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糞坑
采訪環節結束後,徐容回到了化妝間,並沒有立刻卸妝,而是躺在休息的沙發上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他很清楚今天自己狀態不好的根源,最近的事情太多分了神,也耗費相當多的精力。
家裡還有十幾份劇本沒來得及看,今天、明天、後天連著三天演出,而後天演出過後,他還得立刻換身衣服,去參加華表獎的頒獎典禮,再之後還要出席中戲的開學典禮。
長達幾個小時的演出不是件輕松的事兒,演員這行,有一個詞語可以高度概括,外松內緊。
在台上,精神得時刻緊繃著,候場的時候,又難免要考慮之前哪演的不對、之後該怎麽演或者再熟悉熟悉台詞,面對一千名高標準、嚴要求的觀眾,登台的次數越多,他越不敢放松。
因為去年面試的時候,有一個考生演繁漪,他看了之後,覺得極不舒服,於是問道:“誰教你這麽演的?”
學生當即回答:“謝延寧老師就是這麽演的。”
他沒法反駁,因為謝延寧是院裡的前輩。
從那個時候起,他才意識到,來看戲的不僅僅是喜歡看戲的觀眾,還有國內各大劇團的同行、京城各個院校表演專業的學生,而且大多還是抱著學習的目的來的。
除此之外,也許他的演出錄像,還會同的理論一道,走進各大院校的課堂,成為老師分析、學生學習的模板。
演的不好,觀眾不來看第二場還是其次,誤人子弟的責任他擔待不起。
因為等學生以後演的時候會照著學,一旦碰到同行、前輩指出不對,他們往往會和那個考生一樣,理直氣壯地反駁“徐容老師就是這麽演的”,誠然,同行會顧忌他的面子和地位不再多說,但是他的疏忽很容易帶壞未來一個本來能成為好演員的孩子。
這是他一直以來刻意避免的,寧可少掙點眼前的錢,也要做好自己賴以生存的事。
“篤篤篤。”
“請進。”
濮存晰推門走了進來,一進門,就豎了根大拇指,道:“小徐,你今兒演的可是真的好。”
徐容臉上“唰”的一下紅了個通透,道:“濮院,我知道今兒出了問題,你就別埋汰我了。”
濮存晰愣愣地瞧著他,道:“不是,伱今兒演的真的特別好,剛才在側幕條,藍田野老師都激動壞了,說你現在完全能撐得起一台戲了。”
徐容狐疑地瞧著他,見他的模樣不像是安慰自己,他將信將疑地道:“真,沒拿我逗樂的意思?”
濮存晰臉色稍微嚴肅了點,道:“小徐,我知道你對自己要求很高,可是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狠了,你難道沒看到觀眾的反應,沒看到.咳咳,反正這麽跟你說吧,今天的演出,非常成功。”
“小徐,你得把狀態保持住,爭取演他個三十場。”
徐容搖了搖頭,道:“恐怕不行。”
他真保持不了眼下的狀態。
濮存晰將他的水杯擰開了,遞到他跟前,道:“喝口水,小徐啊,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我剛從空政調過來的時候,也是興衝衝的,後來才發現不對,老受打擊,老受打擊,你別看藍田野老師現在慈眉善目的,那時候可一點不含糊,稍微犯錯就是一頓訓。”
徐容忙接過了,有點受寵若驚,往常濮存晰對他關心是有的,可是如眼下這般,將水杯遞到他跟前,恐怕張合平也沒享受過。
他心裡總覺得有點不踏實。
濮存晰哪能想到自己一個細微的動作會讓徐容胡思亂想那麽多,接著道:“但是呢,長輩們責罵,其實出發點是好的,你吵別人的時候,會因為想讓他變得更差嘛?我想肯定不會。”
見徐容的神情愈發迷惑,濮存晰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徐啊,跟你說這麽多,其實想告訴你一點,咱們的根,在人藝,盡管有時候有些事兒不符合心意,但其實相比之下,咱們家裡的風氣算是好的,不像某些單位,比方說中戲吧,我跟你說,你是不了解,那各種種歪風邪氣啊,那地方,啊,嘖嘖,真不能說,簡直,簡直就是個糞坑。”
徐容張了張嘴,問道:“不能吧?我也有幾個朋友在中戲任職,沒聽說.”
