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內。

  李父李母臥房外，李家小妹和小弟兩人陪同東東等候。

  李家小妹資質低劣，卻不妨礙她如今已經是金丹真人，元嬰有望，仍舊風華正茂。

  而李小弟年輕時荒唐紈絝，中年又受了情傷，更是無心修行。

  所以他的境界不高，能活到現在，全靠著靈丹延壽，如今已是垂垂老矣。

  在百多年前，他就與李父李母分家，並且絕少往來，可如今二老大限將至，還是回來了一趟。

  望著臥房中的老人，他眼中露出悲傷。

  這些年他焉能不知李父李母對他的照顧，若不是能借著二老的名頭，李家又哪裡能發展出如今的規模。

  讓他這個近乎廢物的人成為偌大的李家老祖。

  只是曾經的往事如同一根尖刺狠狠刺在他的心頭，讓他不能釋懷。

  “道主，他會來嗎？”

  李家小妹輕聲問東東。

  歲月終究在她身上留下過痕跡，曾經小家碧玉的她如今美豔動人，還有種久居高位的雍容貴氣，再沒有半點鄰家女孩的拘謹。

  只是在東東面前，她還是差了一點氣質。

  東東搖頭道：“我已通知了他，但他如今一次閉關便是數十年，我也不知他是否能夠收到我的訊息。

  不過你且放心，他若是收到，一定會來送李叔李嬸最後一程。”

  臥房內。

  正在被二女議論的方長悄無聲息地站在兩位老人的面前。

  “李叔，張嬸。”

  “道主大人。”

  外界傳聞中已經命不久矣的兩位老人此刻並肩坐在榻上，看上去鶴發童顏，精神頭很好。

  但方長卻看到了兩人身上濃鬱的死氣。

  若不是兩人腹中有著一枚道階長生丹續命，此刻怕早已駕鶴西去。

  不過即便有著靈丹，他們二人終究肉體凡胎，到了魂靈大限，非藥石可治。

  此時強撐著一口氣，只是有遺願未了。

  “還是叫我小方吧。”方長頓了頓，說道：“大哥不在，我理應代他向二老盡孝。”

  李叔臉上湧現出不正常的紅光，笑了起來。

  “小虎這孩子能遇到道主大人，真是他一輩子的福氣。”

  他還是沒有叫出一聲小方。

  人終究是會變的。

  在他眼中，方長再不是當年恩人的兒子，冥店的小方老板，兒子的結拜兄弟。

  他只是號令一道，操縱著億萬萬人生死的道主大人。

  而他這個老東西，不過是仰仗著一點昔日的福澤便得享了二百年榮光的幸運老頭。

  方長沒有再糾正。

  他的神秘不僅僅是對於青霄道城之外，即便是青霄道城之內，能夠見到他的人也越來越少。

  昔日的故人，除了帖竹、東東這樣的身邊親密人，還有泡泡這種沒心沒肺的小孩心性，其他人對於他的感官只有愈發敬畏。

  “你們在等我？”

  方長問道。

  李叔看了眼張嬸，點點頭道：“我和老婆子都在等著道主大人，想要問您一件事。”

  “我大哥？”

  “是啊，小虎走了這麽久，我們想見見他，道主大人您能聯系上他嗎？”

  “我們已經等了這孩子兩百年了啊。”

  張嬸接話，眼中有著淚光閃爍。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作為老人，自然希望床前兒女雙全，才能安然閉眼。

  在李叔眼中也有著某種希冀。

  不管怎麽說，李虎都是他們的大兒子，是曾經寄托了他們所有希望的人。

  雖然後來有了李小弟，但李虎的位置終歸是不同的。

  方長搖搖頭道：“抱歉，我無法聯系到他。不過我從某處得到過消息，他現在應該過得還行。”

  洞虛境界難成，他和帖竹能夠突破，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於傀儡祖界對他們二人的契合。

  這比任何寶物都要珍貴。

  而像大日神尊這樣精才豔豔的化神巔峰修士，離洞虛境界只差一步，可也卡了數千年仍舊還需努力。

  若不是服用了青王長生丹，大日神尊這會兒早就坐化了。

  惟一的好消息就是之前遇到梅山老母這個北鬥道宗的前聖女，明白李虎沒有性命之危。

  而李虎所去的道子戰場據說是北鬥秘藏，在其中修行一年勝過百年功。

  二百年過去，就算打個對折，那也是萬年功。

  可李虎仍舊沒有回來，難保他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只是這些話他就不必對李父李母說了，說了無益，還平白讓他們擔心。

