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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今生不行善》第413章 極端
  含章女官掖著手匆匆進了內室,面上盡是歡喜顏色。

  含章殿的宮人們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歡愉時候了。

  素日裡氣氛都凝重。

  各人辦各自的差去,低頭做事,別的一概不多說,連笑都要背著鄭皇后。

  這會兒鄭皇后見了她臉上的笑,眼皮一沉,還沒等她開口,鄭皇后已經深吸口氣,翻身下了羅漢床。

  她精神雖然不好,但這半年時間養的其實還算好的,最起碼能下地走動,只不過是胃口總不好,一時吃得多,一時連飯都不想吃半口的,故而才顯得時好時壞,總沒能痊愈。

  禦醫院也束手無策。

  “官家來就來吧,也用不著你高興成這副樣子。”

  那女官連話都沒來得及說,面容上的喜色已經被鄭皇后這樣一句話給衝散了。

  她收斂起來,又恢復成了往日裡的模樣,上前去,攙扶著鄭皇后:“官家禦駕正往含章殿來,奴婢先伺候聖人梳妝……”

  “很用不著。”

  鄭皇后撥開她的手:“還沒到宮門口?”

  女官遲疑了一瞬搖了下頭。

  鄭皇后哦了一聲,又踱回到羅漢床上坐了下去:“等官家來了,再回我,出門迎駕就是了。”

  她還不至於是披頭散發,儀容不整。

  只是沒有那樣隆重,也沒有那麽正式罷了。

  後妃接駕,誰也不敢像她這樣。

  鄭皇后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卻忽而笑了一聲,上揚的唇角滿是自嘲意味。

  曾幾何時,官家往來含章殿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哪裡值得宮人們歡喜高興?
  還要梳妝打扮認認真真的接駕。

  她知道后宮裡那些人。

  就算是貞貴妃,往日接駕都很小心謹慎,惟恐有半點錯漏之處,衝撞了官家,叫官家心中不快。

  只有她是想怎樣便怎樣的。

  如今也淪落到了與她們一樣的境地。

  晉和帝至於宮門那會兒,鄭皇后的確是從殿中應了出來。

  如今這時節已經很暖和了,不過她還是罩了一件披風在身上。

  “你身上不爽利,也不用這樣出來迎。”

  晉和帝虛扶了她一把,卻再沒有像從前那樣去握鄭皇后的手。

  鄭皇后似乎也習慣了,掖著手往旁邊退半步,把路讓開來:“官家既來了,妾不好不來迎你的。”

  晉和帝抿了下唇角,沒有再接鄭皇后這個話,背著手提步上了垂帶踏跺,一路往殿中而去。

  鄭皇后的殿中如今一直都熏著很濃的檀香,是為了遮她屋中的苦澀藥味的。

  晉和帝還記得她從前的那些習慣。

  不喜歡藥味兒,也未必多喜歡檀香的香氣。

  總覺得太沉重了些,悶得很,不是那樣活潑的。

  是以過去幾十年的時間,她有個病痛時候要吃藥,屋裡若是藥味兒太濃鬱,便總愛弄那些新鮮瓜果在屋裡,要不就是每日早起叫人去摘了鮮花,一日能換上兩三次,也是擺在屋裡,能把屋中的藥味兒給壓一壓,散去不少。

  看來現在是實在沒有那個精力,也沒有那樣的心氣兒了。

  晉和帝入了內室去,女官扶著鄭皇后跟在他身後進門,送了人往羅漢床上坐下去後,接觸到晉和帝的眼神,立時會意,對抄著手恭恭敬敬做完了禮,先叫小宮娥奉茶水點心上來之後,就帶著人一起退了出去。

  “官家這個時辰過來,是有事兒同妾說的吧?”

  鄭皇后靠著軟枕歪了歪,都沒等晉和帝開口,徑直問道。

  晉和帝微怔。

  有數月沒見著面兒了,含章殿中的情況雖然每天都有人到福寧殿去回稟,可沒見過人是真的。

  本來今夜來了,他也是想著寒暄一二。

  人總是這樣的。

  真的見著了面兒,又想起許多鄭皇后從前的好處。

  雖說她後面乾的那些事情叫人恨得牙癢,但還是能關心她一番。

  結果他還沒想好怎麽說,她倒一副有話快說,說完快走的架勢。

  晉和帝差點兒就讓氣笑了。

  她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有變。

  哪怕是他的態度已經大變了,她都從來沒想過,是她做錯了,她如今態度應該和軟一些,哄著他,順著他,才能重修於好。

  這麽多年,他到底是把她給寵壞了。

  明知道從一開始錯就不在他,且是從來都不在他,也不願意低一低頭。

  晉和帝冷笑了聲:“是有些事。”

  他掀了眼皮去看,也沒半點溫情:“朕聽二郎說,你打算明日傳魏氏帶魏家小娘子進宮來見一見,你是打算給大郎相看新婦嗎?”

