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睡了多久?”無慘眼眸微微閃動,看向眼前的男主人。
神魂分離之下,面容已經顯露,這家四口人,清晰看見了他本來的樣子。
對於無慘來說,這是禁忌。
凡目睹真容者,都將死去。
指尖有黑暗之光顯露,在話語問出時,似乎就準備抹去男主人的性命。
“兄台,你可真是命大,被雷劈了還能安然無恙,你一定是強大的修煉者吧?”男主人說著,再度遞上那碗水。
隨即眼神示意,讓妻子趕緊把余糧拿過來。
“叔叔,你一共睡了十四天零七個時辰,我一直記著捏。”旁邊的小女孩眨著眼睛開口。
她的年紀比哥哥還要小一點,蓬亂的頭髮未經梳理,卻也仍舊掩蓋不了,那張陶瓷般雕刻的白皙稚臉。
無慘見狀,稍稍猶豫了些許,指尖黑芒漸漸逝去,他接過了那碗水。
在蘇醒之刻,神魂與肉身便開始了自行融合,過不了多長時間,識海的動蕩也會得到修複。
“東洲現在……還好嗎?”無慘輕抿井水,有意無意的問道。
男主人聽罷,不禁歎了一口氣。
“前些天,人間祭祀們發出急令,讓我們不要外出,緊接著就出現了很多強大的邪魔歪道。”
“附近不少城池都淪陷了,有一位大魔王正在掃蕩,難民流離失所,四處逃奔,藏在荒郊野外,興許還能保存性命。”
“但這形勢,好像不太樂觀,而我們又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話語說完,無慘的動作微微一頓,眼眸中更有寒芒突然顯露。
戰爭,已經開始了。
他抬頭,看向窗外遠方。
東洲的天象,昏沉無光,八荒之下盡是西天洲的邪祟氣息。
陰霾覆蓋,不見往日。
“兄台,你先休息著,我去旁邊城鎮看看,是否還有余糧。”男主人說著,便披上蓑衣,徒步出門。
女主人目露憂慮,遠送背影。
兩個孩子圍桌下棋,無慘注意到,他們使用的棋子皆是泥人,背後有烙印文字。
赫然是,六十二人間鬼神!
棋子顏色不一,似乎在兩個孩子的規則內,也有級別。
“你們玩的棋法,我怎從未見過?”無慘輕聲問道。
小男孩轉過頭,舉著一枚棋子,笑著回道:“這是我們大關口的玩法,現在有很多人玩呢。”
“叔叔您看,我手裡這是三階棋,它是金色的,意味著它在所有棋子裡,是最強的!”
“我們棋盤裡還有其他幾個金色的,若是妹妹抽不到同等金色的,她就要輸了喲。”
話語落下,無慘望著小男孩手裡的泥人棋子,不禁有些沉默。
他沒想到自己在世人的眼裡,是一個擁有著三頭六臂,形貌可怖,背著黑色羽翼的怪物。
“孩子,你很喜歡手裡那顆棋子嗎?”無慘再度問道。
“當然,他可是實力的象征!”小男孩嘻嘻開口,在妹妹面前大殺四方,吃掉了很多牌。
“聽聞古老神跡再度降臨了,大關口盡頭有座鬼神柱,等我長大後,我一定會去那裡,成為他的子民,修煉強大的神通秘術!”
小男孩心志滿滿,似乎在他的眼裡,自己手裡的這顆棋,無比的強大。
“嗚……哥哥欺負我。”小女孩面前的棋子被吃了個乾乾淨淨。
女主人趕忙走過來,呵斥了一番過後,又對無慘賠禮笑道:“兩個小孩子吵到你了,可千萬別見怪。”
“這孩子只是童言無忌,他心裡眼可沒那麽壞,咱屬於東洲子民,信奉著人間祭祀,他要是敢學什麽歪門邪道,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說完,小男孩哇的一聲也哭了起來。
“娘親偏心!娘親壞!”
無慘忍俊不禁,輕輕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若是領界內三十萬部將看見這幅畫面,定會大跌眼鏡。
認知中的無慘鬼武神,何其孤冷至高,焉有這般姿態。
“還哭?再哭就把你扔出去,讓大魔王把你吃掉!”女主人沒好氣的開口。
小男孩當即閉嘴了,不斷抽泣,兩眼汪汪。
看得出來,他很害怕讓諸多城池流離失所的大魔王。
無慘笑而不語,並沒說些什麽。
很快,時間流逝,一眨眼就是三天。
這天夜裡,久久沒能等到丈夫回來的女主人,神色愈加焦急。
她站在門口,眺望遠方,似乎急切的希望,視線中能看見丈夫的身影。
忽然,無慘沉寂的雙目驀然睜開。
女主人的視線裡,丈夫倉皇失措的飛奔腳步,肩扛米袋。
他望著前方站在門口的妻子,大吼出聲:“快逃!帶著孩子們快逃啊!”
