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

  埃姆林手邊的墨水瓶直接摔下桌子。

  深藍墨水侵染了腳邊的土地，也濺到了他的褲腿上，但埃姆林卻恍若未聞，只是死死盯著營帳外那一角碎裂的天穹。

  “序列2……”

  他感覺嘴裡有些乾澀。

  好苦，就像他的命一樣。

  ‘桀桀桀’

  霎時間，‘人造死神’恐怖的怪笑傳遍整個營地。

  許多低序列血族僅僅聽到這笑聲就陷入了不可逆轉的失控。

  ——體表布滿黑色絨毛、背生雙翼，尖牙利齒
  眾目睽睽之下，他們赫然變成了一隻隻人形蝙蝠！

  埃姆林打了個冷顫，本能地想要逃離這裡。

  雙方實力差距太大。

  他甚至升不起反抗的念頭。

  可就在轉身的那一刻，埃姆林又硬生生頓住腳步。

  從當初的「血十字救援隊」到現在的「血十字救援會」，這個醫療組織傾注了他太多太多心血。

  難道……

  真要全盤放棄？

  愚者先生會怎麽想？
  偉大血祖會怎麽想？
  慈懷母神又會怎麽想？
  埃姆林的記憶閃回，回到了不得不去醫院偷血果腹，回到了被同族百般奚落嘲諷的畫面。

  那時，沒人看得起他。

  ‘埃姆林·懷特’，在貝克蘭德血族圈子裡就是個笑柄。

  雖然父母從未嫌棄，他自己也對外界聲音表現得漠不關心。

  但……

  埃姆林心底當真毫無感觸嗎？

  “愚者予我重任，血祖予我尊嚴，母神予我關愛。”

  埃姆林喃喃自語著轉過身子，眼神逐漸堅定，“所以，我不能讓祂們失望！”

  此時此地，他就是血族中實力最強者。

  他，不能逃！
  “科德！”埃姆林大吼一聲。

  十幾秒的工夫，小胖子艱難地跑過來。

  埃姆林盯著天穹，目不轉睛道：“有序撤離。”

  “什麽？”科德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埃姆林耐心重複：“我說，有序撤離，不要放棄我們的病人和兄弟……那東西，交給我。”

  說完，不等對方回應。

  他整個忽然分解，幻化為一群介於實與虛之間的蝙蝠，撲扇翅膀飛上了天。

  “會長！”科德想要伸手阻攔，卻沒能成功，只能眼睜睜看著埃姆林‘飛蛾撲火’，自殺式向未知強敵發起了衝擊。

  一咬牙，他扭頭就走。

  既然會長將撤離的重任托付給了他，那他就不能讓會長失望。

  且不提一片混亂的醫療營地，卻說埃姆林越是靠近‘人造死神’，就越是能感受到那具瑩瑩白骨之上傳來的陣陣威壓。

  不僅如此，更有一種詭異的神性發散，陰冷邪惡，令人忍不住想要頂禮膜拜。

  好在埃姆林身份非同小可。

  作為‘三神眷者’，獲得了整個血族的鼎力支持，他身上的寶貝可不少。

  而這，也正是他直面天使的底氣。

  “啊！！！！”恐懼縈繞心頭，埃姆林不得不以怒吼平複內心。

  無名指上的‘莉莉絲的指環’撐開緋紅力場。

  天色驟暗，紅月升起。

  淡淡月光罩下，埃姆林以及身下醫療營地中眾人的理性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復。

  ‘人造死神’空洞的眼眶中火焰猛跳幾下，似乎在好奇為何小小爬蟲居然能面對自己而不失控。

  “給！我！滾！回！去！”

  埃姆林又變回人形，借助衝勢，直接飛起一腳。

  半神踹天使？
  簡直笑話。

  這事兒若是被記載下來，一定會成為神秘學啟蒙讀物中的經典案例，用來警示後人不要盲目自信。

  可現實卻是——

  埃姆林飛著飛著，整個身子忽然被根須和藤蔓纏繞。

  乍一看就和假面騎士變身似的。

  說時遲那時快！

  一個標準騎士踢踹中了‘人造死神’。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

  許多葉片伴隨點點綠光從天而降。

  而‘人造死神’明顯一個趔趄，向後跌倒，本來爬出大半的身體又縮回了天穹裂縫。

  風吹過。

  場面寂然無聲。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不自覺望向了那個以半神之軀硬捍天使的身影。

  埃姆林嘴角扯起一抹輕笑，“不過如此。”

