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奇士陰謀,鴻門宴會
翌日,天邊泛起魚肚白。
回到天京宅邸的紀淵,還是一如往常,早早起身獨自洗漱。
服侍生活起居的幾個婢女,已經讓嬸嬸撤換下去。
反正他也用不著,就沒有必要放在房中,平白打擾清靜。
稍後,紀淵來到專門的練功之地。
擺出五心朝天的姿勢,搬運氣血,吞吐大日紫氣。
嘩啦,嘩啦啦。
絲絲縷縷的晨曦微光,好似一條肉眼不可得見的潺潺溪流,緩緩凝聚成形。
最終宛如長虹垂掛,懸在紀淵的頭頂三寸處。
自上而下,滾滾衝刷,滌蕩軀殼之內的血肉皮膜。
轟隆!
全身筋骨受到刺激,自然發出顫鳴彈抖。
彼此相撞,好似金鐵交擊,錚錚作響。
又如一團暴烈的風雷激蕩嘶吼,帶動體內那條昂首衝天的大龍脊柱。
像是即將破體而出,遨遊天際!
“已經度過換血養身的階段,接下來就該煉骨鑄體了。”
紀淵心神沉入皇天道圖,勾動熠熠生輝的【虛界】命數。
念頭化為觸手,深入虛空裂隙,吸納稀薄的靈機。
駁雜的元氣,就如一口掘出的水井,不住地往外湧出點點清泉。
相較於洞天之內的修行環境,外界天地確實是惡劣許多。
沒有大丹、靈藥等外物的供養。
開辟氣海的四境頂尖,天人合一的五境宗師。
每天搬運氣血的巨量消耗,所造成的虧空,恐怕都無法補足。
“怪不得佛經上說,此時是五濁惡世,三界火宅,末法大劫降臨。
以前沒有體會,現在一看,確實如此。”
紀淵眉心爍爍,如開天眼,凝出一點靈光。
初步掌握元天綱的半部煉字訣,讓他窺見氣運長河的一角。
心中若有所悟,對於飄散無窮無形的繁多氣機,好像要更加敏銳。
隨著眉心的靈光聚攏,掃蕩十方。
紀淵冥冥之間,望見周遭一縷縷如漆黑水流的濁氣浮沉,幾乎無所不包,囊括生靈。
唯有習武有成,氣血強盛,才能不受侵蝕。
看到這一幕駭人的景象,他眼中閃過恍然之色。
“所以,三千年前百家尊武,決定摒棄練氣之道。
轉而海納百川,結合太古、上古的各種體系,挖掘人身內天地。
服氣通脈,換血鑄體,氣海凝罡,逆反先天。
為的就是脫胎換骨,超凡蛻俗!
因為末法之世,靈機衰竭,濁氣濃鬱,根本無法供養眾多練氣士。
再不求變,肉身皮囊都要崩毀,長生之橋徹底截斷。”
紀淵思忖之際,周身毛孔開合,吞吐大日初生的那縷紫氣。
彷如黑水滔滔的濁流之氣還未近身,就被滾燙炙熱的濃烈血氣衝散殆盡。
約莫過了半刻鍾,他方才收功,睜開幽深的眼眸。
隱約可見一抹深深的紫光,如同電芒掠過。
“二叔,你什麽時候升的官,如何也沒說上一聲?
這是喜事,應該出去擺上幾桌,好生慶賀一番。”
紀淵離開清靜無人的練功院子,來到正堂的花廳,看到二叔紀成宗。
後者已經換下總旗的鬥牛服,變為百戶的飛魚袍,神氣抖擻。
“九郎,我昨日就聽說你入城回京了。
本來準備妥當,給你接風洗塵。
結果聽南衙的同僚說,伱進宮了……等了半宿也沒見人影。”
紀成宗看到自家侄子,連忙招呼道:
“來來來,坐下,你嬸嬸燉的補氣湯,喝幾碗。”
紀淵沒讓二叔動手,自個兒盛了一碗,笑道:
“太子急著見我,耽擱了許久。
出門一趟,才知道家裡的好,可想念嬸嬸的手藝。”
他就著幾塊油餅,喝完暖身的熱湯。
又吃了幾碗鹹菜清粥,略微墊墊肚子。
踏破換血關後,身體消耗越來越大,像個無底洞似的。
尋常的牛羊肉食,經過五髒六腑絞碎磨爛,就被煉化為一縷血氣。
所以,懸空寺的印空和尚,才有日啖三牛的驚人食量。
“知道你練武吃得多,我專門從南衙的同僚,討來一張方子。
用八十年的黃精、丹參燉肉羹,補氣養血,每天吃上一碗,強身益神。”
紀成宗吩咐下人把湯盅端上,口中說道:
“這肉,也不一般,是頭成精的黑魚,來來來。”
油餅熱湯,清粥鹹菜,本來就是滿足口腹之欲,並不頂餓。
紀淵想著等會兒吞服幾枚丹藥,足以支撐換血之軀的練功消耗。
沒成想,二叔倒是耗費心思,專門弄來這等大補的膳食。
如此真切親近的煙火氣,不由讓人心頭微暖。
始終繃緊的心神,也有所松懈。
“二叔還沒說,何時升得百戶?”
