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行程
“鈴鈴鈴。”
“鈴鈴鈴。”
徐容拿起桌上的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上名字後不由皺起了眉頭。
等電話又響了兩聲,他才按下接聽鍵,在手機從手中挪到耳邊的過程中,他的臉上慢慢蕩漾出一點笑意,道:“哎呦,領導好呀。”
“領導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在天津拍戲呢,計劃是要拍雪景,這兩天不是沒下雪嘛,歇著等雪呢。”
他極簡略地把對方未必關心,但又不能不能說的客套話交待了,轉而問道:“領導是有什麽任務要交待嗎,自從來了學校,我還沒幹什麽活,實話說,心裡總感覺有點不太得勁兒。”
“嗨,就這點事兒怎麽能麻煩領導您親自打電話,你讓人招呼我一聲就成啦。”
“好的,好的,明天,明天我一定趕過去。”
掛斷電話,感慨著突然多出來的一趟行程,徐容有些懷念人藝了。
在人藝當演員,是可以選擇徹底躺平的,只要交了罰款,就沒人強迫他做任何事情,哪怕一年到頭不進院門一次,也不會有人說半個不是。
人藝的演員很多,但是隨著劇場的增加,就演員隊那點人手根本不夠用,而在人員的開源節流上,實際情況也是愈發的雪上加霜,人員出口方面,每年離職、退休的從來沒停下過,可是開源方面,隨著各大院校畢業生的質量逐年下滑,能夠招的好苗子也越來越少。
因此對於不能按照要求參加院裡演出安排的演員,只要象征性的交些罰款,便可以不參加院裡的演出。
從管理者的角度,他對這點倒不反感,但是前提是得把年度考核落實,因為這些人到了娛樂圈自報家門時,上來就是一句“我來自京城人藝!”的開場白,若是有真本事,如吳鋼、馮遠正等人,那是給院裡長臉,但是有些人,起到的作用恰好相反。
對於絕大多數京城之外的觀眾而言,他們根本沒有看過話劇,更甚者從來沒聽說過京城人藝,更不知道人藝是個什麽水平、性質的劇團,而對於這家劇團評判的認知,便是熒幕上那些“我來自京城人藝!”的演員。
但是如今他被調到了中戲,便不能像過去那麽自由了,剛才接到的電話,是中戲的院長徐祥打過來的,讓他明天回去參加招生宣傳。
消息靈通的離譜,他這邊剛有功夫,徐祥那邊就把電話打了過來。
至於巧合,天底下的事兒,哪有那麽多巧合?!
大約半中午,等杜其峰回來,徐容後腳就敲響了他的房門。
一進門,他率先問道:“導演,氣象局那邊怎麽說?”
什麽時候下雪不僅僅關系到他怎麽請假,若是明天下雪,劇組立刻就能開始拍攝外景,若是再拖十天半個月,劇組的拍攝計劃也得徹底修改。
“最遲一周,必然有一場大雪。”杜其峰極為樂觀地道。
類似的話,一周前徐容已經聽過,至於到底能不能下的了雪,他心裡根本沒底。
“坐下說。”
徐容在杜其峰一側坐了,而非和往常似的坐在杜其峰的對面,問道:“劇組的演員,都走的差不多了吧?”
“是啊。”杜其峰見他靠在沙發的扶手上,稍微愣了下,起身給他倒了杯還冒著騰騰熱氣的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大家都在酒店裡頭窩著,香港演員來回一趟不容易,但是很多人距家就一兩個小時的路程。”
“謝謝。”徐容笑著接過了水杯,對於肢體表達他一直有所研究,比如座位,如果想通過坐的位置給人營造不同的感受,比如談判,那麽隔著一張桌子的情況下就坐在與被交談人的對面,形成心理上的對立,但是如果目的是為了緩和關系,對面而坐就是一種極為失敗的肢體行為。
杜其峰並未察覺其中細微的差別,道:“其實不拍攝的時候乾別的很正常,別說演員,我們經常拍著拍著,劇本續不上了,乾脆直接收工拍另外一部戲。”
徐容對此有所聽聞,香港很多導演拍戲都是寫一點拍一點,因此有些導演極不習慣內地根據不同的景別而非依據劇情的發展制定拍攝計劃的習慣。
“哈哈,以後杜導可得慢慢習慣。”
杜其峰笑著,道:“是啊,得習慣啊,比方說孫洪雷他們沒戲的時候喜歡去房車裡歇著,這點我就很不喜歡,但內地這邊都是這樣,不習慣也不行不是?”
