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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針》第318章 俯首臣
  短短一句話,梁大子就站直了身子,大步向外走去,旁邊的人看來就好像只是打了霍蓮一巴掌。

  這邊梁二子揪住想趁機也跟著打一巴掌的梁六子,兄弟幾人快步離開了。

  梁大子走很快,一刻不停,皇城內有認識的官員想要說話都沒留住他,一直走到宮門外才停下腳步。

  兵部禮部的官員早就被甩在後邊了,梁二子兄弟們也走得有些喘氣。

  “大哥,你見”梁六子更是差點脫口說,見鬼,一想剛見了陛下不能說見鬼,“那霍蓮打就打了,你跑什麽,怕他打你啊。”

  又很遺憾。

  “我還沒來得及打一巴掌呢。”

  話音未落梁大子轉過身給了他一巴掌。

  “你給我閉嘴,以後不許再對他胡言亂語!”梁大子低聲喝道。

  梁六子被打得一愣,旋即又氣又委屈:“為什麽!我為什麽不能對他胡言亂語!大哥!小時候你就護著他,現在還是,每次他欺負我,你們都護著他。”

  小時候啊,聽到這三個字,梁大子神情悵然,看向身後,似乎也看向了過去。

  梁寺的義子都是收養的北境孤兒,年齡不等,八子是最小一個,撿到他的時候,梁大子二子三子都已經領兵打仗了,與其說是弟弟,不如說是兒子一般帶大。

  那是個聰慧可愛的孩子,一點就通一教就會,其他的義子們也請過先生,但都識字就足以,唯有八子,普通的教書先生都教不了了,梁寺還為他請了名師,甚至還教了琴棋書畫,當時軍營裡很多人都打趣梁寺要讓八子去選秀才去當文官,梁寺一點都不反對。

  “我八子天縱奇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國。”梁寺得意洋洋說。

  那孩子也沒有辜負這般誇讚,除了讀書好,還比其他兄弟都早上戰場,十三歲就殺敵了,雖然有些生疏有些害怕,但從此後做的越來越好,腦子靈光,擅長突襲,很多次讓大家提心吊膽,但又攜帶著戰功平安歸來。

  梁大子知道,將來能接梁寺衣缽,領北海軍的並不是他這個大兒子,必然也必須是八子。

  但誰能想到,最後少年聲名鵲起不是在戰場上。

  但,那又是比戰場更恐怖的情形,如果不是八子,換做他們任何一個兄弟,命運必然不一樣了。

  梁大子深吸一口氣,看著梁六子等人。

  “我知道你們怨恨他。”他說,再看其他人,“但你們有沒有想過,怨恨他也就是相信義父謀逆,你們相信義父謀逆嗎?”

  梁二子等人神情僵硬。

  “大哥,朝廷已定罪,不是我們能想的事。”梁二子聲音啞澀說。

  相信梁寺沒有謀逆,那就是質疑朝廷判罰。

  敢質疑朝廷判罰,他們也將同罪,北海軍也將同罪。

  他們不是怕自己定罪判死,是怕北海軍的將士們被禍及。

  所以這麽多年他們從不敢想,也沒有資格想。

  梁大子自然也知道。

  “但義父是什麽樣的人,八子是什麽樣的人。”他低聲說,“別人不知道,我們心裡清楚。”

  清楚忠君愛民的梁寺不會謀逆,清楚敬重義父的八子不會弑父。

  梁二子等人臉上浮現痛苦,正因為心裡清楚,但眼睛看到事實才會讓人更加痛苦。

  “那你們想一想,如果沒有霍蓮。”梁大子說,“我們能活到現在嗎?”

  不能嗎?梁二子等人再次怔怔。

  “八子用自己的命,換來一個霍蓮。”梁大子低聲說,“站在北海軍和陛下之間,陛下想看北海軍的時候,第一眼先看到霍蓮。”

  如果沒有霍蓮,他們身為害了太子謀逆主犯的且手握兵權的義子,在皇帝的視線裡又能存活多久?

