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沉默
“世界上無論何種語言藝術,都需要不同程度地擴大日常講話的口腔開度以及咽腔容積,以使得聲音更具凝聚力,更達遠。”
徐容說著,突然使用了口腔共鳴,使得聲音呈現出了播音腔的特點,“觀眾朋友們大家早上好,歡迎收看今天的報告會,報告會的主要內容如下,第一,6月15日,《毒戰》全球同步上映。”
對於專業人士而言,徐容示范的只是共鳴的簡單運用,但是於廣大不明真相的網友,卻下意識地的覺得非常厲害。
“臥槽,徐容還能當主持人?”
“我說中傳怎麽抽風要聘任他當教授。”
“其實所謂的播音腔技巧非常簡單,咱們平時說話的時候,往往都是直接把氣送出來,影視表演多為這種方式。”他說著,左手手指和手掌呈約摸九十度的角,右手食指沿著左手手腕以流暢的曲線劃到左手的指尖部位,“這就是發聲過程中氣的流動方向,但是這種方式特別費嗓子,聲音的集中度也不高。”
“打開口腔會出現什麽效果呢?”徐容說著,左手手掌微曲,右手的食指再次從左手手腕出發,和上一次不同,這一次氣息直直地頂在了右手手指的關節處,“氣流經過口腔時會打在我們的上顎部位,形成共振,也就是咱們成說的口腔共鳴,聲音就會以咱們平時所說的播音腔呈現。”
徐容正要接著講下去,突然發現中後排不少人悄悄地張開了嘴巴,似乎試圖使氣息“打在上顎”,他看向前兩排的觀眾:“有誰帶衛生紙了嗎?”
一個約摸二十歲左右的女孩率先跑了過來:“徐老師,給。”
徐容瞧著女孩有點面熟,可是一時間並沒有想起在哪見過,隻笑著道:“謝謝這位同學。”
他抽出一張衛生紙展,單手提著上沿放在跟前,側身面對著觀眾席和鏡頭:“很多初學者不確定有沒有達到‘聲掛上顎’的效果,很簡單,把展開的衛生紙放在嘴巴前,發出“哈”聲音。”
“哈。”
他手中的衛生紙輕輕飄起。
“衛生紙飛了起來,這是我們正常說話時氣息的流動方式。那麽口腔共鳴時氣息流動會是什麽效果呢?”
他說著,再次將衛生紙靠近了嘴巴:“哈。”
盡管他的聲音這一次更凝聚、更高亢,可是衛生紙隻輕微的顫動了一下。
“大家可以看到,當我運用口腔共鳴時,雖然我也發出了聲音,但是衛生紙的擺動幅度十分微弱,因為這種方式下氣流並不是直接打出來。”
徐容收起了衛生紙,轉過身直面禮堂道:“相信現在無論在場的觀眾還是線上的觀眾,都已經了解了口腔共鳴的基本原理,而且也都已經學會並且能夠很好的運用口腔共鳴,至於胸腔共鳴和頭腔共鳴雖然形式不同,但是本質是相同的,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自行了解。”
隨著徐容再次默認觀眾“已經學會”,各個直播平台上仍在費勁地練習口腔共鳴的觀眾血壓極速飆升,而直接結果就是評論瞬間爆炸,他們已經受夠了!
徐容每一次都說的十分真誠,似乎他已經講的十分詳細而且這些東西又十分簡單,別人再學不會就真的不是他的問題。
只是諸多觀眾還在瘋狂的敲打鍵盤時,徐容緊接著一句話如同兜頭一盆冷水,壓製了他們爆發血脈力量的衝動。
“以上這些都是舞台表演的基本常識,就像開火之於做飯,它簡單,但並不意味著不重要,相反,越是基礎的東西,往往意味著越重要,那麽接下來,我來分享我怎麽做出一道美味佳肴。”
徐容稍微推了推金絲眼鏡,道:“腔體共鳴是東西方語言藝術的共同技巧,但是因為語言的不同,這種技巧的使用又有所差異,接下來我就講講基於不同語言的特點,如何合理地運用共鳴,來充分發揮語言本身的魅力。”
“眾所周知,語言的發聲方式有靠前、靠後的習慣,因此語言藝術也就必然受發音的影響,並由此而形成口形的開度的大小之分,我們傳統的曲藝唱法受漢語發音影響,采用‘淺聲道’發聲,而美聲唱法是以意大利拚音為基礎,采用的是‘全聲道’發聲,因此,口腔的開度是有區別的。”
現場中戲、北電、人藝、國話、中傳的師生、演員們望著前方娓娓道來的徐容,崇拜的情緒不知不覺間淡化了許多。
經過半場的演講,他們逐漸意識到一個冰冷而又殘酷的事實,絕大多數徐容默認為“大家都會”、“有手就行”、“眾所周知”、“一聽就懂,一學就會”的內容,往往都是他們過去認知當中比較複雜高端的知識或者需要長年累月練習的技術。
而網絡上,被徐容壓製的血脈力量也徹底平息。
“開火做飯!”
