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不見亮,張司九就去太醫署報道,然後等著盧大夫帶自己進宮去。
盧大夫現在的確是已經有點老態龍鍾的地步。
走路都需要小廝攙扶。
上個馬車更顫顫巍巍好不困難。
好不容易上了馬車之後,盧大夫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張司九跟著膽戰心驚半天,這會兒也舒了一口氣。
盧大夫等氣息勻了之後,才緩緩開口:“進宮後,不要亂看,不要亂跑,不要多言。”
張司九連連點頭:“多謝盧太醫指點。”
“算起來,我和你師父,是一年進的太醫署。”盧大夫卻開始憶往昔。
“他憤而離開的時候,我也才不過四十五。”盧大夫笑了笑:“我還挺佩服你師父的。他本事大,脾氣也大,人人都說,他這一走,將來有他後悔時候。可我看啊,他沒後悔。”
張司九替顧青舟說了句實話:“在太醫署裡,有太醫署的不自由。在外頭,有外頭的自由。”
顧青舟的性格,就不適合留在官場裡。
不然遲早要把自己腦袋搞沒了。
盧大夫笑著點頭:“這倒是。我看他過得很滋潤。還收了這麽一個好徒弟。不像我……”
他歎了一口氣:“我其實也收過兩個女弟子。但她們學不深。最終也都留在了宮裡侍奉。最後,我還是只能把我的醫術,傳給男弟子。”
“有時候想想,也怪可惜。”盧大夫摸著自己白花花的胡子,悵然:“誰還沒個懸壺濟世的夢呢?”
可最後都困在了這些官職權利俸祿名望裡。
張司九靜靜的聽著,有點稀裡糊塗:老太醫這到底是想說什麽呢?
盧大夫絮絮叨叨說了半天,也沒個重點,基本都是回憶往昔加感慨。
直到到了宮門口,下馬車了,他才說了句:“有時候人哪,能初心不改,便是極好。”
張司九捉摸著這句話,覺得很可能直到現在,直到這句話,才算是真正說給自己聽的。
所以,一會兒會發生什麽嗎?
琢磨了一會兒,下了車,張司九也就不再琢磨,老老實實跟著盧大夫往裡走。
前面負責引路的小太監,也是一直不說一句話。
每個人都沉默著,恪守著自己的本分,仿佛被無形的東西困在了一個框框裡。
不過,皇宮內苑的景色還是很不一般的。
那建築,那一草一木——處處都透出一股大氣莊重,更透出兩個字:有錢!
如果是三個字,那就是:不差錢!
雕梁畫棟,都不足以形容那精美。
只能說,這架勢,住在裡頭的,只能是大宋的皇帝和他的家屬們。
一路到了太后住的宮殿。
進去之前,盧大夫又看了張司九一眼,這次,那意思很明白了。
張司九豎起兩個食指,直接在自己嘴巴上比了個叉。
盧大夫都被逗笑了。
看向張司九的目光,倒少了幾分陌生,多了一絲絲對孫輩那種愛憐。
太后劉氏如今也上了年歲,他們在殿外略等了等,這才得以相見。
劉太后即便保養很好,但也是一臉老態加疲態。
這是常年沒睡好,思慮過重導致的。
尤其是那頭髮——幾乎都白了,比盧大夫都差不了多少。
而且發量也不那麽濃密。
張司九不由得心裡悄悄感歎:看吧,國家管理人也不是那麽好乾的。這多操心啊!
但凡操心的人,總是會在身體上反映出來的。
而熬夜最重要的就是:長眼袋,臉色蠟黃。
劉太后都有。
而且劉太后眉心的皺紋明顯比其他地方的皺紋都重。
從這一點看得出來,劉太后平日皺眉的時間不少。
張司九隻悄悄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老老實實站在盧大夫身旁。
盧大夫給劉太后診脈完,就道:“太后娘娘還是應當多休養。”
劉太后卻盯著盧大夫問:“哀家近兩年來,感覺一年不如一年,你與哀家說句實話,到底是怎麽回事?”
盧大夫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太后娘娘,人之體膚,總有規律。此乃天常。再則,太后娘娘雖有進補,可總歸勞心過多,一進一出,仍有缺漏。無可奈何。”
張司九聽懂了:哦,也就是說,太后老了。自然衰老,誰也不可抗拒。
劉太后歎一口氣:“哀家明白了。”
她轉頭看向張司九,和顏悅色:“好孩子,上前來,讓哀家瞧瞧。”
張司九就乖乖上前去,被瞧。
劉太后看了半天,不置一詞。
張司九偷偷想:嗯,看來果然是長得太平凡了,所以找不到誇的吧!
劉太后笑起來:“在哀家跟前也不必如此拘謹,你抬起頭來,一板一眼的,怪嚴肅地。”
張司九就抬起頭來。
劉太后終於找到了誇的:“這雙眼睛生得真好,一看就是個靈慧孩子。”
張司九都替劉太后松了一口氣:艾瑪總算找到了可誇的了。
劉太后問張司九:“你那個第一醫院,辦得如何了?”
張司九也終於找到了話題,笑眯眯地回:“承蒙太醫署的支持和照顧,辦得挺好的。現在病人不少,尤其是晚上最多。另外就是婦產最多。唯一的遺憾就是,人手不夠用。還有女護士總被罵。”
盧大夫一聽這話,眼皮子一跳:這話是能說的嗎?!前面幾句都正常,後面這一句你非要說?
劉太后一聽這話,就笑:“此事我也聽說了,為何你偏要用女護士呢?”
張司九實話實說:“男護士我們也想要啊,但是男人們都不願意來乾伺候人的髒活累活,他們也不夠細心,那能怎麽辦呢。其實,就是大夫,如果有女的,我們也想要啊。可這不是沒有麽?”
劉太后笑得更厲害了,笑容也真心了:“聽你這些話,倒都是大實話。你可真是半點不害怕。這是為何?”
張司九一本正經說實話:“那也沒聽說過您或者官家,因為誰說實話,或是說了句不中聽的話就把人殺了打了的啊。而且,我能辦起來第一醫院,也有您和官家的支持。您問我,我哪能說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