  馬蹄踏踏打破了城門前幾人的凝滯,梁大子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再回頭看了眼皇城,宮殿層層深深,看不到跪在禦書房的年輕人身影。

  “走!”他催馬向前而去。

  禦書房裡內侍將參茶捧給皇帝。

  “梁家兄弟到底是很少進宮。”內侍笑著說,“也不知道規矩,竟然趁著霍都督跪著去打了一巴掌。”

  皇帝聽了面無表情,內侍把看到的傳達了,也不再多說,剛要退開,外邊報:“劉大人求見。”

  皇帝將手中的參茶砰一聲放在桌子上。

  “這個劉宴難道不知道陛下多累!”內侍在旁氣道,“怎麽還來。”

  說罷對皇帝哀求。

  “陛下該歇息了,不能再熬了!”

  但皇帝沒有順著他的話去歇息,看著晃動的參茶,說:“宣!”

  劉宴很快進來了,進門就先跪下來,重重一叩,一言不發。

  皇帝冷冷說:“劉大人如果也是來跪的,去外邊跪著就行。”

  劉宴抬起頭:“在外邊跪著是讓別人看的,臣隻想讓陛下看到。”

  皇帝再次冷笑:“朕坐在這高高禦座上,能看到什麽?連身邊最親信的人都看不透。”

  知道高財主的身份後,皇帝自然也知道高財主跟劉宴有關,畢竟救命恩人的故事都察司早就報過。

  再加上劉宴後來主動說追緝墨門。

  此時再回想,李國舅根本不算什麽,霍蓮也不算什麽,潛藏最深的是劉宴。

  “劉宴,朕真是小瞧你了。”

  劉宴道:“臣對不住陛下,今日臣來認罪。”說罷將自己當年與匠女燕的往事,又將和高財主的往來,怎麽發現真正的故人之女,一一講來,說完再次叩頭,“臣雖然竭力監控墨門,但的確因為私心欺瞞陛下,當與墨徒同罪,請陛下賜死。”

  皇帝看著匍匐在地的劉宴,冷冷說:“不用急,這麽多案子,一個個審,該賜死的時候會賜的。”

  這麽多案子.劉宴心裡閃過一個念頭。

  “陛下,京兆府報劉文昌案凶手已經投案。”他抬起頭,“另夏侯小姐向京兆府告陸異之謀害,因為都涉及墨徒,臣請三司將兩案同會審。”

  皇帝看著他,冷笑一聲:“好啊,你敢審,朕就敢讓你審。”

  劉宴看著皇帝:“待臣審完這些案件,再請三司審臣藏匿墨徒案。”說罷重重叩首。

  劉宴退了出去,皇帝在書案後抬手按了按額頭,陰沉的臉色也掩不住疲憊。

  “陛下。”內侍跪下聲音哀求,“您真要休息了,不能再熬著了。”

  皇帝默然一刻:“讓霍蓮進來。”

  內侍有些驚訝,以往霍蓮犯錯在外邊跪著,陛下是不理會的,反正跪也是跪給其他人看的,跪得差不多就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怎麽這才跪了一會兒,皇帝就要叫進來了?
  內侍不敢耽擱立刻去外邊傳,霍蓮聽了也沒有遲疑,起身走進來,然後在殿內跪下,一言不發。

  皇帝看著他問:“你不請罪嗎?”

  霍蓮道:“臣知道自己的罪,臣會自行了斷,不用再說出來。”

  皇帝冷笑一聲:“你厲害啊,有罪沒罪都是你自己的事,與朕無關。”

  霍蓮垂目道:“那些前塵往事,本就與陛下無關,陛下已經承受了失去親人的痛苦,還要承受真真假假對錯的紛亂,您雖然是天子,但對您也太不公平。”

  皇帝看著桌案上堆積的奏章,神情微微悵然:“我也沒想過要當這個天子。”

  的確沒想過。

  因為沒資格想。

  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但那個親人突然離去了,另一個親人成了謀逆,這天大的機運就落在他的身上。

  這叫什麽?天命所在.
  皇帝站在桌案後神情變幻。

  “霍蓮。”他喚。

  霍蓮抬起頭。

  皇帝看著他:“你明知真相,這麽多年在朕身邊,可有怨言?”

