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元月十八號，2040年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地飄了下來。

  得益於對化石燃料的淘汰和電車的普及，再加上地球小冰河周期的到來，被擔心了數十年的溫室效應也隨著這場雪煙消雲散。

  漆與墨左手牽著葉小夕的手，右手夾著一件羽絨服，身上也穿著羽絨服，站在腦機中心的樓頂，等待著葉銘的歸來。

  大雪飛舞中，很快便將樓頂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絮。

  “媽媽，雪人，我要堆雪人。”

  已經上幼兒園大班的小妞妞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大的雪，立刻掙脫漆與墨的手，朝著樓頂中間跑去。

  “嗯，去堆吧。”漆與墨沒有阻止，而是壞笑了一下，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隨後便摘下手套，掏出手機點了兩下。

  沒多久，那些積在屋頂的雪便開始融化，化為滿地的小溪。

  葉小夕剛好堆出的一小堆雪堆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矮，越來越矮。

  “媽媽，怎麽雪化了？”

  小姑娘百思不得其解，著急地舉起手，試圖用手掌接雪來給雪人添磚加瓦。

  很顯然，她接雪花的速度，遠遠比不上積雪融化的速度。

  “哎呀，我也不知道。”

  “媽媽騙人！”葉小夕轉過身，很有些氣急敗壞：“我去問伊塔媽媽。”

  “……她在忙，你就別去打擾她了。”

  伊塔本來也要來接機的，但現在正是放寒假前的關鍵時間，伊塔忙得甚至都給自己帶了充電寶了……

  “太煩啦！那我去樓下堆！”

  “你不等爸爸了？”

  “……好吧，那我就等等他。”

  被樓頂自動加熱系統搞得沒脾氣的小姑娘乖乖站回通道口，和母親一起巴巴地仰望著天空。

  不多時，大雪中，伊塔號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屋頂。

  ……

  “兒子呢？”葉銘穿上妻子遞過來的羽絨服，又揉了揉女兒的腦袋，便蹲下身子去抱起了女兒：“妞妞，你弟弟呢？”

  “爸爸，弟弟怕冷的。”葉小夕正色道：“他才六個月大。”

  “好吧，我忘記了。”葉銘與漆與墨相視一笑，兩人迅速抱著女兒走進電梯。

  回到家中後，葉銘去看了眼正在睡覺的兒子，又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這才極其放松地躺在了書房的沙發中。

  但他剛坐下，女兒便探出了腦袋：“爸爸，堆雪人了。”

  “啊？這麽冷，你確定要堆雪人嗎？”

  “爸爸怕冷嗎？”

  “雖然怕，但為了陪你……”葉銘說著便是一笑，站起身來：“走，咱們堆雪人！”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兩個呼喚葉小夕的聲音。

  聽這聲音，應該是周向南那倆雙胞胎小子在喊。

  “妞妞，堆雪人了。”

  “好的！”葉小夕耳朵賊尖，立刻登登登地竄進臥室，又嘩啦一下拉開陽台門，衝著外面的冷風大喊：“等我！”

  葉銘愕然：“那我呢？”

  “你就一邊涼快吧！”

  葉銘：“……”

  漆與墨：“……”

  目送小姑娘雀躍出門，葉銘的鬱悶可想而知。

  他急趕慢趕地回來，就是想著多陪女兒一下，結果卻沒料到一回來就讓他一邊涼快去……

  “我這個父親是不是有點失敗？”

  “從家庭的角度而言，確實不算怎麽成功。”漆與墨抿著嘴，把葉銘剛剛拿起的外套掛回原處，笑著在他面前坐下。

  早在八年前，省城這邊就為了處理電廠的余熱而安裝了暖氣，使得現在的南方也不至於像過去幾十年那樣過冬全靠扛，實現了真正的家庭環境中四季如春。

  “那從其他的角度，我應該還是有成功之處的。”葉銘呵呵地笑著，重新坐在了沙發上。

  “……為什麽以前認識你的時候，你臉皮沒這麽厚呢？”漆與墨含笑看著葉銘，腦海中浮現起剛剛認識這家夥的時候——那時候的葉銘還沒有聲名鵲起，那時的葉銘，就跟個書呆子差不多，一心都撲到學習上。

