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前夕
“好的,嗯,好的,呂阿姨,好的,您放心,您放心,我一準說他,您放心。”
濮存晰掛斷了電話,臉上的笑容,迅速淡去,抬起還握著筆的手,輕輕地揉捏著眉心。
怎麽一個個就不能讓人省心呢。
“篤篤篤。”
“進來。”
“哢嚓。”
門被推開,露出徐容的笑臉:“濮院,忙著呢?”
濮存晰此時瞅見他,心裡就來氣,當即低頭繼續修改場記在排練時的記錄,隻聲音不大高興地道:“你又不是看不見?”
徐容並沒有察覺濮存晰的苦惱,因為自打排練開始,濮存晰幾乎天天這副模樣,他進了門,從兜裡摸出兩張發票,輕輕拍在濮存晰跟前,問道:“濮院,你看這些能報銷不?”
濮存晰聞言,抬起頭,撿起了跟前的發票,問道:“你又給小於買了什麽?”
“嘶。”
等他看清楚了發票上的金額,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猛地抬起頭問道:“十,十六萬?”
“伱到底買了什麽?”
徐容瞧著濮存晰驚訝的模樣,有點不解,道:你不是說讓我幫她找狀態嘛,我就順道著去呂嗯老師那坐了坐,呂老師跟我說,想要演好繁漪,最好每天都穿著旗袍、繡花鞋,可是於明佳抱怨院裡的旗袍質量太那個啥,然後我就陪著她定做了兩件,再加上兩雙鞋子,兩把團扇,還有又租了的一副民國女子的畫,就這還是撿便宜的呢。”
濮存晰不著痕跡地將發票放下了,詫異地道:“你怎麽認識的呂老師?”
徐容笑著擺了擺手,道:“嗨,說起來都是沾了明佳的光,她臉皮薄,不好意思,我就替她去上門請教請教。”
濮存晰拿起一遝資料,聽到他的話,隨手又給扔到了桌子上,將發票蓋的嚴嚴實實,道:“別扯那些有的沒的,小於臉皮可沒你說的那麽薄。”
“對了,我想起個事兒。”濮存晰見徐容又要張嘴,立刻道,“你別有事兒沒事兒就往院裡的老前輩家跑,人都年紀大了,精力不比以往,去那坐會兒就完啦,怎麽沒一點眼色?”
“不能吧?”徐容不大確定地道,“我瞅著他們都挺歡迎我的,我過去主要就是陪他們聊聊天,年紀大了,兒女又都忙著工作,眼巴前也沒個說話的人,瞅著怪孤單的,對了,藍田野老師還非要拽著我教我畫畫呢。”
濮存晰翻了個白眼,《雷雨》已經開始排練半個月了,有的時候上午排,有的時候下午排,周末休息。
可是這半個月,除了早飯,徐容愣是沒吃過自家一粒米,今兒個去這個前輩家蹭一頓,明兒個去那個老師家搭個夥,而且禮節也賊到位,甭管貴的便宜的,回回上門沒空過手,關鍵是嘴巴還甜,爺爺長奶奶短的。
再加上他是人藝的後輩演員,老前輩們根本不好拒絕。
已經有好幾個叔伯阿姨都把電話打到他這來了。
能不能讓那個姓徐的小夥子安生兩天?
好嘛,往家屬院跑的比回自家都勤快。
瞧著徐容疑惑的目光,濮存晰無奈地揉了揉腦門:“那可是,藍老師那麽大年紀了,不拉著你畫畫,難不成被你拉著跟你一塊排戲嘛?”
“嗨,我注意,我注意。”徐容訕笑了兩聲,他其實已經在有意控制請教的時間,不然要是拿出上大學的勁兒頭,估計院裡的那些老前輩早就扛不住了。
倒不是他心急,而是實在是時不我待,一個個都七八十的人了,真說不準的事兒。
他見濮存晰擺手,明白他的意思,這是讓他去排練廳呢,可是他腳下並沒有挪動半分,手指著桌子上的發票,問道:“那這發票?”
