中軍大帳之時，帖木兒正處於回光返照的狀態。

帖木兒看到阿裡穆亞德，神情激動的喊道。

“快快……朕要說遺詔……”

阿裡穆亞德聞言趕忙拿出羽毛筆和隨行的日記本記錄。

“朕死之後，不要復仇……”

“朕死之後，爾等對待大明要順從，不要反抗……”

“朕死之後，傳位於馬黑麻……”

常升默默的看著他們表演，不論他們說什麽他都懶得聽。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聽不懂。

不過聽不聽都不重要了，帖木兒在自己的手上，他們就算再玩也玩不出什麽花來。

帖木兒在斷斷續續的說完遺詔就徹底咽氣了。

阿裡穆亞德見狀趴在帖木兒的屍體上嚎啕痛哭，他帶來的一乾大臣和巴格達城中的阿匍也跟著一起哭。

常升非但沒有阻攔他們哭喪，還貼心給他們搭了個靈棚，準許巴格達城中幸存百姓出城哭喪。

三天后，齊泰領著一乾官員，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趕到前線。

齊泰看著幾萬人為帖木兒哭喪，一邊稱贊常升處置得當，一邊感慨帖木兒的人望。

哪怕帝國如此飄零且支離破碎，依然有這麽多老百姓自發前來哭靈，可見此人不論是為君還是為人都有可取之處。

“想不到帖木兒竟然如此得民心！”

常升聞言不屑的撇撇嘴，毫不客氣的懟了一句。

“齊大人有所不知，若是本將軍再轟炸幾天，能有更多的人跑出來給帖木兒哭靈。”

齊泰聞言不悅的皺了皺眉，沒有理會常升這個殺才的話。

“敢問常勝將軍對於帖木兒陛下陵寢之事有何打算？”

常升聞言搖了搖頭道。

“不知道！”

“他們這兒跟咱們大明不同，他們不講究那些。”

“要不你問問他們的阿匍，他們喜歡哪種方式，咱們就以哪種方式安葬唄。”

齊泰想了想也對，怎麽說也得入鄉隨俗。

不過在跟阿裡穆亞德等人商量過後，齊泰頓時無語了。

“大人，我們陛下只能葬在撒馬爾罕！”

“對對！”

“撒馬爾罕乃是我們陛下親自打造的城市，那裡有特殊意義，請求大人將我們陛下葬在那裡！”

阿裡穆亞德等人的話不僅惹惱了常升，就連齊泰都覺得他們有些過分了。

現在撒馬爾罕已經是大明的康都，豈能安葬一個帝國帝王進去？

齊泰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個提議。

“不行！”

“康都絕對不能作為帖木兒陵寢，他若是想安葬，只能在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