“基本常識!”
“眾所周知!”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拖大家後腿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
“對不起,是我的問題。”
徐容並未察覺到現場和全網的“歉意”,笑著道:“大家看影視作品,對某個場景肯定不陌生,以前戲班子學徒練唱,學徒練不好,師傅就會用戒尺攪其口腔,以示懲罰,但是大家有沒有思考過,這真的僅僅只是一種懲罰嗎?”
“我們的前輩幼年受了那麽多的苦,等他們成為師傅,難道是出於抱負的心理才把自己受的那些苦強加給後輩嗎?”
頭兩排的演員結合徐容先前的說法,有的突然想明白了怎麽回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有的則仍迷惑著,不解地望著徐容。
徐容看著頭兩排同行嚴肅的表情,知道可能自己接下來的報告內容觀眾實質上就這幾十個人,道::“京劇中有一些說法,比如‘摘環兒’、‘打開後槽牙’、‘下巴頦落下來唱’,其實說的就是打開口腔,比如程硯秋先生就曾說‘練唱時,嘴不張,牙不張,上台一貼上片子後,口就更沒法張開了。’其也是表示要軟齶上提。”
“而用戒尺攪學徒的口腔的目的,是為了讓學徒記住軟齶上提的感覺,所以,如果粗暴的以為那是懲罰,那是在侮辱先輩的智商。”
“臥槽,漲知識了!”
“這個我也聽懂啦,開心開心!”
徐容感受著禮堂內氛圍稍微輕松了一點,立刻加大了輸出:“京劇還有一個特點,講究‘一字清到到底’,什麽意思呢,就是不管字音的唱腔有多長,口腔打開後,不能隨便改變口型,字腹,也就元音是啊就是a,這個字音的口型始終不能變,這些都是中文或者說單音節發音的美學規律,也是千百年來凝煉出的最符合單音節字的發聲方法。”
“舞台演出當中,元音要比生活中講話時的元音放大和誇張,如‘i’母音就不是生活中所講的齊齒音,因為在演唱時,特別是在唱高音時,平常講話的齊齒動作會使聲音緊通,口腔開度偏小,如要使聲音立起來,就必須運用頭腔共鳴,所以演唱時要以e母音口形來唱‘i’母音,但聽起來聲音仍然是‘i’母音,其他也是類似,如‘u’母音,正常講話是把雙唇合攏,嘴形像一個小小的圓洞,演唱時卻要靠‘o’母音,但不能變成完全、純粹的‘o’母音,口外形比原先的‘u’母音口形有所擴大,但仍是圓唇,舌位也仍是‘u’母音的後高前低。”
“腔體共鳴可以幫助演唱者節省力和氣,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但是,語言藝術的根本仍在於傳遞情感,傳統曲藝通過唱詞的重音、間隔、語速等來傳遞情感,但是放在現代戲劇中,這些技巧就不能完全行得通了,因為它和日常生活發聲方式存在差異,而戲劇尤其是現實主義戲劇追求的又恰恰是‘生活化’,其發音方法限制了我們對聲音進行大幅調整的可能,或者說其可調整性是有限的,那麽問題要怎麽解決呢?”
徐容說完了,轉過頭以疑惑的神情望著鏡頭,而他這個動作頓時引起了一陣騷亂。
“臥槽,嚇死爹了,他看過來的時候瑪德讓我有種上課走神突然被提問的感覺。”
“糾正一下,不是上課走神,就是沒聽懂而已。”
“我也盡力了。”
“不是,我怎麽突然聽不懂了?”
“突然好同情張曉斐。”
“對哎,張曉斐也是演員哎,跟徐容朝夕相處,她肯定比我們更痛苦!”
“會不會張曉斐也懂這些呀?”
“?”