濮存晰擺了擺手,道“咱們不談別家的事兒,還是說咱們自家,正因為沒那麽完美,所以才更需要我們,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樓上,張合平掛斷了電話,無奈地撓了撓頭頂稀疏的發絲。
票本來就不夠,這下可好,還得取消一個場次。
真是幸福的煩惱啊。
自去年《雷雨》演出開始,人藝的觀眾就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一夜之間,湧入了很多徐容的粉絲。
對這種變化,張合平本身是不樂意見到的,因為話劇演的並非一時的熱鬧,而且票價並不便宜,他不希望觀眾來看戲是因為徐容的關系。
另外他擔憂的還有一點,黃牛趁機哄抬票價,去年他聽說私下裡門票已經被炒到了六千多。
這會壞了人藝的口碑。
最重要的是,根據以往的經驗,這些觀眾是留不住的。
只是令他意外的,去年湧入的年輕觀眾,竟然留下了三成左右。
一如目今樓下看不到頭的排隊買票的長龍。
這讓他感覺當初的辛苦沒有白費,徐容剛畢業那會兒,北電是想把他留校任教的,還是他拜托領導打了招呼,張軍才乖乖放人。
而剛才的電話,讓他愈發的無奈,他準備再去找老徐談談,不過在那之前,他得先慰問慰問兩位老爺子和徐容。
化妝間,濮存晰前腳剛走,張合平後腳就推門走進了進來,一進門,又是一頓猛誇。
稱讚的接踵而至,徐容徹底懵了。
合著累的時候才能演好覺新?
見徐容神色疲憊,張合平關切地問道:“累啦?”
“有點,這段事兒有點多。”
張合平臉色一肅:“那要不要取消一場,你先休息休息?”
徐容愈發感覺不對了,擺著手道:“院長,真不用,我年輕,睡一覺就能緩過來了。”
“那就好。”張合平皺著眉頭,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過兩天,你是不是還要去中戲上課?”
“沒,只是去給新生致辭,其他的還沒安排。”
張合平輕點了下下巴,道:“也好,能少摻和就少摻和吧,中戲那個地方,唉,怎說呢”
他先是重重地歎了口氣,而後靠近了點,一臉嫌棄地道:“就是個糞坑!”
徐容徹底傻眼了,今兒怎了是,兄弟單位怎麽突然就變成糞坑了?
他感覺今天濮存晰和張合平的態度很奇怪,一來是對自己的態度好的有點過分了,其次,都對中戲抱著莫名的敵意。
他有點想不通,一如今天他自覺演的不太好,可是所有的人都覺得好的不行,尤其是下班的時候,劇院外排的幾百米買票的隊伍,讓他覺得每件事都透露著詭異。
回到家,再一次聽到爺爺對今天的演出的稱讚之後,徐容徹底麻了。
吃完飯稍微緩過了點勁兒,徐容衝著廚房裡的小張同學喊道:“小張,你等會兒有事兒沒?”
“我還要去練習呢。”
小張同學的聲音打廚房當中傳出,等了一會兒,她探出了腦袋,問道:“怎啦?”
“去書房看片子。”
小張同學的眼睛悄然睜大,不著痕跡地瞥了正在看電視的爺爺一眼,見他沒注意,嚴詞拒絕道:“我還要練習呢。”
“行。”
等他到了書房,過了約摸十來分鍾,小張同學悄悄地推開了書房的門,進了門後立刻把房門鎖死了,“嘿嘿”笑著,躡手躡腳地跑到他跟前,而後從口袋裡掏出了耳機,道:“徐老師,用這個用這個,以前我們宿舍都是戴著耳機看的。”
徐容看著她興奮的神色,神情漸漸趨於詭異,將電腦扳了過來,指著屏幕道:“我說的是看今天演出的錄像,你以為,是什麽?”
小張同學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但很快的,她又強辯道:“話劇又沒字幕,戴,戴上耳機才能聽得清聲音。”
她也知道這個理由太過牽強,作為一名話劇演員,還是人藝的演員,熟悉各大經典劇目是必備的基本功。
“一天天腦子裡裝的都什麽?”
“那也比某些人強啊,上了床就沒有老實過。”
“我那是在其位謀其政!”