濮存晰見他又繞了回來,又抽出了發票,咳嗽了兩聲,道:“這個錢,花的實在有點多啦。”
徐容一聽話音兒,就知道怎麽回事了,將發票從他手裡扯了回來,道:“得咧,我就隨口一說,走啦。”
“等等。”
徐容還沒出門,濮存晰又喊住了他,語氣莫名地道:“小徐,你別忘了,你是有女朋友的人。”
這段時間,徐容跟於明佳走的太近了,平時一到休息的功夫,於明佳就往徐容跟前偎,而且他要是記得沒錯,徐容林林總總的,已經在於明佳身上花了小二十萬。
他有點後悔當初的威逼利誘了,在踩了於明佳的手機之後,他感覺於明佳仍欠缺一點東西。
對徐容的依賴。
仨人一合計,頓時想出了一出美男計。
狀態的確幫於明佳找到了,可是眼下,他卻有點擔心。
徐容展現的鈔能力有點太強了,二十萬平白的花出去,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這兩天,他總感覺於明佳的狀態很奇怪,弄的他總是心神不寧的,倆人都太年輕了,再加上朝日相處,真要生出什麽意外,他是真沒法跟家屬交代。
徐容打量著濮存晰擔憂的神情,笑著道:“當初我說不行,你們非要讓我這麽乾,現在知道害怕啦,放心,我有分寸,接下來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做渣男。”
濮存晰的臉色更凝重了,脫口而出道:“你要做什麽?”
“很快你就會知道啦。”徐容擺了擺手,順帶著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他並沒有立刻往排練廳去,而就坐在外邊的走廊當中,等待著八點鍾的到來。
臨到七點五十五,他下了樓,進了排練廳,見到穿著身藕荷色滾燙醬紫色邊旗袍,腳上踏著雙軟底繡花鞋的於明佳,露出點燦爛的笑容。
旗袍的上身較為合身,下擺稍肥,叉隻開到了膝蓋下邊,在那個時代,只有舞女的旗袍才會開過膝蓋以上,而且這種設計,不僅能在一定程度上呈現於明佳凹凸有致的身材,走動時,下擺的飄動也會給人一種瀟灑的感覺。
老院長在劇本當中規定繁漪要穿黑色的旗袍,但是那是開場之後,在跟周萍感情甚篤的三年當中,她的心情應當是明快的,身上的衣服,也應當是充滿生活樂趣的暖色。
旗袍是他聯系了陳,找了一個比較有名的設計師定做的,樣式符合上世紀二十年代的流行款式,而橫 S 頭的髮型,也是請教過院裡的設計,可以展現她飽滿的額頭,雖然戲的時代背景應當流行元寶頭,但那種髮型太過老氣,《BJ人》當中的曾思懿比較適合,因為她是封建衛道者,而繁漪恰好和她相反。
“老徐,你怎麽才來呀。”於明佳望見徐容過來,幾步跑到了他跟前,溫柔地問道。
史藍芽聽著於明佳對徐容的稱呼,盡管已經聽了很多次,可是胳膊上仍忍不住直起雞皮疙瘩。
徐容是87年生人,於明佳是82年,整整比他大了五歲,可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仿佛她才是年齡較小的那個。
也是天真的那個。
望著仰著下巴仰望著徐容的於明佳,史藍芽微微皺著眉頭,一切發生的開端,應當是徐容送她手機的第三天。
莫名其妙的,於明佳突然跟徐容就親近起來。
“早。”
“不早啦,你今天又來晚了呢。”於明佳的眼睛彎成了一條縫,“中午你不要去食堂吃飯啦,我給你帶了。”
“嗯?”徐容剛坐下,聞言差點沒給直接跳起來,詫異地轉過頭,奇怪地瞧著她道,“我記得前陣子還聽你說,你這輩子都不會給男人做飯的。”
於明佳撅著嘴,但又笑了,倆眼睛期待地望著他,道:“我剛剛學的,怎麽樣,厲害吧?”
徐容並沒有如她所願的誇獎她,沉吟了一會兒,低聲道:“我有女朋友的。”
於明佳脫口而出道:“我知道,可是你那麽忙,應該找一個更願意照顧你的,而不是你要照顧的人,難道不是嗎?”
“這樣,不好。”
徐容似乎有難言之隱似的,輕輕地搖了搖頭,起身又向門口走去,道:“我去換身衣服。”
於明佳呆呆地望著轉身離去的徐容,她隻隱晦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怎麽徐容反倒是退縮了?
對了,他剛才猶豫了一下。
是的,他在害怕,如果被媒體曝光,他過去付出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
他不是玩世不恭,她相信他是真誠的,她理解他,她相信他也是理解自己的,她要追上去,抓住他,問個明白。
張萬坤嗤嗤笑著望著這一幕,這是他們一塊合計出來的辦法,本來也沒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未曾想效果真的好的出奇。
對於明佳而言,這極不友好,甚至相當不尊重,但是眼看留給劇組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們實在沒有了別的辦法。
想來,於明佳以後會理解吧。
見於明佳就要跑過去追徐容,張萬坤忙咳嗽了一聲,喊住了於明佳,問道:“小於,對了,前陣子給你介紹的那個,怎麽樣啦?”