聲音傳達,女主人卻是未能聽清。
待看見丈夫身影時,她目露喜色。
可很快,便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神色驚恐萬狀。
黑雲掀起重重波瀾,翻滾著無數雙血色的眼睛,帶著貪婪和瘋狂,朝著小小村莊襲來。
煞氣彌天,更能看到一雙遮天羽翼,綻放著火紅色的烈焰光澤,顯在黑雲之巔。
“逃……快逃!”
男主人聲音喊啞了,漸漸臨近家門,終是一個踉蹌跌在地上。
“爹!”
兩個孩子急忙衝了上去,女主人慌不擇亂拎起門口的鐵鍬。
黑雲襲來,具有萬般深沉。
無數雙血色雙眸凝視而來,發出尖銳刺耳的笑聲。
“別管我,趕緊跑啊!”男主人一把將米袋丟給小男孩。
看見爹摔在地上,膝蓋破了血,小女孩六神無主的哭了起來。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又有血眸凝望,漸漸探來。
米袋沒能被小男孩接住,灑落一地。
恐懼攀升,直入神魂深處,雙膝僵直時,眼眶中已是溢滿淚水。
他死死抬頭盯著那萬般黑雲,龐大的猙獰血眸。
雙手打顫,卻是依舊抬起,攥著一個被汗水打濕的泥人,指向半空。
“王棋在此,邪祟退避!”
他大吼出聲,恐懼感終是使得淚水滾滾落下,那嬌小的身姿不斷的顫動,但依舊站在妹妹身前,未曾後退半步。
“傻孩子……”男主人絕望閉上雙眸。
“嗚嗚……哥哥要死了!”小女孩大哭。
“畜生,離我孩子遠點!”另有尖叫聲響徹,鐵鍬亂舞。
黑雲降臨,籠罩村莊。
一雙血手驀然探出,無情朝著下方暴扣。
腥風而至,小男孩死死攥著手中泥人,只見那蒼穹血手卻是突然崩潰。
一劍寒影驟現,瞬間橫越整個蒼穹十裡范疇。
觸及之處,亂把黑雲揉碎,直讓其內顯露的無數雙血色眸子,當場露出恐懼之狀。
未曾有絲毫舉止,便被劍影震的飛灰煙滅。
橫去天邊,刹那斬斷赤紅羽翼!
轟!
蒼穹嘣鳴,夾帶一聲淒厲慘叫。
小男孩舉著泥人,望著這幅畫面,怔在了原地。
映襯血雨揮灑,門口位置,無慘徐步凌空,緩緩走來,形貌清冷漸漸浮現一幅白色面具。
“這,是我的子民。”
幽語回旋天地八荒,帶著孤冷和殺機。
隨著無慘走來,至高鬼神氣場全面擴散。
黑雲湮滅,赤紅羽翼斷裂,顯露出一道神色倉皇的身影。
他頭生魔角,身披大紅色風袍,濃鬱的魔煞波動此時正在層層崩潰。
望著無慘的形貌,他腳步更是後退,聲音尖銳:“你是何人!”
有空間扭曲的波動驟現,化作無形之掌,輕輕扣住了他的脖子。
“東洲,無慘。”
砰!
巨力侵襲,當場擰斷了他的脖子,崩碎了一身氣機。
順著血雨的飄蕩,村莊四方刮起寒風,呼嘯間略顯清冷。
小男孩站在原地,愣愣望著無慘的背影,手中仍然舉著他心目中,他認為最強的鬼神泥人。
“孩子,等你長大了,本君收你為徒,倘若……本君還活著的話。”
無慘轉頭,微微一笑。
這一刻,小男孩似乎明白了什麽,眼見無慘已經凌空踏起,他連忙跑上前去,大喊問道:“叔叔,你要去哪裡?”
無慘沒有轉身,拂袖化作黑劍,劃破長空離去。
伴隨著結界開闔守護村莊,另有天地話語,響徹八荒。
“去做本君,該做的事!”
