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關切
凌晨,返回酒店的車上。
徐容突然有些意興闌珊,昨天晚上遊乃海熬夜寫出來的兩場戲,拍了十八個小時隻拍完了一場,上午那場決定重拍之後,從晚上七點二十開始一直耗到凌晨,把所有人都給折磨的頭蒙眼花,仍未能達到理想的狀態。
在過去,徐容一直對電影行業抱有極高的期待,可是這陣子以來,尤其是今天的拍攝經歷,讓他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大多數同行的水平差強人意,哪怕過去廣大媒體、網友宣揚的一級演員連提鞋都不配的香港演員,也是魚龍混雜、泥沙俱下。
從他不多的電影拍攝經驗來看,電影之所以能拍的好看,歸根結底在於導演的水平,他們知道自己要什麽,每個演員又能給自己提供什麽,通過越來越先進的後期技術、特效,給觀眾上映一場場視覺盛宴。
如果以純粹的表演技術含量而論,電影表演明顯要弱於舞台表演的,舞台演出時,一旦演出正式開始,導演盡管仍可以調動幕布、燈光、音響對演出的效果施加影響,但已經很難再影響演員的呈現效果,相反,其他方方面面反而要跟著演員走,也就意味著,舞台表演時每個演員都有成為“導演”的可能。
回到酒店,上了樓,正在走廊裡走著,徐容突然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呻吟,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嫋嫋,不絕如縷。
他的腳步未停,一年到頭,他有一半的時間都是住在酒店,對於此類情形,早已經見怪不怪。
劇組不是沒有女人,但除了演員之外,工作人員幾乎就成都是男人,為數不多的女性工作人員,一個個都深諳自保之道,女演員生活作風前衛,導演、紙片人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看有沒有自己的機會,但若是工作人員搞的烏煙瘴氣,被開除的風險直線上升。
只不過走著走著,到了一個明顯是聲源的房間門口,他忽地頓住了腳步,瞥了一眼房門,無語地搖了搖頭。
回了房間,他看向身後的王亞芹,問道:“高雲翔的女朋友來探班了?”
“沒聽說。”王亞芹把開工箱放在了衣櫃旁,接過了徐容脫下的羽絨服掛上了,“不過,我這幾天發現他和一個女演員走的很近。”
“這家夥真是”
徐容笑著感慨了一句,高雲翔沒腦子,而且愛挑事兒,恐怕孫洪雷、李洸潔心裡多多少少有點瞧不上他,但是這種人又不可或缺,若是沒有當年尉遲敬德那句“且在外勇士八百余人,今悉入宮,控弦被甲,事勢已就,王何得辭!”鋪就的台階,史官修飾起玄武門之變來,恐怕就要多費一番力氣了。
王亞芹掛完了衣服,將水燒上,一邊往臥室的方向走,一邊道:“黃弈前天才離組,現在說不定對面哪棟樓裡狗仔正架著設備偷拍呢,一點警惕心也沒有,我看啊,早晚有一天,他非得栽在女人身上不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徐容見王亞芹拿著自己昨天換下來的髒衣服、髒襪子,道:“你放那吧,早點回去休息,回頭我洗。”
“不礙事,一會兒就洗好啦。”王亞芹笑了一下,拒絕了她的提議,“你應該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徐容看著王亞芹出門,無聲地歎了口氣,王亞芹在身邊,很多事情幾乎都不用他自己動手,但慢慢的,也養成了一些不太好的習慣,比如他看過的書、用過的東西,總是習慣隨手亂丟亂放,王亞芹在身邊的時候,會依據他平時的習慣放在原來的位置,從不抱怨半句,可是回了家,小張同學壓根不慣他的毛病,年紀輕輕就已經被他逼的學會了絮叨。
但是他又不能不讓王亞芹做,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王亞芹一旦實施了行動,如果他強行阻止,只會讓她心裡胡思亂想,沒法好好的投入到工作當中,乃至於做起其他事情來也會變得畏首畏尾。
冬日的天氣愈發寒冷,第二天一早,徐容洗漱之後,拉開窗簾,望著窗外一片枯黃,不由皺起了眉頭。
按照設想,《毒戰》的拍攝會跨越大半個中國,從天津經河北轉戰雲南,而後奔赴廣州後最終再回到雲南,而天津的外景基調則是“漫天的大雪飛舞,天地一片冷寂。”而非眼下天地之間一片肅殺之色。
劇組可以等,但是他作為資方代表,卻不能讓劇組漫無目的等,幾十號人加各種設備的費用,每天都不是一筆小數目。
十天,內景戲拍完之後,如果十天內還不下雪,他就得要求遊乃海和韋佳輝溝通改劇本了。
到了片場沒大會兒,徐容剛化完妝,就見文永珊提著個手提袋走了過來,道:“徐哥,早。”
“早。”
徐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見她大衣下短裙配長靴,露出一大截白皙的大腿,問道:“穿這麽少,不冷嗎?”