徐容神情奇妙地瞧著杜其峰,今兒個他總算知道杜其峰和孫洪雷倆人為啥相看兩厭了。
男人的關系和女人的關系相對更加直接,兩個女人共事,即使不對付,可是如果去吃飯、逛街,不耽誤跟好姐妹的似的手挽著手,可是男人相對就直接一些,如果不對付,除了工作,其他時間根本不會有任何交流。
杜其峰和孫洪雷便是如此,在片場,他們之間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該溝通工作也不會刻意回避,但是離開了片場,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杜其峰明白自己說禿嚕嘴了,也不辯解,而是接續道:“作為演員,還是主要演員,不能說沒有你的戲,就跟你沒關系啦,編劇怎麽設計劇情、導演又針對劇情提出了什麽樣的要求、和伱有對手戲的演員怎麽演的,這些都是演員要關心的,不了解這些,你怎麽能把戲演好?”
頓了頓,杜其峰直視著徐容,頗為委屈地道:“有一些媒體說現在的香港導演愛用香港演員,並不是我們愛用,是我們不得不用啊。”
這一點,徐容倒不好反駁,因為杜其峰說的是事實,不說孫洪雷,就是他自己沒戲的時候也會躺車裡眯會兒。
盡管這種習慣在杜其峰看來不敬業,但是在內地,此類行徑在一些藝人的粉絲眼裡已經足夠勤奮,因為他們家的那誰誰誰都親自參與拍攝啦,你們還想怎麽樣?甚至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應當是全世界人民的福音,如同見證耶穌的出生、生平、使命、被釘十字架以及復活等場景一般,應當感到榮幸乃至於垂首涕零。
徐容經常向組裡的香港人介紹內地影視行業如何的欣欣向榮,但也不會避諱行業發展過程中滋生的問題和陋習,而且這些問題,沒有捂著、美化的必要,越是捂著、越是美化,情況越得不到改善,最終只會毀了他賴以生存的行業。
整體形勢的改變需要大部分人的共同努力,而不是一個人聲嘶力竭的呐喊,那只會變成與風車進行殊死搏鬥的騎士。
不得已,他隻好岔開話題,問道:“聽說杜導以前也來內地拍過戲?”
杜其峰點了點頭,神色唏噓地道:“是啊,第一次來拍戲,還是78年那會兒,在粵北的山區拍《碧水寒山奪命金》,因為這個,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去過台灣。”
見徐容露出疑惑的表情,杜其峰笑著解釋道:“當時情況特殊,台灣的相關部門有規定,香港電影人如果來內地拍電影,就不準去台灣,因為他們認為你‘通共’,不過那部電影也不是很好。”
“當時內地的生活特別困難,資源不夠,懂電影的人更少,但是其實那時候,據我的了解,至少在粵北,那邊的人非常善良,非常規矩聽話,我們去拍電影他們也很開心,當官的也特別清廉,你需要什麽,去溝通,人家能幫忙的都盡量幫,幫不了的也會直接了當的告訴你辦不了。”
“其實我來內地拍戲的次數不止那一次,後來的《呆佬拜壽》、《天若有情3:烽火佳人》都是在內地拍的,大概是94年和97年吧,分別在上海和長春拍攝,不過那兩次感受跟78年那次完全不同了,拍攝過程中很多問題都是人為的問題,比方說一個景點,名義上你是可以使用拍攝的,但是實際上層層手續卡的你根本用不了,如果有關系,那些手續反而又能完全省掉,另外呢,就是行業的問題非常大,比方說找群演,明明說好的他們能來三百人,但是到最後他能給你湊一百人就不錯了,經濟確實是發展了,但是人心變得特別古怪,就是你跟人打交道,隨時都留著心眼,不然你根本不知道他會不會坑你。”
“去長春拍完《天若有情3:烽火佳人》後,我就決定不到內地來,這一間隔就是十幾年,我真的很討厭做事不認真,現在的內地電影圈也是這樣,好的電影人非常好,就像你,我簡直不敢相信,在如此糟糕的一個大環境當中,你能保持那麽多優秀的習慣,需要付出多大的毅力。”臨末了,“其實我也知道,像孫洪雷那樣的其實算好的,不好的就太爛了。”
徐容同樣歎了口氣,他倒是沒覺得人心變化太多,全中國那麽多的人,有好人,必然有壞人,不然法律存在的意義必然大大減弱。
見徐容沉默,杜其峰忽湊近了點,低聲問道:“徐老師,聽說,你認識一些懂行的?”
