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罪惡的眼 （13）

  摩達管事居然憑借自己的力量掙脫靈能洗腦的影響，令伊恩和映光修女都相當驚訝。

  他原本隻想問出一點情報，然後讓對方帶路而已，卻未曾想這位平日負責萊安城堡上下一應事務的老管事有如此強韌的精神力，能從不知名靈能者構築的虛假宮殿中逃出。

  “……的確，小少爺早就死了，最近這些年，陪伴在我身旁的只是一個怨魂……”

  摸著身後的柱子起身，老管事倚靠在石柱上，深深地呼吸。

  他灰褐色的眸子中滿是茫然和不解，但他仍然緩緩道：“我都想起來……但，但我的確不知道老爺究竟做了什麽。”

  “最近這幾年，一直都是老爺自己負責少爺小姐們的飲食，我只是偶爾做幾次餐宴，端點零食和下午茶過去而已……”

  “只是，我很清楚，老爺最近這段時間的確非常古怪，小少爺和小姐們……也都不是正常的孩子……”

  “辛苦你了，和怨靈在一起生活，即便對方沒有刻意影響，對你的健康也有一定損害。”

  伊恩點頭，他轉過身，朝著城堡一樓走去：“我們是來調查萊安男爵有關於邪教，殺人血祭以及各種邪法惡法一事的。”

  “我知道，你不願意背叛伱的老爺，也不奢求你的合作。”

  “但我覺得，你應當和我們一同看看你的老爺這些年做了些什麽。”

  話至此處，他轉過頭，看向仍然站在原地的摩達管事，耐心地邀請：“跟著我們來吧。”

  “最起碼，告訴我們，幾位少爺小姐的房間分別在哪裡。”

  “……好的。”

  原本自信爽朗的中年人如今盡顯老態，甚至就連皺紋都肉眼可見地變多不少。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跟在伊恩與映光的身後，口中仍在喃喃自語：“老爺……老爺……你究竟做了什麽蠢事……”

  “難道說是我，是我犯的錯，是我讓你不要放棄……”

  雖然有些因為自責而步入另一個極端，但摩達管事很快就帶著伊恩等人來到第一個房間。

  位於二樓走廊盡頭處的白色門扉。

  白色的房門上有一個小男孩歪歪斜斜為自己畫的畫像，淺棕色的頭髮，紅色的獨眼，男孩咧嘴笑著，上面還有一個和畫工頗為不符的，認真地寫得很整齊的名字。

  【伊拉的房間】

  走到門口時，原本帶路的摩達管事突然止步，他身軀顫抖了一瞬，令映光修女關切地問了一句。

  “我只是……”

  苦笑著拒絕了伊恩‘要不要來點安神劑？’的建議，老管事搖搖頭：“我只是腦海中又浮現出兩套記憶……讓我感覺到恐懼的記憶……”

  如此說著，他鼓起勇氣，咬牙，想要打開門。

  但門像是和空間固定在了一起，紋絲不動。

  “咦？”老管事有些驚訝，他想要從懷中拿出鑰匙，但映光修女搖搖頭：“這是被人用土系源質將門和房間融合在一起了。”

  她走上前，從身後的包裹抽出一把折疊撬棍，令伊恩為之側目，心中不禁感慨‘這準備可真充分’。

  映光將撬棍插入門縫中，然後運轉源質，一股內斂的熱流帶著洶湧的火系能量衝破了那層阻攔，進而撬開這扇紋絲不動的大門。

  大門打開，一股不像是孩童房間該有的，淡淡的腐朽味道傳來。

  那是生命消逝的味道。

  映光修女抬起手，灰色的輻射光照亮了周邊，摩達管事彎下腰，盡可能地不讓自己吐出來，而伊恩走上前，青色的雙眸掃視房間內外。

  即便是見多識廣，沒少殺過人的他也不禁微微動容。

  舉目所見，皆為骸骨。

  白色為基底的房間中，地板上滿是一根根被打磨過的人骨，被孩子簡單擺放成鹿角鹿首般的模樣。

  伊恩眯起眼睛，他沉默地抬起頭，看向牆壁，那裡掛著一張張處理過的人皮，這些人皮上都繪畫著一種動物的形象，畫技相較於之前掛在門上‘歪歪斜斜的人類圖畫’簡直是天壤之別，用血色墨水繪製而出的動物面孔簡直是栩栩如生。