文永珊指了指脖子上的玉白色圍脖,道:“還好,昨天我去逛街買了兩條圍脖,對了,還給你帶了一條,喏,給伱帶來啦。”
徐容詫異地接過文永珊遞過來的手提袋,掃了眼手提袋上的古馳標志,道:“謝謝,正想著買一條呢,結果你就給送來了。”
“哈哈,徐哥你真會說話。”
文永珊眯縫著眼,道:“徐老師,能不能請教你一個問題,有什麽便捷的提升演戲的方法嘛?”
“便捷?”
迎著徐容疑惑的目光,文永珊頗為期待地望著他,道:“對。”
她和徐容年齡相當,她相信,徐容一定有什麽他人所不了解的方法,當然,她也做出了付出代價的準備。
徐容好奇地打量著她,問道:“為什麽,會這麽問?”
“就是林雪老師、林佳棟老師還有余詩曼姐姐他們都說你演的特別好,所以,所以.嘿嘿。”
徐容愣神了刹那,乍然笑了,道:“啊,沒有沒有,我其實也不懂,就是瞎演,可能就是瞎貓撞到死耗子了吧。”
他感覺文永珊簡直異想天開,要說想紅,只要思想上能想開了,捷徑多的是,可是想演好戲,捷徑不是說沒有,但是真的不多,比如定製劇本,讓編劇量身定製角色。
不過文永珊的話也讓他終於意識到了當下業內同行的普遍思維,和各行各業一樣,遇到事情,首先考慮捷徑,其次才會考慮常規方法。
可是大多數人卻是忘了,當年走了“終南捷徑”的進士盧藏用,最終也落得個流放邊陲的淒慘下場。
文永珊臉上的笑容依舊,似乎並沒有因此受到影響,道:“徐哥你真是太謙虛啦,你先忙,回頭再聊。”
“好的。”
文永珊沒再跟徐容多聊,可是她也沒再找不遠處的余詩曼,而是自己坐在了一角,安靜地望著片場。
經歷了一夜的反思之後,杜其峰徹底明白過來,他不是王佳衛,也不能學王佳衛,在王佳衛執導的片場,要是有演員一條過,演員心裡反而會咯噔一下,因為按照王佳衛的風格,後期製作時這條戲鐵定會被剪掉。
而且他也不再讓演員一遍一遍的嘗試,而是一板一眼地給吳廷曄、葉旋等人示范。
不遠處,正向遊乃海請教的新人編劇陳維斌望著這一幕,隻覺臉上發熱,相比於對內地不甚了了的杜其峰等人,熟悉內地和香港兩地風土人情的他隻覺臉上發熱。
杜其峰竟然當著中戲表演系主任、北電教授徐容的面教人怎麽演戲?!
瞥見陳維斌呲牙咧嘴,白皙的臉蛋可見的湧上暈紅,遊乃海問道:“怎麽啦,不舒服?”
昨天晚上看了剪出來的第二場戲的遊乃海今天又跑了過來,他非要瞧瞧這場戲到底能拍成什麽樣。
陳維斌緊緊地抱著胳膊,衝著杜其峰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低聲道:“你知道,徐老師在內地除了當演員還做什麽嗎?”
“這個還真不了解。”
“老師,學校的老師。”
遊乃海稍顯驚異的看向片場,只見徐容背著手,正興致盎然地旁觀著杜其峰對其他演員的說教、示范,道:“還真看不出來,他竟然還是個老師,對了,教演戲的?”