黃弈養小鬼的事兒,杜其峰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十八九歲的時候,他一點也不迷信,堅定地認為幸福都是奮鬥出來的。
後來人到中年,他慢慢的開始信了,盡管他沒有親眼見過一樁,可是聽到的傳聞實在太多太多,其次,則是他漸漸發現有很多事情超出了自己的能力。
而自過了五十歲,對於虛無縹緲的鬼神之說,他漸漸保持敬畏和崇拜,無論是公開場合還是獨處之時,他從敢不否認其存在,更不敢詆毀半句。
因此對於徐容這樣的“行家”,他心裡其實也保持一定的敬畏。
徐容望著杜其峰那大有深意的眼神,明白了怎麽回事,問道:“老劉不是說開機之前看過嗎?”
“這總不下雪也不是個辦法啊?!”
徐容恨不得翻個白眼,大清都亡了整整百年,怎麽還有不問科學問鬼神的?!
他乾笑了一聲,道:“這個還真沒有,我見過,但是要說認識,那純粹胡扯了。”
香港人大多很迷信,杜其峰同樣不能免俗,他猜的沒錯,杜其峰估計想讓他開壇做法。
他突然想起一件有意思的傳聞來,問道:“不是說李漣傑老師會經常接這類活嗎,要不杜導你請他來?”
杜其峰臉上的表情僵了下,尷尬地笑了兩聲,李漣傑會個錘子!
一陣笑聲之後,徐容才道:“導演,是這樣,我請個假,兩天吧。”
杜其峰點了點頭,道:“沒問題,如果要是下雪了,你可一定要提前趕回來,咱們還是趕進度要緊。”
“放心,京城距離這就一會兒的功夫,來得及。”
“好,路上注意安全。”
請了假之後,徐容立刻馬不停蹄的趕回京城,在車上,他看著郵箱裡收到的學校寫好的劇本,不由的搖了搖頭。
招生宣傳的形式是與新浪合作進行全網直播,之所以要以這種形式搞,還是徐祥想再次複製開學典禮那天他的演講稿在網絡上掀起的轟動效應。
但是徐容對此卻不太樂觀,那次實質上是大概率事件,一來他作為內地最當紅的男演員卻幾乎沒有參加過任何綜藝節目,其次才是那篇他潤色了好幾天的稿子。
學校這次寫好了稿子,通篇三十多處引用了典故、典籍,他需要做的是以教師的身份站在講台上,將稿子念完。
但是太沒創意了,類似的稿子二流小報社隨便拉一個編輯都能寫的更好。
再者,他是系主任,雖然不能決定宣傳片到底要拍成什麽模樣,但至少可以提出自身的意見和建議。
第二天,大禮堂。
徐容一身西裝,鼻梁上戴著一副昨天下午小張同學緊急拉著他配的沒有度數的銀框眼鏡,緩緩走上最前方,站在講桌一側,望著禮堂內一張張稚嫩的小臉以及三個角度的三台攝影機,拿著話筒緩緩說道:“同學們早上好,今天是我給你們上的第一節課,首先,在這裡向大家說聲抱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