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太過淒慘
聽到楊元鼎這樣說,張司九就明白了科舉到底有多難。
大家都是經歷過高考搏殺的人,但很顯然,在這個時代,這點搏殺不夠看。
楊元鼎心有戚戚焉:“而且考的科目還很多。一考好幾天,關在貢院裡,吃得差,住的差,比高考慘多了。咱們高考,點多算是考個童生吧……”
童生啥也不是。
秀才勉強算個大學生,也有了一定好處。
但想要考舉人,乃至更高的,那就是全國學子一起競爭那麽一百多個名額……能容易嗎?
張司九同情的看著楊元鼎:熬過了九年高考,沒想到來到這裡,又要開始考。
但她仍舊鼓勵道:“加油。想想我,想考還不能考。”
楊元鼎卻仰天長歎,一臉不情願:考考考,遲早被烤糊了!
不過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楊元鼎的傷痛,絲毫不能影響張司九賺錢的快樂。
而且,一聽到接下來要去醫館,她就更快樂了。
對於張司九這個需求,顯然楊元璋也是充滿好奇的。他在進去之前,問了張司九一個問題:“你小小年紀,怎麽會想到來藥鋪當學徒?”
張司九毫不猶豫的掏出了早就想好的理由:“我娘是難產死的。我奶奶病了,眼睛也不好。所以我想學醫。”
楊元璋臉上,頓時出現了一絲絲的動容。
其實,張司九最開始報考醫學院的原因,的確是因為家裡父母和親生妹妹都太早離開的緣故。妹妹是生病,還是那種罕見病,治不好。而父母是因為車禍,送診不夠及時。
所以她就明白了,醫生是很重要的。
學醫,不僅是因為她需要一個謀生的職業和技能,更因為她覺得,如果醫生足夠多,足夠好,那麽世界一定會變得更好。
至少,很多家庭,就不會有那麽多的遺憾。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沒有親緣的。
上輩子父母早亡,甚至都沒等到她高考。
這輩子的父母,去得更早……
不過,楊元璋動容歸動容,還是認真跟張司九提前說了一聲:“一般來說,學徒只要男孩。而且他們也不一定缺學徒。”
張司九對這個事情,也有心理準備的,當即點點頭:“我知道。但總該試試。”
她的態度很平靜,可楊元璋卻看到了內裡的堅持。
他感覺心頭都被觸了一下。
再轉頭看著只知道四下看熱鬧的弟弟,他最終還是忍不住一個巴掌拍了過去,說出了古今至理名言:“你看看九娘,你再看看你自己!”
楊元鼎捂著後腦杓,懵了:好端端打我幹啥?我幹啥了我!
張司九也是一愣,然後看楊元鼎一眼,還是決定替他說句公道話:“各人有各人的長處,元鼎他也很好。”
同鄉之情,可千萬不能被這一句“鄰居家孩子”給破壞了。
好在楊元鼎看上去也沒往心裡去,只是揉著後腦杓,氣哼哼道:“對,大哥你不能這樣說話,會容易讓我傷心的。還會破壞我和司九之間的友誼!”
多少好朋友,就是因為家長的比較,而導致友誼的小船徹底翻船的!
小松小柏全程不敢吱聲:這個看起來溫柔的大哥哥,可比昨天的二哥要凶悍得多啊!
楊元璋看著眼前兩個明顯一個陣線的人,哭笑不得:好嘛,自己變成惡人了。
醫館裡人也不少,有來抓藥的,也有來看病的。不過,顯然裡頭的大夫認識楊元鼎和楊元璋兄弟兩。
胖滾滾的大夫長得有點像隻大號的倉鼠,兩個腮幫子圓滾滾的,眼睛雖然不大,可明亮又和善。嘴唇厚厚的,因此看起來又有點憨。
他衝著楊元鼎招招手,笑得很親切和善:“這不是三郎嗎?你又怎麽了?上次藥吃完了吧!今天又要開藥?”
楊元鼎“嗖”的一聲躲到了張司九背後去,一臉警惕的拒絕了:“我好了!不吃藥了!今天我不是來看病的!是有別的事情!”
張司九完全擋不住楊元鼎那壯碩的小身板,但她通過這個瑟瑟發抖的動作,感受到了胖大夫的戰鬥力。
楊元璋一臉無奈。
胖大夫不以為意,仍舊笑得親切:“那是什麽事?”