  只是她眼中的一個“學霸”，而且還很有限的那種。畢竟，省交在20年前是什麽模樣，能夠考進省交的人又有多少斤兩，她還是知道的。

  但誰知道，突然“天降”了一個葉銘，讓如今的省交成為了整個宇宙最牛逼的學校……

  “人到中年，逃不過油膩？”葉銘呵呵一笑，順勢完全躺了下來，又閉上了眼睛，長籲了一口氣。

  但很快，他便睜開了眼睛：“假如有一天，我要去帝國，你同意我去不？”

  “什麽？”漆與墨一怔：“去什麽帝國？”

  “就是去……我們敵人的母星。當然，現在用敵人這個詞，不表示以後也是敵人。”

  “……你說清楚點，什麽時候去？你去幹什麽？還有……不是才收復長蛇座超星系團嗎？按照公開的說法，敵人起碼還有50多個超星系團……”漆與墨一臉的驚訝：“這就可以去帝國了？”

  葉銘輕輕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便凝重了幾分，隨後他簡單地給漆與墨介紹了一下情況。

  兩個月前，他在艾拉星領著麗安娜和霍爾見證了人類僅僅隻用了三枚幽靈粒子武器便摧毀了上萬艘戰艦的一場戰役，或者說……

  虐菜。

  是的，就是虐菜。

  在幽靈粒子沒有後顧之憂地執行了清空整個星域的任務後，曾元海的艦隊躍遷過去，能夠做的事就只有一件，就是補一下刀，然後確定最終戰果。

  戰果很輝煌，一萬一千六百艘各型艦船，全軍覆沒。

  但，由於它來得太順利，太輕易，以至於，人們都無從對這個數字感覺到震撼——讓普通老百姓真正震撼的，還是人類為什麽能夠贏成這樣。

  這已經不是火器時代對弓箭時代了，而是火器時代對石器時代。更不是代差，而是文明等級的差距。

  以至於，當消息傳到地球的時候，引發的討論熱點不是戰果，而是人類到底強大到了什麽程度，這個宇宙，還有沒有對手……
    而……既然人類的表現都如此，可想而知，這場不對稱的戰爭，對帝國的震撼可想而知。

  特別是霍爾和麗安娜。

  因此，戰鬥剛剛結束，麗安娜便再次聯系了帝國方面，希望帝國重新和人類坐下來談判。

  “意思就是，現在我們要和帝國進行談判？然後你要跟著摻合？”

  “我當然不摻合他們的談判，我只是，很想直面一下他們的樂土。”

  葉銘已經坐起身來，望向漆與墨：“我覺得，相比用腦機設備接入樂土，還不如當面去看一看。”

  “……樂土有什麽值得稀罕的？”漆與墨說著便意識到這麽問有點多余——她丈夫是個偉大的科學家，對未知的奧秘有著來自骨子裡的“稀罕”，於是她頓了頓：“是你有把握帝國那邊要投降嗎？還有……安全嗎？”

  “現在還在談。”

  “……”漆與墨便深深地吸了口氣：“意思是，核心是什麽？是和平共處，還是？”

  “和平共處？”葉銘呵呵一笑：“你覺得，現在仗打成了這樣，雙方的實力差距已經大到了如此的程度，還會以和平共處為核心？”

  “那是……什麽？”

  “嗯……基本上，是無害化處理。”

  葉銘話音剛落，他手腕上的腕表便震動了起來，看了一眼號碼後，他遲疑了一瞬，隨後便接了起來。

  天花板上光幕降下，彭小飛的身影出現在房間中。

  “葉總，喲……七姐也在啊。”彭小飛穿著總工的工服，戴著帽子，一副正在前線的模樣。

  “剛回家，有事就快說。”

  “嗯……是這樣，我本來想讓你過來看一看天環工程的，但你說你剛回家，那就算了嘛……”

  葉銘眉頭微微一皺：“老子就知道不該接你電話……怎麽了？”

  作為操作手出身的彭小飛，如今已經算得上是人類天字號的總工選手了——他負責了包括太空船塢在內的多個大型工程的整體構建和關鍵操控，因此理所當然的，也是天環工程的總工程師。

  “其實也沒什麽大問題，就是在施工的時候，我們發現對接的裝置誤差有點大，但艾塔那邊運算後又沒有問題……這就讓人有點百思不得其解了。”

