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個年頭,他獨自一人,在海域之外,面對著一望無盡的碧水藍天。
他想,如果不出意外,他大抵終生不會再見她了,將這份無望的愛收斂在心中。
直到,他覺察到分身受了重傷,恐師門有難,匆匆趕回。
一路上,聽到修仙界四處都在談論她的名字,聽到她逼得天玄門紫霄峰解散,天玄門除名十大門派。
這對他而言,都在意料之中。
但她竟然逼死了他的師父凌陽道人。
她的心中,果然沒有他。她做事的時候,從不考慮他。
“你可曾,有一瞬間”
其實他沒必要問的,他用了幾十年的時間,確認了這件事。他決定放過她,他會用自己的一生來替她贖罪。
直到,他得知師父沒有死,似乎,那顆死寂的心,又活了過來。
他開始覺得,她似乎是在意他的,哪怕只有一點點。
這一點點的情義,也足夠了。
他開始在暗中默默地跟著她,他覺得自己似乎不太懂她,又好像懂了一點。
直到他同公良曦對戰,卻顧忌有她的存在,處處手下留情。他知道,公良曦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他自認為比不上。
但她還是出手殺了公良曦。
哪怕不是完全為了他,至少說明,他在她心中,其實比他想象的要更重要一點。
這一次,她走到哪裡,他都要跟著她。
在海市蜃樓,他為了安撫她,發出最惡毒的誓言來證明自己的心意。
她阻止了他。
那個恍惚的瞬間,他意識到,她比他想象的,還要更在意他一點。
他一點點地發現,她也是愛他的,不只是所謂的逢場作戲,她也是有一點真心在的。
她答應他,會來找他。
回歸上界的淵清上神不明白女子的那雙如泣如訴的淚眼,究竟意味著什麽。他卻再清楚不過了。
那日,他回過身去,抓住了那支還勾著青絲的銅簪。
他想起了過往的一切,幾乎是沒有絲毫停滯,他從天門跳了下去。
這所謂的什麽上神,他不做了。
她甘願為他飛升上界,他也甘願為她永墮下界。
路上,她滿臉喜悅地告訴他,他們有了一個女兒,名叫青夜,今年都有五歲了。
“青夜,青夜~”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個瞬間,他心頭募地豁然開朗,他之前怎麽會那麽傻。
她明明也是深愛著他的,甚至,她的愛,一點都不比他少。
他之前一直都覺得她不夠愛他,她心裡裝了太多的東西,師父、師門、師兄、徒弟、朋友,似乎各個都在她心裡。
他這才意識到,她那麽看重她的師門、她的師父、她的師兄、徒弟和朋友、她的大道。
但是她最終還是選擇同他這樣一個身份的人在一起,他本應該是她的仇人。
這已經是她能夠付出的最大喜歡了。
正如他昔日在白雲溝看過的《水漫金山》那一折戲,小沙彌拒絕許仙時說的是:
“老師父說你那妻子是妖怪,她是假的。”
台上的許仙苦笑一聲,道:“可是她的情意是真的呀!”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總是在他面前表演,欺騙他,但她的情意,也是真的。
在每一次他動心的時候,在他沉淪愛河的時候,她都同他一起。
青牛鎮從公良曦手下救他,是真;秘境之中同他親吻,是真。
專門來提醒他有危險,是真;在白雲溝同他做夫妻,是真。
在旱魃出現時,護在了他面前,是真;在識海之中,自稱她是他未來的娘子,幫助他練出劍意,是真。
在九幽之地的耳鬢廝磨、動情沉淪,是真;在藥王谷的抵死纏綿,是真。
在被他誤會後,她挨了一掌卻沒有還手,反而愣在了原地,落下眼淚時的委屈不解,是真。
放過了天玄門的其他人,是真;助他師父飛升,是真;為了他殺掉公良曦,是真。
海市蜃樓,洞房花燭,是真;為他飛升九霄之上,是真。
在九霄之上,因為他一句隨意地“不記得”,她紅了眼的瞬間,是真。
真相是真,相愛也是真。
很多時候,她本可以,完全不搭理他的。
從來都不是他一人在煎熬,每一個他覺得痛心的瞬息,她同樣的不好受。
甚至,她可能比他更痛苦。他都忘記了,她是多麽的擅長偽裝與麻木自己。
在那些一次次她欺騙他時,他不信,難道她不曾對他有一瞬間的動心嗎?
那些情到深處的呢喃,那些情不由衷的愛戀,那些看向他時的依戀,不是假裝出來的。
真真假假,難道她能每一分每一秒都分得那麽清嗎?
她很擅長把假的演成真的,把真的當成假的,她也很擅長自我欺騙。
那日,他看著面前那麽小小的人兒,他如何會犯傻,懷疑她不愛他呢?
明明那麽多愛他的證據。
他聽樊苒苒說,他失蹤後,她被燕毅囚禁在碧海閣三個月。
說他那時候音訊全無,她是如何去求燕毅,想要去找他;她是如何懇求樊苒苒,去打探他的消息。
說她知道自己懷孕時,是多麽的高興。
說她是如何挺著大肚子,前去天玄門詢問他的下落。她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遠離了師門。
她懷孕八個月的時候,勁敵來襲,是何等凶險。
孩子出生時,她又是如何的喜悅;飛升上九霄,明知可能會一去不複返時,又是如何地堅決。
她真的很擅長把真實的感情掩飾起來,壓抑起來。
她那麽一個人,那麽纖細的肩上,背負著那麽多的東西,她也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來愛他。
他怎麽會懷疑她呢?
後面的後面,他意識到,其實很多人都深愛著她,願意為她赴湯蹈火,願意為她獻出生命,願意與她同生共死。
她明明可以有無數的選擇,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他。
她曾說過的那句:“只有你。”
也是真的。
她心懷大道,卻也願意同他結為普通的夫妻,願意同他生女育兒,願意同他長長久久地依偎在一起。
她那麽狡黠,處處設防、底色荒涼的一個人,也最終愛上了他。
得之我幸。
他確實是最幸運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