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含章目光掃過,從屋裡出來的一共十三人,其中有五個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年紀輕,眼裡帶著這個時代世家子弟獨有的高傲和單蠢目光;
有三個一身文士打扮,衣裳洗成了灰白色,趙含章還眼尖的看見有一人的袖子抽絲了;
還有兩個則是寬肩窄腰,也是寬袖大袍,但趙含章的目光掃過他們的肩膀和腰身,再看一眼他們垂下的手,便知道他們擅武,看衣著打扮家境應該不差,應當是士紳出身。
來投靠苟晞,想要從軍謀一番前程的吧?
讓趙含章覺得奇怪的是最後兩個中年人,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實在看不出他們是什麽身份。
像武人,也像文士,面色憔悴,衣裳也很普通,但鞋子卻很好,綢緞做的,且很合腳,一看家境就很好。
趙含章心中嘖嘖,她前兩年還穿得起綢緞做的鞋面,這兩年是想都不能想了。
她收回了目光,台階上的人都有些激動,想上前,但往前走了一步想起來這是在大將軍府,頓時有些懊悔,停下了腳步。
苟晞為人嚴酷,極重規矩,要是讓他知道他們來拜訪他,卻投向趙含章,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趙含章可未必會為了他們和苟晞抗爭,所以大家都停下了腳步,眼神渴望的看了一下趙含章,默默地後退了。
倒是站在一旁,明顯是被他們排擠的兩個中年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後咬咬牙,奔下台階和馬上的趙含章行禮。
“拜見趙刺史,在下樂安譚深。”
“在下樂安鄭孝。”
言罷,倆人衝趙含章一揖到底。
趙含章坐在馬上,抱拳回禮,笑問:“二位這是?”
鄭孝看了一眼譚深後道:“我們二人在樂安時便聽聞趙刺史仁義,今日得見,心中歡喜,鬥膽想要上門拜訪,還請使君撥冗見我們一面。”
趙含章看到倆人目露祈求,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心中一軟,便道:“我申時後有空。”
倆人心中激動,感激不已,再一次深揖到底。
這一次他們不上台階等著了,而是和留下的門房小聲商量,塞了對方不少錢將帖子給拿回來,至於送進去的禮物,那自然是拿不回來了,他們也沒想拿,把帖子塞回來就趕緊跑了。
兩個人的成功讓台階上的人眼紅不已,但想到苟晞的為人,還是暫時按捺住了衝動,決定過後再悄悄去趙宅拜見趙含章。
趙含章見他們都沒動作,自己也松了一口氣,她是來做客的,要是把別人的客人都帶走了算怎麽回事?
她還不想和苟晞從暗中較勁發展到明著撕破臉。
見進去稟報的門房遲遲不出來,趙含章便下馬,走上台階和剩下的十一個人一起等著。
大家年歲都差不多,而趙含章的成就是他們望塵莫及的,大家嘴上不說,心裡對她還是很好奇的。
忍了忍,有個世家子弟忍不住問她,“趙刺史怎會來拜訪大將軍?”
趙含章笑道:“我和大將軍同朝為官,我來拜訪他不是正常的嗎?”
大家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奇異,趙含章客套的笑就不由真切了點兒,還忍不住笑出了聲,問道:“怎麽,在你們眼裡,我和大將軍私底下就不能友好相處嗎?”
“不不不,我等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只是……”只是了半天也沒想到借口。
趙含章忍不住又笑了,主動轉開話題,“你們來此是求前程的?”
他們立即點頭,悄悄地用期盼的目光看她。
趙含章只是衝他們笑了笑,並沒有再繼續。
大將軍府的管家和長史一起趕出來迎接,趙含章看了一眼聽荷,聽荷小聲道:“得有兩刻鍾了……”
趙含章就明白了,苟晞是真的很不喜歡她啊,這麽一想,趙含章鬥志昂揚起來,讓人抬著箱子跟她一起進去。
苟晞在他們家一個大園子的敞軒裡,那敞軒臨水,夏日裡很涼快。
敞軒四面都掛著輕薄的絲簾,可以防蚊蟲,還能擋去一些陽光。趙含章往水中央一看,就見湖中心的樓裡也掛著這樣的絲簾。
這樣的絲簾價格不低,就連皇帝都做不到用絲做窗簾吧?
苟晞懶洋洋的斜靠在木榻上,衣著清涼,一條腿支在木榻上,一條腿垂在木榻下,這樣的放浪不羈,趙含章是第一次見。
她笑著和苟晞行禮,讓人將箱子抬上來,“大將軍,這是我給您帶來的禮物,是從我祖父給我留的珍寶中精挑細選出來。”
聽到是趙長輿留下的珍寶,苟晞終於把腿放下來,坐直了些,“哦?是什麽東西?”
趙含章讓人打開,兩個親兵上前小心翼翼地把金佛給抬出來。
苟晞眼睛微眯,“聽聞趙刺史給陛下送了一個可以移動和玩耍的流離房子,甚是精美,我以為趙刺史這次又要送我琉璃了呢。”
“不,不對,”苟晞道:“我沒想到趙刺史還會送我禮物。”
他又靠了回去,道:“無功不受祿,趙刺史的這份禮物太過貴重,你若不明說,我是不敢收這樣的禮物的。”
趙含章在敞軒裡找了個位置跪坐好,笑道:“大將軍放心,這禮是賠罪,也是為了修複你我的關系。”
苟晞冷笑著問道:“賠的什麽罪?”
“青州的事,”王浚那人不守道義,前腳拿到青州刺史的任命,後腳就把趙含章給賣了。
說他是聽了趙含章的建議才進攻青州的,就連劉琨也是趙含章說服合作的。
趙含章雖沒有當眾承認過,但也沒有否認,因為她知道,其他人要是去信問劉琨,劉琨一定會實話實說,並且會覺得這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替她大肆宣傳。
別說,此事傳出去後,來投奔趙含章的人才更多了。
大家並不覺得陰險,而是覺得她足智多謀,有如此心性,可靠之!
不過苟晞心裡很憋屈和憤怒就是了,道:“趙刺史這是來看我笑話的?”
趙含章搖頭,“我是真心來賠罪的。”
“大將軍,您軍紀嚴明,奉公職守,應該知道民心有多重要,苟純將軍能力遠不及您,卻甚是嚴酷,他要不是您的弟弟,早被人殺了。”趙含章道:“他只是到任青州半年,青州便民怨沸騰,再容他繼續擔任青州刺史,恐怕不等匈奴人打進去,青州的百姓就先反了,直接投奔匈奴漢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