張司九這次自己開了口:“請問,醫館缺學徒嗎?”
胖大夫這才看向了張司九,上下一打量,就微微搖頭:“不缺。前段時間剛收了兩個。”
張司九當然不會就這麽放棄,當即再問:“那缺打雜的嗎?我不要錢,就讓我在您行醫的時候,在旁邊看看就成。”
胖大夫有點驚訝,“哪裡來的小女娃?竟然還想偷師學藝。”
心思被點破,張司九半點不好意思也沒有,反而自薦家門:“我是綿水河下遊三合村那邊的,我姓張,叫張司九。我什麽活都能乾,而且一定能乾好。不會的,我也能很快學會!您只要收下我,不會虧的。”
胖大夫更加驚訝了:“小小年紀,口齒倒是挺伶俐。看著也機靈。不過,你家裡人能同意?”
“我乾完家裡的活再過來。”張司九也是早就想過這個問題的。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真去當學徒,一天到晚在醫館裡。最好的辦法就是留下來當勤雜工,然後偷師學藝。
她和普通學徒不同,她是有醫學基礎的,所以很多東西,她學起來更快——畢竟,雖然中西醫是兩個體系,但現代醫學很多時候,已經是中西醫結合的治療手段,所以,她還是懂一些皮毛。
張司九認真同對方打商量:“我不要工錢,可以幫忙曬藥材,打掃,甚至煮飯都成。只要給我個機會,空閑時候在旁邊聽一聽,看一看就成。”
可胖大夫沒有再同張司九說話,反而看向了楊元璋:“這孩子和你們家什麽關系?”
楊元璋搖頭:“沒什麽關系。她救了三郎。”
楊元鼎探出頭來,替張司九說好話:“齊大夫,您要是收下司九,絕對不會虧的!我要是您,肯定毫不猶豫收為徒弟!”
楊元璋呵斥一聲:“小孩子家家的,胡說什麽!”
楊元鼎還很氣呢:就不知道幫張司九說兩句好話嗎!回頭那菜一根也不給你吃!
但哪怕張司九都覺得楊元鼎這話說得對,也沒用。
小孩子的話,總是沒人聽的。
相反的,齊大夫顯然還覺得楊元鼎這般做派很有趣,當場“哈哈”笑出聲來,但仍舊是拒絕了張司九:“可是,我們現在不缺人手。你年紀小小,還是在家好好待著,莫要讓大人擔心。”
這個結果,和張司九預料的,也不算差太多。
估計要不是楊元璋和楊元鼎在這裡,恐怕齊大夫的話還要直白點。
“這樣啊。那您回頭缺人手了,請一定考慮我。”這種時候,死纏爛打沒有用,反而容易惹人心煩,倒不如耐心等待,慢慢尋找機會。所以張司九很乾脆的接受了現實,並且再度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後,就提起了最後一件事情:“那你們收新鮮草藥嗎?”
齊大夫又一次的愣住了。
楊元璋也看住張司九,不明白這個黃毛小丫頭怎麽這麽多主意——
張司九已經將自己能搞到的草藥說了一遍:“蒲公英,車前草,野菊,白頭蚯蚓這些。”
齊大夫聽著前面幾個,還不以為意,等聽到白頭蚯蚓的時候,才驚覺眼前這個小女娃,還真知道不少。
他招手讓張司九靠近一些,有心考校一下:“你怎麽知道白頭蚯蚓是藥?”
張司九當然是有借口:“我以前聽人說過,大夫開的藥裡,有白頭蚯蚓乾。”
齊大夫心裡也是如此猜想的,當即笑笑,再問:“那你還知道哪些藥?”