“對。”陳維斌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現在是中戲表演系系主任,北電表演系教授。”
遊乃海恍然地“哦”了一聲,不大在意問道:“中戲和北電,很厲害嗎?”
陳維斌愕然地點著頭,反問道:“你不知道?”
“那可是中國最頂尖的兩個藝術類院校。”
遊乃海緩緩轉過頭來,和陳維斌對視了一會兒,消化了這個消息的所代表的意義之後,不太確定地問道:“也就是說,在表演理論界,他在內地,很厲害?”
“豈止!”陳維斌理所當然地點著頭,“內地的表演理論這些年其實根本沒有任何進步,就是一個個小圈子在搞一些形而上學的東西,根本沒法運用到實踐,甚至也沒有得到理論界的廣泛認同,一直到徐老師前兩年進入人藝後情況才發生了變化,他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表一些極具創新性和和實踐意義理論和方法,現在很多搞理論研究的平時主要工作就是分析他的文章和演出混飯吃,我聽內地幾個從事教學工作的同學說,徐老師如果照著這個勢頭下去,不出十年,就會成為內地影視行業一個奇特的存在。”
“奇特的存在?”遊乃海不解地瞧著他,“什麽意思?”
“就是以後可能每一個學院派出身的演員、導演,大學的表演課程都得學他的理論。”
“我頂,也太猛了吧?”
遊乃海爆了句粗口,迅速扭轉視線再看向片場,仍見徐容背著手,正興致盎然地旁觀著杜其峰對其他演員的指導,只不過此時再看,胸中油然而生一股尬意。
班門弄斧?
布鼓雷門?
關公面前耍大刀?
等杜其峰指導一番完畢,走回監視器前,準備繼續拍攝,卻見遊乃海臉色憋的通紅,腳底下地毯也不知道怎回事掉了一塊,問道:“你怎麽啦?”
遊乃海壓低了聲音,問道:“你知道,徐容是中戲表演系的系主任,還兼著北電表演系教授嗎?”
杜其峰愣了下,而後默默地坐下了,他以前聽劉燕名提起過徐容是老師,因為徐容經給新生致辭的視頻在網上火過幾天,但是因為價值觀的不同,他根本沒聽下去,也沒深入了解。
只是他完全沒有想過徐容在學術的成就那麽高,也就是說,自己剛才在全中國最頂尖的藝術院校表演系的系主任、教授面前教表演?
他輕咳了兩聲,看到遊乃海腳下那塊破了的地毯,強行止住了拿腳扣地的動作。
再一次NG之後,杜其峰沒直接上去指導,而是看向了徐容,問道:“徐老師,要不麻煩你給指導指導?”
徐容想也沒想地搖了搖頭,笑著道:“我對他們的角色不太了解,還是導演來吧。”
徐容眼瞅著杜其峰的笑的有點不太自然,隱約明白了他的處境,杜其峰當著自己的面教表演,大致相當於QQHE大學的學生當著清華學生的面分享高考心得。
“我去下洗手間。”
這麽說著,他走出了房間,並沒有真去,而就在走廊一側的椅子上坐了。
孫洪雷很快湊了過來,這兩天雖然沒他的戲,但每一條他都沒錯過,問道:“徐老師,請教你一個問題,感覺你的設計,重複的很少,有時候甚至感覺行動上反而相反,但是每一條都很自然,這是怎麽回事啊?”
“你這是有事徐老師,沒事兒就徐容,翻臉翻的也忒快了點吧?”徐容抿了一口王亞芹遞過來的水道,“等等,是不是沒當我面的時候,就變成小徐啦?”
孫洪雷的表情當即嚴肅的跟受了莫大的委屈的似的,大有急眼的架勢,道:“你怎麽能那麽想我,我能是那種人?”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同時哈哈笑了。
徐容見孫洪雷一直盯著自己,沉吟了片刻,問道:“你覺得,當我們去了解一個人物,我們最需要了解的是什麽?或者換個角度,從觀眾的角度,你覺得觀眾在看戲的時候,最關心的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