  他裝到了。

  但沒有完全裝到。

  無人可見，埃姆林手腕上的無名藤鐲瀕臨破碎，刺出扭動的根須，瘋狂抽取著主人的精血。

  ‘面無血色’，沒有什麽比這個詞更適合現在的埃姆林了。

  他掏出各類亂七八糟的藥劑，瘋狂進補。

  而被踹了一腳的‘人造死神’又從裂縫中探出了龐大的骷髏頭。

  ‘就這？’

  不知為何，埃姆林從對方沒有一絲血肉的骨頭臉上讀懂了深深的蔑視。

  “果然，差距還是太大……”

  苦笑一聲。

  埃姆林乾脆一股腦把藥劑全部灌下。

  他盯著‘人造死神’，雙眼流出兩行血淚：“不過我的目的也僅僅是拖延你的時間罷了。”

  沒錯。

  天，還不夠暗……

  話說回來——

  不管是誰都好。

  趕快來救救孩子吧！

  ‘桀？’人造死神歪了歪頭，似乎不是很能理解埃姆林的意思。

  想不通的問題就不再想。

  祂從裂縫中探出骨爪，隻憑單純的蠻力向埃姆林抓了過去。

  簡簡單單的一抓，卻引發了諸多異象。

  濃濃的死亡氣息猶如套索，將埃姆林捆住。

  砰砰砰！
  許多碎裂的聲音在埃姆林身上響起——那是各種各樣的防護。

  埃姆林整個人的皮膚被迅速溶解，露出鮮紅的肌肉和隱隱可見的白骨。不過他仍是沒有後退一步，舉起手，露出無名指的指環。

  “莉莉絲。”他艱難開口：“與我同在。”

  伴隨他的話語，卻見一個女人的虛影悄然出現。她面容模糊，全身上下卻透露出「美」的感覺。

  並非魔女的魅惑，傾盡眾生。

  而是單純的美……

  至極的美！

  在‘莉莉絲虛影’的影響下，就連人造死神這個骨頭架子都出現了一瞬間的愣神，巨大的骨爪停在了半空，為埃姆林爭取到了喘息之機。

  仰頭。

  夜色已完全籠罩大地。

  埃姆林見狀，不敢浪費這來之不易的機會，輕吟一句：“禮讚愚者。”

  咻！
  一道影子鬼魅遊過，悄悄爬上了‘人造死神’的身軀。
    時間溯回——

  數十天前，貝克蘭德‘喬斯達莊園’。

  “喬恩先生。”埃姆林頗為苦惱地對面前開口道：“就沒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快速成長，晉升侯爵（序列3）嗎？”

  喬恩抬頭看了埃姆林一眼，笑了笑：“我們懷特會長也會對自己的成長速度感到不滿？真是希奇。”

  他起身，親自為埃姆林倒茶：“說說吧，發生什麽事兒了。”

  “這……”埃姆林有些猶豫。

  但想到在‘命運先生’面前也沒有掩飾的必要，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還不是倫納德·米切爾那家夥，從霍納奇斯山脈回來後就變成了‘守夜人’，專門過來和我炫耀了一番，我有些氣不過，才過來找您。”

  喬恩不禁無語。

  你們這一個個也真是夠閑的。

  不過想到‘日月星’的微妙相性，倒也不是很難理解。

  “就算他成為了半神，你也沒有什麽好緊張的吧，懷特會長，比起那些無聊的攀比，不如把精力放在教會交給你的任務上如何？”

  喬恩面色一肅：“你覺得，自己的活兒太輕？”

  “沒有沒有。”埃姆林趕緊否認。

  也怪他一時失了智，才會怒氣衝衝過來想要找到個壓倒倫納德·米切爾的辦法。

  現在冷靜下來……

  “那什麽，血十字救援會那邊還有事，我不打擾了哈。”埃姆林乾笑，連茶也不喝了，便要起身告辭。

  喬恩見了，沉吟片刻，忽而變回了最初的表情：“你別急啊。”

  他按下埃姆林，壓低聲音道：“塔羅會成員都是最親密的家人，作為家長，你要相信愚者先生的公平與仁愛。

  倫納德在霍納奇斯山脈也是九死一生才晉升半神，那是他應得的報酬。”

  埃姆林連連點頭。

  就在這時，喬恩話鋒一轉：“不過你也有功，而且功勞不小，後勤醫療也很重要啊……”

  埃姆林愣了下，點頭的頻率更快了。

  誰說不是呢。

  喬恩先生果然很懂醫療工作者的苦啊。

  “這樣吧，我且替愚者先生賜你一份力量。”

