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黃河
“不可能!”
黑漆漆的房間當中,朱疆猛地睜開了雙眼。
剛才他夢到《永不磨滅的番號》收視率高開低走,首播之後便遭遇斷崖式暴跌,重蹈幾年前《大明王朝1566》的覆轍。
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之後,他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並長長地籲了口氣,如同夢囈般的在黑暗中喃喃自語:“夢都是反的,夢都是反的。”
默默地為收視祈禱了會兒,因為心裡有事兒,他的困意也消褪了大半,便準確起床去陽台上抽根煙。
伸手在黑暗中撈了兩下,卻沒能摸到床頭燈的開關。
正在此時,一隻白嫩的胳膊搭在他的胸口,慵懶軟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怎麽啦呀?”
聽到聲音,朱疆回過神來,今天不是在自己家。
摸索到床頭櫃上的手機後,他將細膩的手臂輕輕拿開,坐起了起身子,低聲道:“上個廁所。”
“哦~”
他起身下了床,出了門,徑直向另外一間房走去。
坐在電腦前,看著網上的評論,朱疆殘存的一點困意頃刻間消失殆盡。
入目的幾乎全是一片罵聲。
“電視劇裡插播廣告,我*******奶奶。”
“我原來以為網絡視頻軟件已經足夠無恥,直到看了晚上的京城衛視,才發現原來相比之下網絡視頻軟件還是挺有節操的。”
“大概做了個粗略統計,《番號》一集四十二分鍾左右,如果算上片頭和片尾的廣告時間,平均一集播了14分鍾左右的廣告,建議京城衛視改名京城購物頻道,最好再配一男一女兩個主持人,全天不停播廣告。”
“.”
朱疆掃著網絡當中鋪天蓋地的罵聲,“啪”的一聲將電腦按上,閉上了眼睛。
他本來以為,觀眾對於徐容的戲,會抱有足夠的耐心,只是從眼下網上的評價來看,顯然並非如此。
過了一會兒,稍微緩過了點勁兒後,朱疆點了根煙,走到陽台,望著靜謐夜色下的闌珊燈火,心頭生出幾分茫然。
徐容的作品,在業內有些傳言,要麽正向炸穿同期上映的作品,要麽自己原地爆炸。
如同他出演的《生存之民工》、《大清風雲》、《大明王朝1566》,不是停播,就是鋪天蓋地的罵聲。
至於其他的戲,在其播放的地區年度收視排行中,從未跌出過前三。
相當詭異的一種現象,而且《民工》和《大明王朝》都是質量上乘的戲,理論上說,不應該遭遇收視跌破地方電視台能夠接受的底限的程度,但事實上,他確實做到了。
最終他只能把這種不合常理的現象歸因於玄學,就像一些人私下裡傳的,徐容本身就是個很玄的人。
當初朱疆之所以咬牙斥巨資拿下《番號》的獨播權,也有賭的成分,因為徐容出演的作品,總體而言,正向炸穿的比例更高一些。
此時,他不再期待炸穿同期的戲,只希望《番號》不要原地爆炸。
不然,他恐怕就要稱為業內的笑柄。
等天色亮了點,朱疆穿上了衣服,頭也不回的出了住處。
他要去台裡,因為到了那,他多少還能找點事情做,忙碌起來,好過忍受這種難捱的煎熬。
到了門口,經過門口的保安亭時,望著保安偷瞄過來的詭異視線,他笑了下,但是他知道,那個保安也在看他的笑話。
是啊,花了一個億,結果卻招致了全網的批評,自己的確成了個笑話。
但他仍維持著最後的體面,在同行業,以他的年齡,算得上年少有為,失敗一次沒什麽,他還有機會重頭再來。
也許今天來的比較早,到了台裡,愣是沒見半個人影。
在走廊當中佇立了一會兒,他強行挺直的脊背慢慢彎了下去,而後走進了辦公室,關上了門。
過了半晌,台裡漸漸響起腳步聲、說話聲、嬉笑聲,坐在辦公室當中,朱疆突然有點後悔,因為他聽著外邊傳來的隱隱約約的笑聲,每一個抑揚頓挫,都像是對自己的嘲諷。
但是此時,他唯有沉默,犯了錯,就要認罰。
“duang!”
“主任,主任。”一個瘦高個的青年破門而進,門與牆壁碰撞,在晨曦的照耀下,飄蕩起縷縷金色的霧靄。
朱疆的方臉當即拉了下來,他雖然失手了一回,但也不會因此丟了眼下的崗位,而且衝進來的這個年輕人,也不是他手下的人。
他正要發火,卻聽到青年興奮地急聲道:“主任,結果出來啦,首播收視率37%,份額佔比45%!”