紀淵一邊吃著味道濃鬱的爽口肉羹,一邊問道。
“就在你離京的兩天后,南衙的宋指揮使特別提拔,讓我以後分管案牘之事。
二叔我啊,雖然沒什麽大本事,但拎得清自己。
能夠坐上百戶的位子,還是沾了九郎你的光。”
紀成宗快慰大笑,臉上露出滿足之色。
他現在去南衙點卯當差,都比以前勤快許多。
每到喝茶的時候,總是會提兩句紀淵,讓那些同僚羨慕不已。
畢竟,從來只聽說子憑父貴,父憑女貴。
卻何時見過,叔叔靠著侄子平步青雲。
“臨濟大師又去哪裡了?”
紀淵吃完那盅肉羹,長舒一口氣。
隻感覺渾身都變得暖烘烘,散發熱力。
體內的十道氣脈,彷如吞雲吐霧的蛟蟒大龍。
把那股大江大河似的旺盛精氣,統統吸納煉化。
“臨濟高僧啊?說是出門訪友,也有兩三日之久了。”
紀成宗輕咳兩聲,醞釀片刻,好似奇兵突出,陡然道:
“九郎,最近有幾家正經門戶,上門詢問你可曾定親了……”
紀淵眉鋒挑起,連忙抹了抹嘴角,搶先說道:
“二叔,我剛辦完差事,得趕緊回北衙述職,免得敖指揮使怪罪,晚上回來再聊。”
話音還未落地,人影就倏然不見。
轉眼之間,消失在正堂院內。
“唉,一談親事就溜得這麽快,莫非北衙的傳聞不假,
九郎當真喜歡……年輕的寡婦,貌美的人妻?
這可就難辦了!都嫁過人了,哪還能收進門!”
紀成宗低頭歎氣,愁眉不展。
對他而言,如今宅子、官位,這些富貴都有了。
唯一的念想,自然就是遼東紀家的傳宗接代。
頭疼的是,九郎好像也沒什麽心上人,或者屬意的對象。
難不成,真去尋個寡婦……
……
……
一連過得七八日,秋去冬來。
陰沉沉的天空,洋洋灑灑飄起柳絮似的雪沫。
紀淵難得落著清淨,潛心鑽研武學。
藏於識海的九竅石胎,最近日夜不斷揣摩兩門絕學神功。
不動山王經,三陰戮妖刀。
諸般精義流淌心中,化為自身的深刻感悟。
“周天道場,凝出山字大印,乃攻伐之術。
三陰戮妖,化煞煉刀,正合那道‘水’字大印。
只是我的領會還不夠,有些欠缺。
不足以將之納為己用,融入己身。”
這一天,紀淵坐在院內的樓閣之中。
門窗大開,四面來風。
冷氣裹著飄雪,吹打在他的身上。
這位年輕百戶渾然未覺,氣血收斂。
心神微微恍惚,好似存神觀想,太陰之相。
忽地,念頭一閃,隨心而發。
四肢百骸的內息真勁滾滾蕩蕩,匯聚成為極小一點。
好似鵝卵般大小,由五髒六腑下沉,循著手脈迸發氣力。
唰!
紀淵右掌五指微微張開,像是銳烈刀鋒切裂大氣,扯起細微的破風之聲。
一抹青色倏然閃現,聽得“喀嚓”一聲,堅實的欄杆崩斷墜地。
“不錯,又有幾分進步。”
紀淵施施然站起身,走到閣外。
見到光滑如鏡面的裂口,很是滿意。
三陰戮妖刀,已然有些火候。
如果臨濟大師待在身邊,他還能再請教一下。
不動山王經要煉的須彌骨,應該從何處入手。
好讓這門皇覺寺的橫練神功,更上一層樓。
無謂的思緒,一放就收。
不遠處,身著鬥牛服的童關。
穿過拱門,來到院中,拱手道:
“百戶大人,東宮召見。”
“看來風波已定。”
紀淵頷首以對,轉身下樓。
從他回京的當日,登門國公府,宣布太子的諭旨。
再將楊榷的首級摘下,送到北鎮撫司。
此後,便就待在府中。
安心休養,消化墜龍窟中所得收獲。
與此同時,整個天京都被這個年輕百戶做出的驚人之舉,攪得不得安寧。
朝堂上,已經連續爆發幾場爭吵。
兵部幾乎鬧翻了天,差點上台打擂動起拳腳。
國公之子勾結旁人,盜取衛軍令牌,調動軍械火器,埋伏刺殺北鎮撫司中人。
這樁經由黑龍台公布的案子,委實過於駭然!