  “這樣啊。”

  李叔和張嬸對視一眼，皆是一歎。

  “麻煩道主大人了。”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

  見狀，方長主動提及道：“你們還剩下些時間，可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我可以幫你們完成。”

  李叔搖搖頭道：“沒有了，東東姑娘對我們李家照顧有加，我們已經心滿意足。”

  可張嬸卻是欲言又止，看了方長一眼，緩聲道：
  “道主大人，我家那小女至今還未婚，您能否收下她入房，哪怕只是做個端茶送水的奴婢。”

  對於李家小妹，他們二人不是沒有私下張羅過，為其尋找良婿。

  而想要攀附李家的修士更是如過江之鯉，數不勝數，其中不乏極為優秀的年輕人，各種青年才俊任他們挑花了眼。

  可當那些人聽到李家小妹似乎曾與道主大人有過一段不清不楚的過往之後，全都嚇破了膽。

  哪怕李母李母極力解釋過，女兒與道主大人只是兄妹之情。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們連李家小妹的面都沒見過，哪有什麽感情。

  最後好不容易挑了一個不怕死的，結果李家小妹又不滿意了。

  折騰了二百多年，李家小妹還是單身，最後兩老都認命了。

  可如今李母自覺命不久矣，便想最後衝動一回，哪怕因此冒犯了道主大人，也要為女兒尋個幸福。

  方長神色不變，淡淡拒絕道：

  “我非良人，不想耽誤阿秀，而且阿秀修行努力，如今已是金丹真人，還有大好年華，不著急嫁人。”

  與他深入交流過的女人不少，但在他一無所有真正與他交集，並且有可能下一步發展的女人只有兩個。

  一個阿秀，因李虎而相識，因紫竹林送飯而熟悉，少女情懷下，便自顧自付了真心。

  但方長對其並未動心過，也不願勉強了自己。

  還有一個小蘭，屬於年少時懵懂的約定，卻因為一念之差錯過，本來二者再無交集，相忘於江湖。

  卻因為天變千竹縣被淹，之後被朱貴接到了青霄城。

  不過小蘭並未修行，也不願服用延壽靈丹。

  她來到青霄城後收養了幾個孤兒繼承了許家爐香藥鋪的名號和姓氏。

  在百多年前她就去世了，甚至她走的時候都沒有通知過任何人。

  連她的幾個養子養女都不知道自己養母有什麽背景，只知道他們許家藥鋪運氣不錯，在道城初建時就有了道城戶口。

  如今許家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修真家族。

  想起那個初見時怯生生叫他方長哥哥的女孩，方長的眼神愈發淡漠。

  “是阿秀沒這個福分。”

  張嬸有些失望，卻也不敢糾纏下去。

  李父見狀，打了個哈哈，朝方長笑道：

  “能夠在臨終前再見道主大人，已經是我們兩個老朽的福氣，趁著還有些力氣，勞請道主大人讓我那小兒子進來。”

  說著他臉上露出幾分苦澀笑容。

  “若是我叫他的話，他大概不會進來，如今只有道主大人能有這個面子了。”

  方長知道父子倆當初那場不倫之事，他也算親眼見證，雖是被人算計，但也造成父子隔閡，無法釋懷。

  於是他微微頜首，走出房門，便驚起了屋外等待的人。

  “見過道主大人。”

  李家小弟和小妹都連忙行禮。

  “你來啦。”

  東東朝方長露出個淺淺笑容。

  “李安樂，去見見你爹。”

  方長看向李家小弟，語氣不冷不淡，卻也讓其心中惴惴，不知其喜怒。

  “是。”

  面對方長，李安樂不敢多說半個字，杵著拐杖，踩著老邁的步伐走進了屋子。

  不多會兒，屋內就傳來了壓抑著的怒吼聲，叫罵聲，抽泣聲……

  方長看著自他出現，臉色就不斷變化的李家小妹，想起張嬸剛才說的話，出言道：
  “李叔和張嬸都希望你早點成家。

  你的年紀不小了，去找個喜歡的人，無論對方的背景和身份如何，記住你的身後有整個青霄道城撐腰。”

  李秀秀看向方長，只見他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似乎只是例行公事。

  她掙扎片刻，反問道：
  “若我喜歡的那人身份很高，已有了家室呢？”