“啊,哪個?噢,那個啊,感覺,不太合適。”
徐容出了門,輕輕地松了口氣,在這口氣籲出來的同時,他忽地對於周萍的理解更加深刻了。
此時,他真的有點害怕再跟於明佳單獨相處。
他完全不敢想她會說出什麽樣的話。
徐容剛出了門沒幾步,迎面遇到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微胖女孩,女孩兒戴著幅金屬圓框眼鏡,在走廊上望見他,立刻一路小跑了過來,道:“徐老師,徐老師,正找你呢。”
“怎麽啦,郭老師?”
得益於這半個月天天往院裡跑,對於院裡的行政人員,他基本也全都認了個遍,眼前的女孩,叫郭那,是院裡的平面設計。
也是唯一的平面設計。
工作的內容,就是負責給每一場戲設計海報。
郭那到了跟前,將手裡卷成卷的 A4紙遞給了他,道:“徐老師,你看下我設計的海報,還可以嗎?”
徐容接過了,眼睛雖然盯著紙張,但是卻思考著郭那此舉背後的意義。
他既不是院裡的領導,也不是藝委會成員,海報怎麽設計,按理說根本不用征詢他的意見。
可是郭那卻來到了他跟前,還問他是否可以。
這就很奇怪。
他又想到了濮存晰和顧威導演的賭約,最終的輸贏,是以上座率來決定的。
他除了話劇演員的身份之外,還是影視劇演員,而且平時並不經常露面,這樣一個近距離接觸他的機會,一旦消息被媒體曝光,他的影迷、粉絲,恐怕會不遠萬裡趕來捧他的場。
於顧威、楊力新、恭麗君而言,這是一場打第一場演出開始就不公平的賭局。
郭那會自作主張的跑來問自己?
顯然不會!
隻一瞬,他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轉過頭問道:“濮院讓你來找我的?”
郭那眨巴眨巴圓框眼鏡下的大眼睛:“沒,沒,是我想請你幫我把把關。”
徐容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用放我照片,只寫名字就可以。”
“噢,好,謝謝徐老師。”
“客氣。”
中午排了兩遍之後,濮存晰看差不多了,到了下午,親自開著車把鄭老爺子請到了排練廳。
距離最後的演出,還剩下半個月,也該請老爺子過來看看成果,如果有不合適的地方,還來得及抓緊時間改正。
等鄭老爺子坐下了,濮存晰問道:“鄭老師,今天連排吧。”
“嗯,連排。”
濮存晰同樣坐在老爺子旁邊,衝著張萬坤和辛月道:“開始吧。”
“四鳳。”
“四鳳。”
聽著張萬坤說了兩句台詞,鄭老爺子輕輕地點了點頭,順手的,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喝,真熱。”
“四鳳,你聽見了沒有。”
“鈴。”
一道清脆的鈴聲乍然響徹整個排練廳。
張萬坤和辛月齊齊地轉過頭來,看向坐在桌子後的鄭融和濮存晰二人。
無論距離鈴鐺的遠近,還是資格,先前能拍鈴的,也只有他們倆人。
徐容的心也跟著揪了一下,排到今天的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結果這才四句詞,又被按了鈴。
濮存晰同樣疑惑地望著鄭融,因為剛才已經說過,今天要連排,中途不按鈴的。
對視著濮存晰不解的目光,鄭老爺子回以更加疑惑的視線,指了指跟前的鈴鐺,問道:“你想說什麽?”
所有人隨著鄭老爺子的詫異,又齊齊地將視線轉向濮存晰,中午排的時候你這個導演不是說沒問題嗎?
怎麽這才說了四句詞,你就按了鈴?
濮存晰被一幫人盯著,人都傻了,鈴鐺明明是鄭老爺子放茶杯的時候不小心碰到的,怎麽這一轉眼就賴自己身上了?
他張了兩下嘴,最終,只能轉過頭,乾巴巴地衝著眾人道:“不好意思,不小心碰到了,我下次注意。”
再次開始排練,這次倒是沒再出什麽么蛾子,排完之後,所有人都望著端坐的鄭老爺子,等待著他的意見或者建議。
老爺子尋摸了半晌,直到眾人忍不下去的當口,才搖著頭感歎道:“不容易,不容易。”
至於怎麽個不容易法,哪怕徐容和濮存晰在鄭老爺子回去的路上問了一路,老爺子愣是沒再多說解釋半個字。
但是老爺子既然沒再像上次似的轉身就走,多少也給了眾人不少希望。
再次返回了劇院之後,濮存晰當眾又下了一次狠心:“接下來的半個月,無休!”
在濮存晰的高壓管理之下,半個月的時間,悄然而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