  霍蓮搖頭:“當年義父讓我動手,告訴我,我做的是保國泰民安,是忠君愛國,後來我在陛下跟前亦是如此,我做的都是正確的事,毫無怨言,心甘情願。”

  他看著皇帝。

  “臣的義父的確有罪,有罪該罰,天經地義,臣從無怨恨。”

  “這一次,我說出這些舊事,也是不想讓陛下被蒙蔽,做出正確的決斷。”

  皇帝看著他一刻,點點頭:“你說得對,有罪當罰,梁八子,你想朕如何罰你?”

  霍蓮俯身:“臣請陛下罰臣,領北海軍。”

  皇帝的眼微微瞪大,發出呵一聲。

  不待皇帝說話,霍蓮再次抬頭,看著皇帝:“臣請陛下讓霍蓮領北海軍。”

  他的雙眸黝黑,有些嚇人。

  皇帝猶自記得當初這少年人拎著梁寺的頭顱站在皇宮大殿裡,他當時作為在偏殿無所事事的又唯一的皇子叫過來,陡然看到這場面,對上那少年幽黑的雙眼,真是被嚇到了。

  那一雙眼裡沒有人性,沒有欲望,唯有翻滾的戾氣,一旦對視,宛如能將你卷入深海不見天日。

  以至於這麽多年了,他從不敢看霍蓮的眼。

  現在麽,皇帝看著霍蓮,那幽深的雙眼裡沒有了戾氣,唯有平靜,如潭水能看到倒影。

  “臣不是梁八子。”霍蓮跪著向前一步,看著皇帝,“臣是陛下的,霍蓮。”

  皇帝看他一刻,輕歎一聲,握在身側的手松開。

  “朕自有定奪。”他淡淡說,“你且退下吧。”

  皇帝去歇息了,皇城並沒有陷入安靜,京城還在一如既往地熱鬧。

  進出城池的人馬絡繹不絕。

  一匹黑馬一個黑衣人從城門疾馳而過,速度之快,城門衛都沒有看清。

  “什麽人?”

  “好像是都察司的衣袍。”

  聽到這個城門衛頓時不再問了,都察司麽,當沒看到就行了。

  西山下的村落裡,積雪已經融化,村路上有些泥濘,但絲毫沒有影響馬蹄的速度,在村口蹲著打盹的老漢,在馬蹄聲傳來前就睜開眼,眯起眼,待人近前,倒也沒有阻攔,隻擺擺手。

  “馬匹不可進村。”他說,再看了眼霍蓮腰裡的刀,“兵器不可進。”

  霍蓮沒有說話將刀摘下來掛在馬背上,大步向內走去。

  站在院門前,他的腳步微頓,似乎輕輕吸口氣,才推門進去了。

  院子裡人不多,一個女童蹲在屋簷下熬藥,看到他抬手打招呼“霍都督來了。”

  霍蓮還記得這個在北境見過的女童,點點頭。

  陳十從室內走出來,看著霍蓮撇撇嘴。

  “她怎麽樣?”霍蓮問。

  “還好啦,真有事,這麽久霍都督來問也晚了。”陳十說。

  霍蓮並不在意他的陰陽怪氣,他一直想來,但沒有做好皇帝跟前的事,只會讓她更危險。

  室內傳來弱弱的女聲。

  “石頭哥哥。”

  陳十大喜:“小女醒了。”轉身進去了。

  霍蓮眼中也浮現喜色,忙跟著進去。

  陳十坐在床邊,一疊聲問:“餓了嗎渴了嗎,喝水嗎?”又哽咽,“小女你終於醒了,我都要嚇死了,你要是有個好歹我可怎麽活。”

  床上的女子微微抬起手,似要拍撫安慰:“石頭哥哥,別怕,我沒事了。”

  霍蓮邁進來,腳步聲讓床上的人聲音一頓,然後看過來。

  又一次受傷後,女子的臉更加清瘦,肌膚幾乎透明,她的眼有些朦朧,似乎尚未適應醒來,但很快對上霍蓮的視線,瞬時凝聚,但下一刻,凝聚的視線宛如雲朵般散開,她垂下了視線。

  “你站一邊去。”陳十對霍蓮哼了聲,又對外喊,“藥呢,阿貓,藥呢。”

  外邊有阿貓的回應聲,但室內的霍蓮沒有站開,而是盯著床上的人,他的眼中的喜色散去,神情變得古怪。

  “你”他猛地上前一步,盯著床上躺著的女子,“是誰?!”

  明天沒有更新哦,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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