朱疆愣愣地瞧著跟前的青年,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他懷疑是自己可能出現了幻覺,也許在自己的面前,其實根本就沒有人。
“主任?”
“主任?”
“啊?”
朱疆恍然間回過了神,接過青年手中的A4紙,掃了一眼之後,突然覺得對方是如此的可愛,以至於比他的親兒子還要親切。
此時,他終於明白網上為什麽那麽多批評了,看的人多了,批評可不得更多?
他迅速繞過辦公桌,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道:“小包,你很不錯,真的很不錯,我先去給領導匯報。”
“哈哈哈”
被稱作小包的青年望著朱疆意氣風發的背影,不屑低癟了癟嘴,朱疆的私生活相當混亂,在台裡的風評一向不好。
但是此時,他仍不得不承認,這個老色痞,能坐到現在的位置,除了擅長溜須拍馬之外,確實有幾分常人難以企及的眼光和魄力。
至少全國的同行沒人豪擲一個億買一部電視劇。
但是朱疆做了,而且效果遠遠超出了預期。
而他,目標就是成為像朱疆這樣被人唾棄又無可奈何的人!
新的一天到來了。
《番號》近兩個月來在全國掀起的幾乎地毯式的宣傳轟炸,早已吸引了諸多關注,只是昨天首播的《番號》的劇情,討論者寥寥,但是對於京城衛視極為猖獗的廣告中間插播電視劇的行徑,經過一夜的發酵,早已沸反盈天。
而且批評者不單單各大網絡平台,還包括各大傳統媒體。
願意掏大錢打廣告的商家就那麽些,有人吃肉,有人喝湯,大家都能接受,可是若是有人要是想連鍋帶碗都給抱走,那就是壞了規矩。
“破壞行業生態,影響了人民群眾對於整個電視行業的觀感和生活的幸福指數,簡直行業之恥!”
“在此之前,從未有人明目張膽突破61號規定,京城台財大氣粗的拿下了徐容的新作,但卻不能以此欺騙觀眾的感情但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朱疆到了領導辦公室外,先是咳嗽了兩聲,才伸手敲門:“篤篤篤。”
“進來。”
辦公室坐著一個個頭不高的中年,此時剛放下電話,看到朱疆推門進來,“嘭”地一下拍在桌面上:“瞧瞧你做的好事兒,上頭都已經把電話打到我這了,批評咱們嚴重破壞了電視劇行業的生態,做了個不好的榜樣,這件事兒,朱疆你要負有首要責任。”
朱疆張了張嘴:“我以為”
小個子中年一聽他的“我以為”,再想想剛才上頭把自己罵的跟三孫子似的情形,火氣蹭蹭蹭的往上直竄:“伱以為什麽,朱疆,我的朱大主任,咱們不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地方台,咱們是京城台,我一直跟你強調,做事要有規矩,不要冒進不要冒進,你耳朵是長屁股上了是吧?”
“領導,我不是.”
“不是什麽?”中年“唰”的一下將電話推到了朱疆跟前,“你不服氣,來,你來,你去給上頭解釋。”
朱疆人愣在了當場,他立了潑天大功,剛進門沒說嘉獎,卻劈頭蓋臉迎來了一頓狠批,心裡不免窩火。
見領導的氣稍微消了點,朱疆才道:“領導,能不能先讓我說句話?”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番號》的首播收視率37%,收視份額45%!”
小個中年聽了,愣愣地跟朱疆對視了好一會兒,臉上乍然間溢滿溝溝壑壑般的笑紋,看著朱疆,輕輕地點了點頭,語重心長地道:“小朱啊,你跟著我好幾年了,也了解,我這個人就是脾氣急,其實是對事不對人,況且,我批評你也是因為你是我的人,你想想,劉乾坤我說過他半句沒有?”
沒等朱疆回答,他自話自說道:“沒有,我為什麽批評你呢,是怕你走了彎路,其實,都是為了你好。”
頓了頓,他才將視線轉到朱疆遞過來的A4紙上,接過了,伸手彈了彈,道:“你主導的采購《番號》的這個事兒,我要給你記一大功。”
“領導你這麽說實在是太抬舉我了,我哪有那眼光啊,都是您領導有方,沒有您,其實再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拿《番號》的獨播權。”朱疆見小個中年神情愈發的柔和,掃了一眼剛才被對方拍的桌面,“那關於廣告的爭議?”