“?”
“?”
“這麽看來,張曉斐蠻慘的也。”
“每天都被無知的痛苦折磨。”
徐容清了清嗓子,做著開大的前奏,道:“我選擇了以氣為突破點,在正式講解之前,我先給大家示范一下,大家可以仔細傾聽兩者的區別,首先是美聲唱法。”
“aa5-haa1,canm1-yad7-sang1-caam1-bad7-tau5-ze5-tiu2-naan2-tai2。”
“tan1-fung1-man4-jyu5-zong5-lok6-jat6-mei6-cang4-peng4-wong4。”
“傳統曲藝怎麽唱呢?”徐容看著現場懵逼的攝影,笑了下。
“tan1-fung1-man4-yu4-zong5-log9-yad9-mei6-cang2-peng2-wong2。”
他隻示范性的唱了一句,臉上帶著點歉意:“我只是個演員,不是專業歌手,唱的不好,也請觀眾朋友們見諒,但是相信各位從我剛才的唱法當中已經分辨出了兩種唱法的差異。”
“臥槽!”
“牛逼!”
“不是專業歌手,唱的不好!”
“這個逼又讓他給裝成了!”
“他說的挺有道理的,至少,他唱歌的水平跟他演戲的水平有點差距。”
“這特麽是《難念的經》哎,竟然有種他比周華建唱的還好聽的感覺。”
“比周華建好聽有點過了,各有所長吧。”
隨著徐容的報告開始涉及到專業理論,直播的觀眾呈現斷崖式下跌,可是詭異的是,網絡上的熱度不降反升。
徐容迎著禮堂內前兩排好奇的面孔,以及剩下的九成懵逼的神情,道:“改變有兩個關鍵點,首先喉頭千萬不能過於下壓、深下,低到美聲的喉頭位置上,其次,應將美聲的大管改中、小管,這樣共鳴改變,音色也會相應改變,將美聲靠後的音色改變為靠前明亮的音色,那麽再說核心的氣.”
至此,徐容講述的內容已經全面超綱,全網的注意力也轉移到了別處,觀察禮堂內往日那些著名老戲骨的看誰先懵逼。
“哈哈,你們陳健斌的眼睛,乖乖,瞪的真大。”
“還有張鋒毅,快看的他的腦門,我感覺他現在慌得一逼。”
“哈哈哈。”
“.”
徐容望著鴉鵲無聲的禮堂,道:“我的報告完畢,各位有沒有什麽疑惑或者問題嗎?”
他其實很希望有人能給他提出一些建設性的意見或者建議,一個體系的完善,依靠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的,今天出席的人當中,要麽經驗豐富,要麽理論扎實,甚至二者兼有。
禮堂內的觀眾紛紛將視線轉向前排,大多數人從報告會開始就已經進入了懵逼狀態,到了後半程,他們已經不知道徐容在說什麽。
而前兩排卻都皺著眉頭,沒人言語,也沒人起身,似乎仍在消化著過去近四個小時當中徐容講述的內容。
徐容並不著急,其他人可能會走,前兩排的這些同行卻不會,他們今天要麽找出新理論當中的缺陷,要麽改換門庭。
在斯氏體系當中,演員塑造好每一個人物的前提是相信自身在規定情境下的反應就是人物的反應,而這種“相信”的前提是相信方法絕對正確,一旦心中對於方法產生了懷疑,其立刻就會造成崩塌式的連鎖反應。
他望著後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的無關群眾,知道他們已經煎熬了三個多鍾頭,笑著道:“沒有問題的話,大家可以離開啦。”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禮堂內的絕大多數觀眾頓時如同狼奔豚突一般湧向出口,而直播的多家媒體見勢就要上前采訪徐容,剛走了兩步,卻被徐容擺手拒絕了。
而此時,媒體們才注意到,前兩排竟然沒一個人起身離開。
不是,結束了嗎?
媒體的疑惑,也是諸多“解脫”了的網友的疑惑,徐容為什麽不接受采訪,前兩排的人為什麽都不走?
隨著最後一位“無關”的觀眾逃離,禮堂內乍然陷入了詭異的寧靜。
莫名其妙的媒體記者、徐容的家屬以及前排演藝圈、表演理論界的主力軍,近五十人都保持著一種古怪的沉默,似乎都在等待對方說話。
禮堂內安靜了約摸五分鍾左右,一道單薄的身影緩緩立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