  鄭皇后坦然說是:“大郎年紀也到了,官家先前不是也動了心思,今年之內就會冊立太子嗎?東宮名位既定,自然就該給大郎迎太子妃。

  二郎的孩子再有幾個月都要落地了,大郎的婚事卻還沒個著落。

  我的身子骨是越發不中用,如今所惦記的,也就只剩下這件事了。”

  她同晉和帝解釋了一通之後,歪著頭去看人,緊跟著就又問:“官家覺得不行嗎?還是說如今我連大郎的婚事都不配過問了?”

  她總是會這樣極端。

  年輕的時候就是如此。

  這幾十年的時間裡,是因為沒有什麽能夠真正觸怒她,所以她才收斂了,但她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晉和帝面色徹底冷了下來:“朕幾時說過你不配?你還是朕的原配發妻,是中宮皇后,沒有任何人取代了你的位置!”

  他咬牙切齒:“就算是你最不爭氣的時候,朕恨鐵不成鋼,把你軟禁在含章殿,也從沒有動過要廢後的心思。

  抬舉孫家,抬舉貴妃,朕也是順著你的心意。

  叫貴妃料理二郎的婚事,是因為你身體不好,那段時日都已經起不了身了,如何操持?
  皇后,你太極端了。”

  他捏了捏眉心:“朕從沒有動過的心思,你卻總愛胡思亂想,說出來的話,噎人得很。”

  鄭皇后呼吸一滯:“官家如今倒——”

  算了。

  都是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口舌之爭。

  就是不愛了。

  當感情被消磨的不剩下什麽,再相處,也就只有相看兩厭。

  鄭皇后心裡又何嘗不是這樣想呢?

  她垂眸,眼皮往下壓了壓:“官家如今說妾太極端,或許吧。妾從年輕時候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官家原不是今日才知的。”

  她突然笑了。

  就那樣眉眼彎彎,抬眼去看晉和帝,與他四目相對的時候,並沒有打算挪開:“當年劉貴人出事的時候,官家不就已經說過這樣的話嗎?”

  這回輪到晉和帝喉嚨發緊。

  劉氏……劉氏。

  她還敢提起劉氏!
  從前覺得是自己虧欠了她,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現而今回想起來,竟全然沒有那樣的感覺。

  晉和帝心裡便很清楚。

  他和皇后,再也回不去了。

  昔年是因他酒後幸了個身邊的宮人,那也是母后撥到他身邊服侍的,就是皇后口中的那個劉氏。

  劉氏比他要年長幾歲,是從小就被母后撥到他身邊,照顧他飲食起居的。

  在他身邊待了十幾年,該出宮的年紀,母后做的主,沒叫她出宮嫁人。

  後來他封王,大婚,劉氏就跟著一起去了王府,在上房院管事兒。

  他幸了劉氏,總要給個名分。

  這才收了房的。

  劉氏有了身孕,皇后容不下她,不到三個月的時候,就一屍兩命,死在了王府裡。

  他那時候滿心裡都覺得是他做錯事,虧欠了皇后,明知道母后心中有數,但為了護著皇后,叫她帶著人回了滎陽去省親,暫且離開盛京,余下的他來處置。

  總之平息了那場風波。

  再加上一去數月,她再回京時候,不過兩個月,就懷了三郎。

  而且那個時候父皇已經病重。

  母后也顧不得去追究劉氏的那些事。

  不到半年時間,他登基做了新帝,追封了劉氏為貴人,那個沒有出生的孩子追封了親王,再往後的十幾年,沒有人再提起過劉氏。

  他不曾,皇后亦然。

  因為三郎落生之後,被批命說與他父子相克,不得不送去滎陽養上十年的時候,皇后抱著他痛苦過一場,說這一切都是報應。

  送走了三郎之後,皇后大病一場。

  這才再也不提劉氏了。

  今日卻又是皇后來招惹的。

  晉和帝眸中冰冷一片:“也是,皇后一向極端,且最不容人,倒是朕忘了。”