小個中年歎了口氣,道:“技術上的問題,畢竟在所難免,不過還是要批評教育,咱們是不是地方台,工作不能出絲毫的差錯,要為全國的人民負責。”
朱疆笑了,此時,他又想起一件事來,趁機說道:“領導,我還有件事要跟您匯報,就是您看您最近兩天有時間沒,我想把徐容約出來,談談預購《北平無戰事》的事兒。”
小個中年沉吟了會兒,道:“你這個提議很有建設性,不過,你先去探探他的口風,我聽說,這個片子的投資可不是《番號》能比,一個億想拿下獨播權,可能性不大。”
“那領導,您覺得多少合適?”
“小朱,不要事事都來問我,你要先去做市場調研,看看觀眾的口味,我給你說的再多,那也是咱們來拍腦門不是?”
朱疆臉上笑著,口中連聲說是,心裡卻問候起了對方八輩祖宗,特麽的推卸責任時跟撒丫子的兔子似的,到了搶功,上的比野狗還潑。
“好,我這就去落實。”
徐容接到朱疆的電話時,猶豫了下,《毒戰》再有兩天就要開機,他其實不想在分心雜事。
但最終,他仍應下了邀約,因為通過整理人藝前輩的材料,他發現大多數前輩都提出一個類似的建議,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朱疆雖然長的濃眉大眼,面容方正,但是從過去的了解,他知道,那家夥可不是什麽好玩意,但是他仍沒拒絕。
因為他的身邊,像朱疆這麽充滿矛盾的人不多,能力很強、眼光獨到,但是身上又有很多他不太喜歡的點。
而且打交道不是觀察,因為人沒到情緒放松的情況下,不會展露出最真實的一面。
晚上。
“接下來,請允許我一首《黃河大合唱》,獻給我敬愛的老弟徐容徐主任。”
京城郊區的一處會所當中,朱疆臉色暈紅,一手舉著高腳杯,一手舉著話筒高聲說道。
在房間內七零八落的位置,徐容、羅力平、劉疆、徐記周以及和朱疆一同前來的兩個中年,身邊各坐著個身材妖嬈曲線婀娜的女伴。
只不過相比較於其他人旁邊的女孩,徐容身邊的珂藍,長筒襯衣、長筒牛仔褲的打扮,簡直落後了數個時代。
跟朱疆同來的一個胖乎乎的中年正拉著身旁女孩的手聊天,聽到朱疆的話,轉過頭道:“老朱,你今兒應該唱好日子,黃河大合唱不應景不應景。”
“哈哈哈。”
朱疆將視線轉向徐容,道:“徐老弟,這個問題,麻煩你給老劉解答解答你和這首歌的淵源啦。”
徐容知道朱疆這是成心考自己,笑著道:“其實也說不上有太大的淵源,八一三事變的那天晚上,上海大夏大學的幾個學生聽到日本侵略者轟隆隆的炮聲,按捺不住,於是一個叫做冼星海的青年,拉著一個名叫田衝的青年跑到了蘇州河邊,望著對岸衝天的火光,他們滿腔怒火,決心投入到抗日救亡的運動中。”
“沒過兩天,田衝就參加了光未然擔任隊長的抗敵演劇三隊,隨隊穿過敵人的封鎖線度黃河,在黃河渡船上,這群熱血青年,第一次聽到高亢蒼勁的艄公號子,第一次看到古銅色赤臂、白發的船夫架著一葉扁舟與驚濤駭浪搏鬥,第一次體驗到與艱難險阻奮力搏鬥勝利後的歡唱,由此,光未然一蹴而就寫成了長詩《黃河吟》,抵達根據地之後,又邀請老朋友冼星海作曲,田衝獨唱,於是《黃河大合唱》應運而生。”
徐容見幾人愣愣地瞧著自己,道:“田衝老師是我們人藝最早的一批成員之一,也是建院以來最有個性的演員之一,還擔任過我們藝委會的副主任,朱哥說的淵源,大概就是這個吧。”
羅力平聽完了,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樣,豎了個大拇指,道:“朱主任這個提議好,這個提議好。”
徐記周坐在一邊,他是編劇出身,自詡是個文化人,可是今天,他才發現論博學程度,自己似乎還不及演員的徐容,同樣臉色微紅地附和道:“確實應景,確實應景。”
劉疆呵呵笑著,瞥了羅力平一眼,一方面,他心裡暗暗鄙視朱疆這家夥簡直把拍馬屁拍出了新境界,另一方面,卻是忽地想起不知道打哪聽過的一句話:演員拚到最後,拚的其實是文化底蘊和閱歷。
珂藍望著徐容,在訝然的同時,臉上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
“風在吼,馬在叫。”
“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河西山岡萬丈高,河東河北高粱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