  除此之外，也有許多人骨雕琢成的豬、牛、羊以及各種動物頭顱形狀的骨雕，手藝非常好，但也有些許稚嫩的地方。

  地板上還放有餐盤。

  【無能級·醃製處理·普通·不建議食用】

  【根據火種文明保護協議，除非最為危急的關頭，不建議食用智慧生物……】

  還有許多細節，昭告著此處滿溢而出的殘酷。

  伊恩閉上眼睛。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需要再看了。

  看來，自己來到萊安城堡時，看見伊拉似乎正在玩耍，吃著什麽東西的時候。

  他吃的，玩的，就是這些東西吧。

  灰色光焰照耀下的房間十分陰森，滴落的血肉碎屑，扭曲的皮畫，堆積在整個地面的骸骨，還有環繞整個房間的，精致但卻詭異的人骨動物頭顱，仿佛在凝視著位於房間中的所有人。

  身經百戰，見過許多邪教祭祀場景的映光修女也眉頭皺起，龍角更是亮起了紅色的光。

  這次的場景不血腥，但因為是一個孩子的所作所為，令她頗為不適。

  “這是何等邪祀……”映光握緊手中法杖：“居然能將一個孩子扭曲至這等境地？”

  “應該不是邪教的錯，至少這個孩子不是。”

  但伊恩卻冷靜地仿佛無血無淚，他觀察結束後，直接轉過頭，平靜地詢問摩達管事：“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男爵這些養子養女的來歷？”

  一直都在壓製自己嘔吐欲望的老管事，最終還是服用了一份伊恩提供的安神劑。

  他離開房間，在走廊上有些疲憊地面對伊恩與映光修女。

  “我，我的記憶中，伊拉少爺的確喜歡玩積木，不怎麽愛吃蔬菜，喜歡吃肉……但……我的記憶是被扭曲的，我明明知道真相，但是一直都恍若不覺……”

  假如是普通人，肯定會覺得這個老管事是在為自己脫罪。

  但在場的兩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是實話實說，而且是發自內心地感覺到悲痛：“伊拉少爺，是四年前，老爺從一家遭受野獸襲擊意外身亡的富戶家中買下的孩子……”

  “但實際上……這是假的……”

  隱藏在帷幕與虛假記憶背後的真相被敘述而出，伊恩的雙眸中閃動著水色的光。

  在老管事敘述之時，他的靈能被動居然也隨之開啟，倒映著過去的種種幻象。

  一切的最初，都是一場悲劇。

  伊拉原本的名字，已經不得而知，他是一個被人販子從貧困家庭中買走的孩子，因為長得與一家富戶中逝去孩子很像，所以被買回來撫養，也繼承了那個早逝孩童的姓名。

  最開始的生活，算是不錯。但隨著時間推移，事情就越來越糟糕。

  那家富戶家中死去的孩子是一對純粹的紅色眸子，而伊拉卻是一紅一綠的異色瞳。

  這對於其他被賣掉的孩子來說，是一個加分項，在人販子那裡能賣的更貴一點。

  但對於買他來充當自己孩子代替品的富戶那裡，卻是一個大大的瑕疵。

  每次看見那張和自己孩子極其相似的面孔，那一雙完全不一樣的雙眸，本以為自己會善待這個孩子的富戶，總是忍不住呵斥打罵他。

  甚至……因為這種異質感，產生一種可悲的嫉妒。

  一開始只是撫摸眼睛，冰冷的目光中蘊含的深意令孩子完全無法理解；而之後強製塞給伊拉的許多玩具和紙筆，更是令伊拉不知所措。

  ——因為伊拉喜歡讀書和畫畫，所以你也應該會。

  ——因為伊拉想要成為學者，所以你也應該成為學者。

  ——因為伊拉不喜歡小動物，所以你也不能去接近。

  ——因為伊拉喜歡安靜，所以你也不能亂動。

  只要做的不好，模仿的不好，就會被打，被罵，被責罰。

  男孩原本活潑開朗，喜歡聆聽鳥鳴獸語的本性被強製扭曲。

  巴掌，拳頭，樹枝，皮鞭——因為泰拉人身體堅韌，即便是孩子的承受力也不低，所以反而可以發泄許多暴虐的情緒與欲望。

  甚至，就連一直偶爾和男孩隔著籬笆對視的松鼠，也被這家富戶給抓住摔死，摔死在他面前。

  【你到底在幹什麽？！伊拉絕對不會這麽做，和這些肮髒的畜生玩！】

  倘若僅僅是如此，也就罷了。

  富戶夫婦雖因為然愛子逝去而有些精神失常，但他們提供的生活條件是伊拉原本的父母不可能提供的，雖然條件很多，雖然規矩苛刻，但對於貧民的孩子而言，這樣的生活，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

  被打而已，被虐待而已，被要求成為另外一種人而已。

  在這片大地上，又算得了這什麽呢？

  替代品就該有替代品的自覺。

  直到有一天，熟睡中的伊拉突然感覺到一陣劇痛。

  發出淒厲哀嚎，慘叫著醒來的孩子睜開眼睛——過了好一會，他才驚恐地察覺，自己只剩下一隻眼睛了。

  而他的‘父親’正一臉扭曲地站在床前，男人手中握著男孩翠綠瞳孔的眼球。

  然後一把捏碎。

  ——只要你沒有這隻眼睛，只要你沒有……

  ——只要我沒有這隻眼睛，只要我沒有……

  或許，就能生活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