小張同學瞧著徐容義正言辭的模樣,張了張嘴,好半天,也沒想出怎麽辯駁,隻好狠狠地錘了他兩下,問道:“徐老師你為什麽要看自己的錄像啊?”
“我今天演的真的特別好?”
小張同學立刻點了點頭,道:“對呀,感覺比周萍演的還要好,就是你一出場,就能把人的視線牽到你身上,進入那個環境當中。”
徐容皺著眉頭,看著畫面當中的自己,詫異道:“奇了怪了。”
一邊看著錄像,徐容一邊問道:“其實,演出的時候我有點累,感覺也不太在狀態,就是強提的精神,我本來以為我演的很糟糕來著。”
“這簡單啊,突破極限才能發掘你的天賦啊。”
徐容想了一會兒,道:“可能有這方面的因素吧,但我感覺不全是,因為雖然累,但並沒有失控,整體還在我的控制之內,如果按你說的,那對於我而言,很可能就是一場災難,不過,我感覺我好像誤打誤撞的摸到了點了不得的東西。”
小張同學疑惑地道:“了不得?”
徐容也不大確定,將想法暫時擱置,道:“不好說。”
看了一遍錄像之後,徐容把今天的感受、經過記錄了下來。
因為沒有經過實踐檢驗,他也不好下論斷,去推翻過去的猜想。
而與此同時,他演出結束之後的一番言論在外界引起了軒然大浪。
“話劇投資收益率至少10000%!”
“話劇才是最賺錢的行業!”
媒體完全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徐容的原話是“一場話劇的成本在二十萬到一百萬之間,但是一輪演出的票房收入達千萬。”,只不過到了他們口中,就徹底變了模樣。
其實這還是徐容委婉的說法,去年他演出的《雷雨》,總票房一千五百萬,佔了院裡全年票房的近三分之一。
沒人懷疑徐容吹牛逼,因為這些數據並不難查到。
至此,某些嗅覺敏銳的資本如同鯊魚一般,發現了文藝市場的新商機,開始連夜張羅場地、明星,準備大乾一場。
回報率實在太高啦!
但卻有一家既有場地又有明星的劇院沒有絲毫動靜。
國話。
通過明星聚攏觀眾的設想,國話從08年就開始實踐,至去年的全明星陣容的《四世同堂》被人藝和孟京輝錘的京城票房慘淡之後,徹底偃旗息鼓。
話劇這行,台上演的不好,哪怕再吆喝,就是留不住觀眾,演的好了,一台戲一個觀眾能跟著看一輪。
而且國話非常明白,徐容所說的一輪一千萬,縱然在人藝,眼下也隻《雷雨》和《窩頭會館》兩台。
但是國話沒有絲毫勸阻的想法。
與此同時,某小分隊成員看著媒體刊登的徐容的“道歉言論”,罵娘的心都有了。
合著,你還沒發揮好?
徐容第二天中午十一點才起床,一來,是他確實太累了,二來,是他想實踐一下心中的猜想。
只不過到了演出的時候,他自認為的良好狀態並沒有達到他預期的效果。
“孩子,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兒啦?”
“小徐,你這場演的,跟上場比,稍微差點意思。”
“小徐.”
徐容再次茫然了,他明明感覺自己的狀態非常好來著,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一時半會兒的,他又弄不明白。
但是他很明確的知道,和極限沒有任何關系,他隱隱約約感覺,自己第一場之所以演的好,根結在於體驗。
一種可能不符合“跳進跳出理論”、“‘我’是我的雜念的理論”的實踐方式。
8月28日,第十四屆中國電影華表獎。
頒獎典禮開場沒多久,朱軍又一刀子戳在了在家看電視的濮存晰心頭:“有請中戲表演系主任、著名青年表演藝術家、影視話著名演員,徐容致辭。”
徐容望著台下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拿出了韓三蘋給自己的發言稿,緩緩念道:“各位現場,及電視前,的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我是徐容,今天,很榮幸,能夠站在這裡,在電影行業,我是一個新人,但是,我非常慶幸,能夠從事這個行當,非常慶幸,在今年踏入了這個行當,因為,一個嶄新的、屬於中國的大片時代,已經緩緩拉開了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