而更加讓人難以置信的是。
沒有與內閣商議,同六部討論。
東宮就直接下發諭旨,問罪於涼國公。
態度之堅決,顯而易見。
後者也是出乎意料,竟然直接大義滅親。
拿出如山鐵證,指認楊榷。
這一切,堪稱眼花繚亂,錯綜複雜。
即使地位高如內閣、六部,其中的朝臣,一時之間也不曉得緣由。
直到涼國公府開始治喪,布置靈堂,上下縞素。
眾人方才如夢初醒,反應過來。
那位戰功赫赫,獨掌三軍的國公爺,是真的死了親兒子。
然後,一石激起千層浪。
滿城嘩然!
各種誇張揣測與荒唐流言不脛而走,四處流傳。
但最讓人摸不透的,是太子、涼國公、以及北鎮撫司,三方都保持著沉默。
那道快馬加鞭,直入京州的東宮旨意。
還有涼國公的俯首低頭,做出退讓。
以及,某個牽動各方勢力的年輕百戶。
都讓朝堂上的袞袞諸公,有些霧裡看花,瞧不清楚。
一個正六品的武官,大搖大擺進到國公府邸,斬下其子的首級?
未免顯得過於荒謬!
可這樣離奇的一件事,的確發生了。
“兵部還有人在鬧騰麽?”
紀淵仍舊是那襲白蟒飛魚服,走到童關的面前。
他在家中不問外界已經有一陣子,對於朝堂上的局勢,大多是靠二叔閑談提及。
不比北鎮撫司的情報廣泛,消息可靠。
“回大人,鷹揚,威武,豹韜,這三支衛軍的大統領。
只在國公府中縞素的那天,一起呈上奏折,請示東宮,想要入京奔喪。
被拒之後,再也沒有動靜。
涼國公也緘默不語,像是……不當回事一樣。”
童關低頭,認真道:
“兵部倒有些人很不安分,可能想討好國公府,或者做個樣子表下忠心。
連著幾日上書奏折,聲稱楊榷勾結孟長河、嚴盛,刺殺大人,此案大有蹊蹺,必須重審!
他們言之鑿鑿……認為是奇士爪牙暗中設計,為了挑撥東宮和涼國公府。”
紀淵嘴角勾起,嗤笑一聲。
因為域外四尊之中,以奇士最愛操控眾生,撥弄棋子。
門徒也多為喜歡編織陰謀與詭計的險惡毒士。
所以……經常會莫名其妙背上黑鍋。
史書之上,任何一樁懸案與奇事。
只要找不到原因,都可以歸咎成為——
必定是奇士爪牙的鬼蜮伎倆!
“沒有分量的小卒子,掀不起撼動朝堂的大風浪。”
紀淵想起敖指揮使說過的那句話,搖頭問道:
“既然塵埃還未落定,東宮召我何事?”
童關躬身回道:
“今日是講武堂的殿前大比,太子親自點名,讓大人過去一觀。”
紀淵眉頭微皺,旋即笑道:
“看來,殿下是打算升我的官,好給滿朝文武一個確切的答覆。”
講武堂的殿前大比,最後決出誰人可為武狀元。
五品以上的朝臣,都會出席。
以示,魁首之爭的公開與公正。
他一個正六品的北鎮撫司百戶,受到東宮的欽點,觀看殿前大比。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成為北鎮撫司建衙以來,最為年輕的……千戶!”
童關喜出望外,像是他自個兒升官一樣。
“這個千戶的位子,燙手,不好拿。”
紀淵眸光閃爍,似是有所預料,淡淡道:
“得罪戶部,惹怒半個兵部,殺國公之子。
再加上我出身寒微,不被將種勳貴所接受……怕是一場鴻門宴。
罷了,且走一遭,好讓那些朱紫公卿看個明白。
遼東的泥腿子,亦能從低處登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