長虹千裡,轉瞬離去。
男主人和女主人久久愣在原地,望著蒼穹消失的身影,似是無法緩過神來。
……
……
混戰爆發半月,東洲開始全面淪陷。
淵源古城上空,瘟瘴領域籠罩,數萬金烏祭祀隕落大半。
從遠方位置可見,有越來越多的西天洲邪魔朝著這裡趕來。
另有伊邪那岐的七十二魅,開始對古城形成圍剿,意圖對金烏部落的現存力量,完成封殺。
怒吼聲傳蕩,術法波動閃爍天穹。
這一戰,持續了很多天。
在極致的瘟瘴領域內,姬祖正盤膝而坐,赫然已是披頭散發,嘴角噙血,衣袍殘破顯露雙臂。
有紋路烙印,如呼吸般閃爍光澤,但卻愈加暗淡。
他望著前方瘟神,以及整個天地瘡痍的景象,緘默不語,持續使用術法將其牽製。
在兩日前,瘟神就準備離去,似乎收到了消息,已經找到了所謂的黑暗法典。
只是遭遇抵抗之力極強,需要協助。
姬祖並不清楚,那黑暗法典在誰的手裡,又是誰在和另外一位神座交戰。
但他心裡卻明白,倘若瘟神去了,與其作戰的人一定會死。
倘若是之前,姬祖必然會放任離去。
可現如今,雲海兩位愛徒被瘟神抹殺,部落內所有金烏祭祀都在戰鬥。
他心中的執念,超過了一切。
他不希望雲海再次失望,不希望雲海的死,沒有價值。
這一戰,就持續了七天。
本源漸漸有了枯竭的跡象,他背後那輪璀璨金烏,也正在暗淡。
瘟神的強大,還是如當年那般,不可讓人直視。
瘴氣繚繞其身,破壞著縷縷生機,有一座巨大的法印凝聚蒼穹,那是姬祖最後的手段。
瘟神正在徐步走來,身披布衣,上面顯露猙獰面孔,不斷發出無聲嘶吼。
另有幡旗被他握在掌間,旁邊共計有四道惡鬼身影,緩緩蠕動緊緊盯著姬祖。
“你與當年,變了不少。”瘟神輕語開口,沙啞聲音落入姬祖耳中。
這一戰七天,乃是真正的生死戰。
和當年不同,姬祖只是略微出手,便已敗退不願陷入鏖戰。
“我說了,我要宰了你。”姬祖指尖有法訣纏繞。
“你還真是執著。”瘟神淡笑。
“東洲大勢已去,群雄皆在沉默,再無當年風貌,顯然是被打怕了,你執意如此,也不過白白丟掉性命罷了。”
他佝著背,輕輕舞動幡旗,便有風雷撕裂,使得姬祖頭頂的龐大法印,忽然撲朔閃動,竟有了熄滅的跡象。
姬祖咬牙,再度催動體內殘存本源。
可他已經到了極限,都未能傷到瘟神半點,這下更是無力反擊。
黑色深淵出現,化作猙獰巨口,驀然吞去,便將龐大法訣咬掉了一塊缺口。
“擋了本座七日,你的確比當年的祭祀女王,強上一絲。”瘟神拂袖,有惡龍咆哮,轟然落在姬祖面前。
砰!
指尖法印崩潰,黑龍消隕,姬祖也迎面噴出一口血,胸膛衣袍碎裂,肌膚化為漆黑。
“你所仰仗的人皇,可能不會再醒來了。”瘟神再度輕語,字字珠璣,摧毀著姬祖的信念。
“也許吧,但縱使人皇不醒,東洲這片亙古大地,你們也染指不了。”姬祖笑了起來,似乎已然決意赴死。
他說過,終會有人出手。
正邪兩面,總有一面會站出來。
“你是從何處來的信念,當真愚昧到讓本座失望。”瘟神搖了搖頭。
他終是抬起食指,有灰色瘴氣開闔,帶著碾壓空間的力量,朝著姬祖輕彈而去。
這一擊,姬祖已然預見了死亡。
他慘笑而起,卻尚未自爆,猛然有道劍光傾瀉而來,帶著恐怖異端的鋒芒。
隻一瞬,便切開了瘟神的領域,更迎面斬下,摧枯拉朽,直叫四具惡鬼之身,兩半分離!
這突然的變故,讓瘟神氣場有些混亂。
他稍稍抬頭看去,卻什麽也沒有看見。
直至驟然間,有寒意襲來,讓身上布衣猙獰面孔的蠕動,出現了僵直凝固。
一轉頭,便是無慘那慘白色的面具,泛著陰羅的森寒氣息。
“你……”瘟神毛骨悚然。
尚未有任何動作,一掌暴扣而下,轟的他腦門塌陷,七竅噴血,牙關相合,碎的稀巴爛。
身上布衣面孔恐懼慘叫,被震到四分五裂!
“你的主子呢?”無慘清寒開口,不帶絲毫感情。
這一刻,望著瘟神的體態崩潰,姬祖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