  葉銘聞言立刻坐正：“誤差有點大？說清楚點，到糾正極限了？”

  “還沒有，甚至這麽說吧，如果你不注意它，那它就是可以認為是合理的誤差。”

  “但根據我的經驗……這樣的差錯其實是不應該出現的，因為艾塔是不會出錯的——所有機械都是艾塔控制的，理論上精度可以獲得完全的保證。”

  “還在誤差之內？”這時一直認真傾聽的漆與墨插嘴道：“那為什麽要讓葉銘過去看？”

  “我只是直覺覺得，這有點異常。”彭小飛說著頓了頓：“反正看你的方便和你的直覺吧——還有半個月，第一期工程就要合攏，到時候也可以調的。”

  聽完後，葉銘微微點頭：“明白了，你先繼續施工觀察，然後數據發給我，我看看，有什麽問題到時候聯系你。”

  “好的。”

  掛了通訊，葉銘便再次抬起手腕，打算就在臥室中調出數據。

  正如彭小飛所言，雖然工程的各項參數都在誤差范圍內，但由於是艾塔全程進行干涉的，理應是“沒有誤差”才對——準確地說，是誤差會極小極小，精確到一個非常漂亮的中間值才對。

  這不是彭小飛對艾塔的盲目信任，而是從過去十幾年的經驗中總結出來的。

  就仿佛，一個人考試，雖然都是90到100分的A，但過去的A，是恆定在98分，相差不會超過1分。現在卻突然多差了那麽兩三分，只有95分了……

  這個差距，全程盯著成績的人，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漆與墨見狀，也不再打擾他，轉身下樓給他端了一杯開水，裡面放了一小把枸杞。

  ……

  一小時後，葉銘從閉目沉思中睜開眼睛，他轉頭望向房門，只見伊塔剛好走進房間。

  在之前的半小時，他一直都在和伊塔在腦海中溝通交流。

  但交流的結果卻沒有太多的收獲。

  “有沒有可能是木星引力引起的？”

  既然艾塔來到了自己面前，葉銘也就切斷了腦海中的聯系，轉而用對話的方式進行。

  “有可能，天環工程太靠近木星了——那麽大的一顆巨行星，光論個頭的話，它比某些恆星都大了，也就是吃虧在密度上。”

  “看來我們在天體物理這個領域，知道的依舊有限。”

  “這是宇宙的生命，人類連自己的生命都還沒有搞懂呢。”伊塔背對著葉銘站著，同時指了指後腰：“換個電池，有備用的。”

  “……你現在怎麽這麽費電？”

  “沒辦法，機體太老了，我又沒時間去換新的。”

  當葉銘替她換好備用電池後，伊塔坐到了葉銘的對面，一眼便看到了杯子的枸杞，面部的顯示屏上立刻顯出大大的微笑：“喲，喝枸杞了啊？”

  葉銘：“……你是不是不想我帶你去帝國了？”

  “葉銘，你威脅我。”

  “我就問你想不想嘛！”

  “不，那不是我想，而是你也想。”伊塔的聲音變得有些嚴肅起來：“而且，只有我可以去。”

  ——葉銘想去帝國，除了想見樂土之外，最根本的，還是想……把伊塔“送進”樂土。

  這不是單純地用數據接入，而是要“肉身”去那個樂土的中央看一看，裡面到底是什麽。

  因為，根據麗安娜，根據霍爾，根據克羅茲這些見過樂土的帝國人的描述。

  樂土不是一個虛構的世界，而是“肉眼可見”的一個巨型人造光球。

  它就高懸在神聖帝國的母星，摩比斯星球的軌道上，猶如一盞明燈，照亮著整個帝國的天空。

  上萬年了，沒有任何人知道，包括帝國人，樂土是怎麽構建的，以及樂土的裡面是什麽。

  只有在樂土的先祖知道。

  也就是說，帝國人的先祖創造了一個天堂，但這個天堂，卻不會對任何人開放。

  只有通過智腦，通過數據的形式，才能夠得以“覲見”。

  葉銘當然不可能去“覲見”，他只是單純的好奇。

  那個光球的中心，到底是什麽，是否可以通往另一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