  “你……”

  鄭皇后被倒噎了一聲,深吸口氣,到底壓下去:“官家既然知道,也不必說這些了。

  所以妾方才會那樣想,官家不應該感到奇怪,更不應該生氣才對的。”

  晉和帝斜去一眼:“朕記得皇后早前看上了汝南陳氏的女郎,這才一年時間吧?如今又看不上陳家女郎了?未免也太善變了些。”

  “人總是善變的,不光是妾,任何人都一樣,連官家都不例外。”

  鄭皇后陰陽怪氣的,卻再沒去看晉和帝:“妾不是覺得陳家娘子不好,只是聽公主說起幾次,大郎在宮外同魏娘子見過,似乎對魏娘子的印象也不錯,所以才想叫魏娘子進宮來見見。

  有魏夫人珠玉在前,想來會稽魏氏的女郎,總不會差到哪裡去。

  給大郎選太子妃是馬虎不得的……”

  “皇后原來還記得馬虎不得。”

  晉和帝冷笑著把她打斷了。

  鄭皇后面色一沉:“官家什麽意思?”

  “朕看皇后是病糊塗了。”

  晉和帝冷冷乜去,眼底什麽溫度都沒有:“二十年後的會稽魏氏,與二十年前的會稽魏氏,還是同一個魏嗎?
  老郡公去後,魏家日漸式微,家中子侄更是不爭氣也不中用,不過是靠著祖宗先輩留下的好名聲苦苦支撐著偌大一個魏家罷了。

  倘或魏家真的那樣有本事,還需要魏晏明把長女送到京中,送進顧家,想憑著魏氏這些年在京城的人脈,給魏大娘子尋得一門好親事嗎?
  你簡直是昏了頭!”

  他確實是有些生氣,連話音都一並咬重了:“皇后就算在含章殿不過問外間事,大抵三郎也與你說過,前會稽郡守,如今還正在刑部受審。

  等案子審問清楚,輕則流放,重則滿門抄斬,皇后覺得,族中出了這樣的人,魏大娘子還能做大郎的新婦,能做太子妃嗎?
  你口口聲聲說為大郎好,卻怎不想想,大郎將要被冊立為儲君,最要乾乾淨淨,清清白白。

  他好好一個孩子,二十多年從無大錯,滿朝文武把他挑在大拇哥上,滿口誇讚,那些禦史言官更是無本可參他。

  你做娘的,倒要給他找個這樣人家的女孩兒做新婦,叫人家戳著他的脊梁骨說,快看呐,這位東宮太子也不過如此,選來的太子妃竟是這樣人家的女郎,可見官家聖人也未將他放在心上。”

  “官家,我……”

  “你不必說了。”

  晉和帝一擺手,打斷了鄭皇后所有的話:“你但凡過過腦子想清楚,看看薑莞是什麽出身,看看鄭雙雪又是什麽出身,也不會動這樣的心思!”

  鄭家再怎麽不濟,那也是他們私下裡知曉,朝臣眼中,那還是皇后母族,既有尊貴又有體面,只要中宮在一日,無人可撼動鄭氏一族的地位。

  鄭氏嫡女,當然金貴了。

  會稽魏氏拿什麽同鄭家相提並論?

  鄭皇后臉色頓時煞白一片。

  她本就在病中,唇色原就不怎麽好看,聽完晉和帝的這些話,更是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晉和帝低眉去看,猶豫了一瞬,別開眼:“或許你是為大郎好吧,覺得他心悅魏大娘子,可這話你若拿去與大郎說,只怕連他都一聲苦笑,與你無話好說。

  皇后,朕上次就說過,你既然身體不好,不如安心靜養,很多事情,都不要再操心更不要插手。

  大郎的婚事,也是一樣。

  朕不是不叫你過問,實是你從不了解大郎,更不知他要什麽,所以再不必如此行事。

  明日也不要讓人去傳召魏氏與魏娘子進宮來見了。

  就當從來沒有過這件事。

  大郎的婚事,朕會做主。

  若選定了誰家女郎,也不會不叫你知曉。

  你是大郎的親娘,朕會尊重你的意見。

  但也僅僅是尊重。

  譬如魏大娘子,朕尊重你高看這小女郎的一片心,但她絕對不可能為大郎新婦。”

  他說罷,再沒多看鄭皇后一眼,隻留下一句你好好養著吧,拂袖離去,再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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