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變得不那麽癢了，沈悅咽下了那種想要咳嗽的感覺，屋子裡的炭火很多，燒的很旺，垂在肩膀上的發絲略微凌亂，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沾濕，貼在雪白細膩的皮肉上，畫面糜亂，總是透著一股澀氣。

  周圍的空氣好像在某一瞬間都變得粘稠曖昧，散發著甜甜膩膩密網般的香氣。

  沈悅抬眸輕輕的看著他，那雙眼睛烏黑的幾乎清澈，裡面的情緒太深太沉，好像浮現出很多，好像什麽都沒有。

  華麗沙啞的聲線很輕，“我能知道些什麽呢？你不應該問問你自己做了些什麽嗎？”

  好像只是隨意一提，卻讓程謙恭的情緒翻湧的厲害。無數話語從腦海滾過，卻一個比一個站不住腳。

  宛如置身凍結的湖，只是被沈悅鑿出了一個角，便聽見蔓延開的咯吱脆響。

  沈悅閉上了眼睛，烏龜從軟踏滾到了地上，似乎是疲憊極了，“你走吧。”

  心狠手辣一向都是沈悅的代表詞，既然沈悅都已經知道了他做的那些事情，為什麽從來都不追究，為什麽從來都不質問，就放任他這麽……這麽……

  愚蠢，實在是愚蠢！

  這樣的人，怎麽能成大器？

  程謙恭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燒，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就是感覺到有一股氣堵在胸口裡，不管怎麽樣都緩不下去。

  難道真的是喜歡他嗎？那也實在是太可笑了吧，一句喜歡，就可以把所有的權利拱手讓人，甚至願意親自主動的跳進他挖到的陷阱裡，就只是因為這可笑的愛嗎？
  沈悅多麽冷血殘忍的一個人，別人的命在她眼裡就像是一隻螞蟻一樣，這樣的人也有心嗎？也會知道愛一個人嗎？
  這實在是太可笑了，簡直就是聞所未聞。

  他寧願不要這份可笑的愛。

  程謙恭的內心憤懣積鬱地越來越濃厚，怒火填胸，心潮澎湃。

  這份怒火，掩蓋住了那極其細微的莫名情感。

  他多麽想大聲的曲質問沈悅這麽做的意義是什麽，是為了讓他愧疚嗎？或者是為了證明那可笑的愛。

  但是他半生所學的教養和風骨並不允許他這麽做。

  程謙恭強捺怒火，冷冷地開口。

  “既然四殿下都已經知道了，那也就不必讓臣多說，現在這個局面，對四殿下的來說是很不利的，如果四殿下現在肯回頭，也不遲，七皇子宅心仁厚，定會放你一條生路。”

  他緊緊的盯著沈悅的每一分每一毫的表情，那脆弱的，蒼白的模樣刺的他雙眼酸澀，他甩開這些不必要的情緒，語氣忍不住柔和了一些：“四殿下，如果你肯回頭，臣，臣會娶你，一身一世一雙人，一生隻娶你一人。”

  收到這裡的時候，男人冷峻的眉眼也不由自主的溫和了下來。

  他想著，沈悅都這麽喜歡他，都已經放棄了這麽多的東西了，那麽現在放下所有又有何不可？

  自始至終結局只有一個。

  那麽就是沈悅必敗，這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沈悅同意了，他可以滿足沈悅那可笑的愛。

  在想到那可笑的愛，程謙恭的喉結不受控制的上下滾動，淡淡的光線灑在他那白色的衣袍上，如同墜落的星光，他的眼睛稠黑晦暗，直勾勾的盯著沈悅，眼底翻滾著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凶湧的暗潮。

  沈悅看了一眼男人，挺想笑的。

  她知道程謙恭從來都不喜歡她，為了哄著她回頭，竟然還編出這種謊言，說的那麽動聽，偏偏男人散發的氣息又是那麽的森冷。

  應該是很厭惡吧，那些話說出來可能都覺得惡心吧，還真是為難他了。

  沈悅的眼睛有些澀，睫毛顫了幾下，她的臉很蒼白，脖子上的血管都很清楚。

  然後，她輕輕的笑了起來。

  少女笑起來的模樣很漂亮，烏黑的眼眸彎成了月牙兒般的形狀，梨渦淺淺，可以驚豔一世的年歲。

  笑著笑著就咳嗽了起來，咳嗽的眼眶都紅了，她緊緊的抓著衣袖，緩著心中的悶痛，指骨用力，指尖泛起了些許青白。

  “我回不了頭了。”她的呼吸不穩，聲音在抖，肩膀也在抖，“早就已經回不了頭了。”

  這是她一直堅持活下去的意義，是人生的目標，如果消失了，就好像生命中最後一盞燈撲滅了一般，而沈悅，也會走向衰亡。

  皇位，一人之上萬人之下。

  誰都想要得到，誰都拚了命的想要得到。

  沈悅小時候其實並沒有這麽大的野心，只是單純的覺得，等她當上了皇帝，是不是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她了？
  是不是她也可以保護她想保護的人？
  後來長大了才知道權利的重要性，在這深宮裡，只有權利，才是真理。

  沒有權利的人，只有挨打的份，就連地位最卑賤的太監都可以踩上兩腳。

  沈悅深有體會。

  這世間的人都用最惡心，最惡劣，最惡毒的一面對待她，沒有嘗過她苦的人，又有什麽理由讓她善待這個世間的人。

  別人怎麽對她，她就怎麽對別人。

  沈悅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做錯過。

  可是程謙恭現在想讓她回頭，輕飄飄的一句，說的那麽的輕松，這才讓沈悅清楚的知道。

  其實程謙恭和那些人沒什麽兩樣。

  都是一樣的壞，都是一樣的可惡。

  無言對視中，程謙恭覺得仿佛有千斤石頭壓在胸口，雜糅著刺痛一起捆住，箍著全身發痛，他忽略這種感覺，聲音越發的柔和，像是誘哄著一個鬧脾氣的小孩。

  “殿下，還有臣陪著你呢，您不回頭，怎知我不在身後呢。”

  沈悅的臉色慘白，纖長濃密的睫毛粘上了晶瑩剔透的淚珠，慢慢的侵染濕了，她的唇肉很紅，但還是狠狠的咬著，咬的更加的紅豔，好像要滴出血來。

  她在哭，悄無聲息的哭，漂亮的眼眸裡一片霧氣，睫毛閃著淚花，一片晶亮。

  她搖頭，很用力的搖頭，聲音帶著些梗咽，斷斷續續：“不，不重要了，一切，一切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