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羽第一次見到何緲，是在自家的院牆之上。

  那時候，他剛同那個女人和父親分別吵了一架。

  府上的那一雙小兒女出了問題，那個女人打心眼裡覺得是他在暗中使壞，言語越發刻薄。

  至於那個所謂的父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這句老話沒有半點錯。

  他餓著肚子，吃了一肚子氣，府內太冷，他手腳麻利地翻上院牆，想著曬會太陽。

  正值正午時分，烈日當頭照。

  整個陸府，卻被一股寒意籠罩著。府內人心惶惶，無人照顧到他。

  餓肚子的陸九羽，有點想自己的娘親了。

  何緲就是這個時候，走入了他的視線。

  她頭戴一根草標模樣的簪子，穿著不合身的衣裳，卻能看出身形極為苗條。背後還背著一把樸素的木劍。

  他一眼便認出，她是個女子。

  大抵是她皮膚白皙，一雙細長的眸子顯得極為清秀。

  他見她一步步地走近，站在了大門口，卻奇怪地閉上了眼，睫毛根根清晰可數，似乎在感受著什麽。

  他噗嗤一笑，這是什麽奇怪的女子。

  見她似乎並沒有看到自己，陸九羽情不自禁地吹了一聲短促的口哨，試圖引起女子的注意。

  女子果然抬起頭來，一雙細長的眼眸中，滿是詫異。

  陸九羽得意地笑了，他知道自己這個舉動是有些輕佻。不過，看到她眼中的詫異，他又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誰料，女子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若無其事地開始輕叩府上的大門。

  陸九羽被女子的無視，心中湧著一股火氣。

  他利索地翻身下去，想要看看，她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他一見到父親，方才的火氣又上來了，忍不住開口奚落。眼看著他爹一個碗砸了過來，他閃身一躲。

  反正這個家，他早就不想待了。

  一出去，那個可惡的婦人又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指桑罵槐。

  他忍不住反駁兩句，被那婦人撓的臉上是一道一道的紅痕，要不是看在她是女流之輩的份上，他早就動手了。

  那個女人又開始提他的娘了，說他是個掃把星，專克他娘。

  聽聞他娘是江陰的梅家小姐，是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只可惜，為了生他，娘難產死了。

  他不允許任何人侮辱他娘。

  不提防，臉上挨了他爹一記打。他早就說過，有了後娘就會有後爹，他已經習慣了。

  他呆在原地，在心底暗暗祈禱，娘，你為什麽不帶走我，讓我一人在世上，這樣艱難地活著。

  那婦人尤且在誣陷他，說什麽“我看他就是故意”的鬼話。

  “不是他。”

  她突然開口，替他反駁道。

  那婦人還欲開口，她再次篤定地重申道：“不是他。”’

  話語中，竟是一種不容置疑地肯定。

  陸九羽很難形容，自己在那一瞬間的感受，他活了十幾年，從未有人這樣子信任他。

  或者說，這樣子維護他。

  在那個女人心中，他無惡不作；在他的那個“後爹”心中，他大概也是個歪胚子。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女子，他不理解，她明明是第一次見他，為何如此肯定，這一切不是他做的？

  陸九羽覺得，空氣中有股子辣味，辣的他眼睛生疼。他幾乎是路荒而逃。

  他回去翻來覆去想了很久，決定去見見她，問個為什麽。

  他翻身坐到了她房間的窗戶上，見到她正在裝模作樣的打坐。

  他肆無忌憚地開口道：“小騙子~”

  他問她，真能救活那兩個孩子？
  她居然回答什麽“盡力一試。”明明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子，在那裡故弄什麽玄虛，一副老氣橫秋的派頭。

  見她閉上眼，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蛋。他又忍不住手癢癢，一顆石子輕彈到她額頭上。

  他似乎有點受不了她無視自己，他想要聽她說話。

  她嗓音細細的，帶了點少女特有的纖弱，聲音溫溫柔柔，又帶了點故作老成的沉穩。

  然後她居然扭頭，開口問道：“你吃飯了嗎？”

  明明他方才剛彈了她的額頭，她不關心自己額頭疼不疼，反而來問他有沒有吃飯。

  他有沒有吃飯，同她有什麽乾系。他又忍不住嘲諷她是不是想做自己的後娘。

  她要去救那兩個孩子，居然將他叫了過來。

  “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被少女和善的笑容和溫柔的話語衝得有些頭暈。

  他許久不曾見到這樣的笑意。

  那一瞬間，他想，如果母親活著，大抵也會是這麽溫柔吧。

  不知她怎麽做到的，一眼便看出了，房間裡有他的物件。

  那個女人眼皮子淺，前幾日他剛從倉庫裡翻出來他母親留給他的玉麒麟吊墜，便被那女人搶走了。

  他正尋摸著怎麽將娘親給他的吊墜拿回來。

  但是，他不能承認，若是真的是他的物件緣故，讓那兩個小孩子陷入了昏迷，那這個黑鍋，他背定了。

  旁人肯定會以為，他是故意的。

  但他始終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相信他。

  她讓人給他拿飯吃，他確實餓得有些受不了了。

  她盯著他吃飯，明明是個少女，卻沒有半點羞恥之心，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看。

  被她那樣的目光緊盯著，他心跳得極快，面上卻故作淡定，冷冷地開口道：

  “再看就摳了你的眼珠子醃菜。”

  他一直以為她只是個混吃混喝的騙子，直到看到缸中的水被她憑空吸起之際。

  他被這超出常人理解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她似乎在同什麽東西溝通，還讓他推她一把。

  看著她被拖倒在地，他很想扶她起來，但一想到男女授受不親，他還是猶豫了。

  她讓他張嘴。

  他心念一動，猶豫再三，決定聽她的話。

  不知為何，他耳根子一紅，閉上了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期待些什麽。

  結果她只是給他嗆了一股寒水，他被嗆得連連咳嗽。

  一睜眼，對上了她一雙笑盈盈的細長眸子，他不知為何，募地紅了臉，只能裝作是發怒了。

  有一個瞬息，他聽得自己胸膛內，心跳得砰砰的，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他想，自己完了。

  她方才不知道給自己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他開始有些暈乎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