  方長看破她的心思，搖頭道：
  “無論他的身份有多高，是否有了家室，我都可以支持你，但前提是那人也喜歡你。”

  李秀秀苦笑一聲：“你真就如此希望我趕快嫁人？”

  方長盯著她的眼睛道：“你喜歡我，可你是否記得自己喜歡的是曾經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我們數十載未見，又無名無分，你真的還喜歡我，亦或者喜歡的是心中的執念。

  我不在乎你是否要立刻嫁人，只是希望你走出心中執念，不要去做一個永遠不會實現的夢。”

  李秀秀道：“你可真夠冷酷的，我還什麽都沒說，你就擊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但有句話你說錯了，我很清楚我喜歡的是誰。

  或許再過一百年，五百年，我會逐漸淡忘他，但絕不是現在。”

  不待方長說話，李秀秀一個轉身，衝入屋中，近乎發泄道：

  “李安樂，為了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你想讓爹死都不瞑目嗎？！”

  “給我跪下，向爹認錯，你知道他這些年多想你，多擔心你！”

  “你有骨氣就不要享受爹給你的好處！”

  “可你沒有，你一邊享受一邊怨懟，乃乃的，是全天下都欠了你的嗎？”

  “既然你享受著爹給你的余蔭，就不要維持著你那可笑的自尊，你現在的尊嚴都是爹給你的。

  沒有爹在，你的那些孝子賢孫有一個算一個，都要踩到你頭上去。

  你以為你的威望很厲害？

  爹為你做的這一切，你拿什麽還？！”

  蓬！
  屋內李家小弟被強行按倒在地，可憐百多歲的老人還得享受親姐姐的正義鐵拳。

  聞言，方長不由會心一笑，牽起東東的手。

  “走吧，我陪你逛逛。”

  東東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道：“是我陪你逛逛吧，我就是丫鬟命，讓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當年我也是被你迷了心竅，被你白白佔了便宜。”

  “怎啦，還想後悔？”方長哈哈一笑，“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青霄道的道主夫人，想後悔可晚了。”

  東東正要說話，庭院外一道有些尖銳的女聲傳來。

  “我要見我親家，你們誰敢攔著？”

  砰砰！！
  靈光閃耀間，幾個李府家丁不敢阻攔，被全部打飛。

  接著一個美豔動人的婦人帶著一個小白花似的少婦人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李家的人，是不是我們不說話就把我們當不存在啊，我女兒可還是李家的大兒媳呢。

  李虎不在，你們是不是就要欺負……”

  聲音戛然而止，美婦人看著臉上淡淡笑容的方長和一副看好戲模樣的東東，訕訕一笑。

  “道主大人，東東姑娘，你們也在呀。”

  方長笑眯眯道：“秦夫人，好久不見啊。”

  來人正是他好大哥李虎的丈母娘和小媳婦，秦夫人和秦晴。

  之前秦夫人為了生下寶貝兒子傷了根基，不過那等傷勢在當時無解，可在道城時代的現在來說，就無傷大雅了。

  彌補了根基的秦夫人後來居上，拿著好女婿給她的資源努力修行，如今同樣是金丹真人，甚至修為比李秀秀還高，離元嬰境界只差一步之遙。

  而秦晴倒是沒有母親那麽強的動力和毅力，靠著青霄道城的優渥環境以及資源，她只是剛剛突破金丹境界。

  她仍舊是柔柔弱弱的樣子，這兩百多年來一直很低調，倒不如她母親的名聲。

  “咳咳，道主大人你給評評理，親家都這個樣子了，可卻沒有一個人通知我和晴兒，難道晴兒就不是李家人了嗎？”

  秦夫人先是尷尬，而後怒氣衝衝，一副讓方長做主的樣子。

  自從百多年前發生了李家小弟那一檔子事，為了避嫌也為了自家女兒的名聲，秦夫人就帶著秦晴搬離了李府。

  然而沒了李虎這個樞紐，秦夫人母女與李府的交流甚少，以致於李父李母臨近大限，卻沒人想著去通知她一聲。

  秦夫人得知消息，頓時十分氣憤。

  偌大的李府可也有她女兒的一份呢，甚至全是她女兒的。

  畢竟李府如今的家業都是她好女婿一手打下來的，城主府對李家親睞，還不是看在她女婿的面子上。

  以往她可以不計較，但如今家業眼看要落在外人手上，她自然要來給女兒討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