張司九怎麽可能怵?當即將自己能想到的都說了:“何首烏,薺菜,螢火蟲,螻蛄,五味子,冬瓜皮,夏枯草,艾草,丁香,桂花,白僵蠶,山楂,酸棗,決明子……”
最後,張司九洋洋灑灑的說了差不多十分鍾。
關鍵是表情自信,落落大方。
以至於不只是齊大夫,其他人也圍過來看熱鬧了。
當然,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其他人就覺得這小女娃怪能說的,聰明又伶俐的樣子。
而齊大夫等幾個,就很驚訝了——如果這是個男娃,說不定就真見獵心喜,先留下當個學徒看看,適不適合乾這一行了。
齊大夫心裡惋惜的想:可惜是個女娃娃。
不過,他看一眼小松小柏,起了一點心思:或許他們家男孩可以考慮。
然而小松小柏早就懵了。
他們近乎仰望一樣看著自家大姐,懵裡懵懂中,隻覺得自家大姐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可到底哪裡不一樣,他們又說不上來。
齊大夫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子,笑呵呵道:“只要你認識的,是藥材的,你都可以送來。”
“好。謝謝您。”張司九這回是真的高興了——她今天最想乾的事情,其實也是這個。
學藝這個事情,不著急。著急也沒用。
反正只要能經常過來,偷學總是能成功的。
最關鍵的是,還能有收入。
想要學醫,醫書肯定是要買的,那些都是很貴的。
張司九表示:錢路漫漫,須得抓住每一個賺錢的機會!
最後從醫館出來時候,張司九腳步都是輕巧的,甚至還想放一首“今天是個好日子”。
不過,放是不可能放了。但她最後還是聽到了。
因為楊元鼎眉飛色舞的哼唱起來了,雖然翻來覆去就那兩句歌詞,還荒腔走調的,但他時不時的還要手舞足蹈一下,看著就很喜慶,以至於張司九的笑就忍不住。
楊元璋看著自家弟弟,聽著他那哼唱,又好笑又無奈,還有點心酸:二郎雖然讀書不行,但學武那叫一個好。怎麽到了三郎這裡,文不成武不就的?以後可怎麽辦?
不過,倒是有那麽幾分好運氣。
楊元璋雖然年紀不算大,但性格老成,又是楊縣令親自帶在身邊教導的,自然知道如果換個人救了自家弟弟,說不得就要獅子大開口了。
就算沒有獅子大開口,那肯定也是不會拒絕銀錢和幫助的,說不定還會主動提起自家的難處。
可眼前這個女娃娃,年紀不大,人卻聰明,心思竟也純淨——就連她家裡人,也沒有挾恩的意思。
楊元璋又想到昨日自己弟弟帶回來的那一把煮湯的“野菜”,頓時就明白了:“九娘是知道那個蒲公英有用,所以才讓三郎挖回來的?”
張司九點點頭:“是。吃幾天,應該就能好轉的。”
楊元璋失笑:昨日他們還當是小孩子之間鬧著玩的東西呢。
他心頭微微一動,提道:“那一點也不夠吃幾天的,這樣吧,你替我們挖,我們出錢買,行不行?”
張司九心動了那麽一瞬間,但這個錢,她還是拒絕了:“不要錢,那本來就不值什麽錢。您今日幫了我大忙,我再收錢,心中有愧。”
楊元鼎立刻跳出來:“我大哥哪裡幫你了?他明明一句好話都沒說!”
“幫了的。”張司九看一眼楊元鼎憤慨的樣子,失笑:“楊大哥帶我去醫館,還特地說了我救了你,這是幫我說好話呢。”
雖然看似說的是她和他們家之間沒關系,但一個救命之恩抬出來,那些人聽了,都不會覺得真的是沒關系——而且能救人,首先品格上也是一個讚賞的意思。
她還是聽說過老派中醫收徒弟的流程的:先是跟在師父身邊打雜,既要看天賦,也要看品行,好幾年過去後,師父才肯正式傳授東西呢。
張司九說出這個話,楊元璋是真的開始有點兒覺得小女娃過分聰明了:怎麽世上還有這麽聰明的小娃娃?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家弟弟。
忽然就覺得,自家這個肉和白米飯都白白浪費了——人與人,果然不能一同比較。比較之下,實在是沒眼看啊!
楊元璋決定,以後再也不要把兩人放在一起比較了。
那是對九娘的侮辱。
但他態度非常和煦且堅定:“九娘,這樣吧,讓三郎每日去找你,你乾活時候,他跟著,順帶挖些草藥回來,你看如何?”
不比較可以,但是近朱者赤,這個還是可以有的。
張司九當然沒意見。
楊元鼎更不會有意見,他一蹦三尺高:“太好了,就這麽乾!”
天知道關在家裡多無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