  喬恩笑盈盈的。

  說著，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張黑色的圓盤，語重心長道：“DISC的話，你應該不陌生，這張「黑色安息日」在黑暗的環境中將發揮無以倫比的力量，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黑暗中更容易發揮？

  給錯人了吧。

  難道這玩意兒不該給倫納德……

  哦。

  原來是這樣。

  埃姆林身子一震。

  想必喬恩先生是用這張DISC來勸誡自己，不要盲目攀比，平生妒心。

  ‘塔羅會成員都是最親密的家人’

  擁有「黑色安息日」的自己，會成為倫納德最好的搭檔！

  “喬恩先生，我明白了。”埃姆林當著喬恩的面把DISC放進身體，鄭重其事道：“是我不夠成熟，您放心，以後我會善用這份力量，不讓您和愚者先生蒙羞。”

  喬恩沉默幾秒，“嗯，好。”

  雖然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你想的和我想的肯定不是一個東西。

  喬某人的本意是安撫埃姆林。

  血族小少爺不說勞苦功高教會第一，貢獻卻是實打實的擺在那裡，誰都不能否認。

  給他「黑色安息日」，在帕列斯老爺爺不出手的情況下，就能在正面戰鬥中穩穩壓過倫納德一頭了。

  然而埃姆林的潛意識中似乎就沒產生過要和倫納德動手的畫面，所以自然而然理解成了‘通力合作，親密無間’。

  不管怎麽說，結果是好的。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時間回到現在——

  夜色已經很深了。

  緋紅月光輕輕照下，朦朧如霧。

  月光並非自然的光芒，而是非凡力量的體現。它仿佛成為了和黑暗溝通的橋梁，詭異的黑影越發膨脹，漸漸的，竟變得和‘人造死神’同等大小。

  埃姆林松了口氣。

  ‘古藤手鐲’，‘莉莉絲的指環’和‘黑色安息日’就是他身上最大的底牌了。事到如今，事態將如何發展已經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低頭往下面一掃。

  數百屍體暴露於野……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好在大多數人成功帶著物資以及病人轉移了，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埃姆林也想走。

  ‘黑色安息日’具有獨立行動的力量，完全不需要去操控，他留在這兒毫無意義。

  可內心有個柔和的聲音卻在安撫他，‘不要著急’。

  鬼使神差的，埃姆林退到了戰場邊緣，目不轉睛地看著‘黑色安息日’和‘人造死神’的戰鬥。

  ‘人造死神’，或者說被海特爾培養出的骷髏神只有簡單的靈智，許多手段對‘黑色安息日’不奏效，祂就有些沒有耐心了。

  用遊戲術語來說，就是陷入了狂暴狀態。

  大地碎裂。

  升級斷絕。

  就連沒有真實形體的‘黑色安息日’都被震得莫名恍惚。

  畢竟是海特爾全心全靈獻祭出來的怪物，威能比尋常死亡天使更為恐怖。

  埃姆林一時不察，手腕上吸血的古藤手鐲直接爆掉，伴隨古藤手鐲炸裂的，還有他的眼球。

  “啊！”埃姆林不禁慘叫。

  失去了視力，讓他無比慌亂。

  可就在這時，那個柔和的聲音又在心間響起。

  “不要害怕。”

  誰？！

  埃姆林剛想開口。

  忽然，一根溫潤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嘴唇。

  “已經沒事了，我來了。”

  “誰？你是誰？！”埃姆林集中全身的靈性修複損傷，想要看看突然出現在此地的神秘人究竟是誰。

  他很確定。

  這個聲音他之前從未聽過。

  也就是說，不是熟人。

  神秘人只是輕笑，並不搭話。

  埃姆林身子忽然放松下來。

  他很難形容那種感覺。

  如同秋日的稻穗。

  如同微風吹拂的麥田。

  自然。

  美好。

  像媽媽一樣……

  埃姆林沉沉睡去，羽毛般輕輕落地。於柔草的包圍中，他渾身上下的損傷以一種緩慢卻又平穩的速度修複著，就連過度嗑藥和靈性枯竭帶來的後遺症也輕描淡寫的消失了。

  “好孩子。”神秘人微微一笑，臉上布滿了母性的光輝。

  她抬頭看看天上的紅月，深吸口氣，帶著聖潔的表情，無比虔誠地做出懷抱嬰兒的動作。

  “讚美母神——”

  伴隨她的話語，紅月越發凝實。

  氣氛和煦，萬物生長。

  無數嫩芽破土而出，將草叢中的埃姆林漸漸隱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