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是意味著?.”
岡手中的黑色匕首已經抬起,緊盯著這上百隻紙船晃晃蕩蕩、不甚整齊地朝自己飄來。
又似乎在胸前的液面處略有轉向,要往房間的另一角落飄去的樣子。
范寧心底也吃了一驚。
他做了個簡單而有效的應對:直接控制自己漂浮的靈體,懸停在了這三人的身旁。
從之前“夢境視覺”中的十多米距離,拉近到了兩米之內。
於是,這堆紙船稍微轉了個向,圍繞著“四人”散亂地打起了旋。
暗紅液面蕩漾中,紙船在房間內的運動分布看似無章可循,但若是以“四人”為中心來看,離得越近的區域又密度更高。
“這應該是在表明,我們兩人也是秘史傳遞的流向所在吧?”
何蒙驚疑不定地打量了一圈房間牆體的瓷磚格,隨即試探著問道。
“噠噠.”
蠟先生手指敲打著輪椅扶手,從表情上看,似乎也有些拿捏不準了起來。
“嗯,道理上是解釋得通的,先去那裡吧。”他抬手指向一處狹窄的走廊,“在我的感應中,紙船的漂浮路徑,還有另外一處較為集中的方向在那邊。”
幾人屏氣凝神,涉水而去。
范寧依舊跟在後面,同時,試著將相對距離稍稍調整得遠了一點。
池水漣漪蕩漾中,白色的紙船在幾人後方漂漂蕩蕩,大致呈一個扇形,而後一艘艘擠入過道,軌跡竟然也大差不差。
不過,也有小部分“掉隊”的紙船,在原本的房間內、或在半途滯留轉向了。
“這是不是說明,即便有這樣的手段,秘史本身也帶有相當的無序、混沌的屬性,或者說,存在模棱兩可的無關背景微擾?.”
范寧跟隨著這幾人,一路在“裂解場”錯綜複雜的“前廳”池水間穿梭。
它們有的是相對寬闊規整的房間,有的是台階、斜坡、曲面或沒法過人的低矮窄口,有的牆體瓷磚平整完好,有些則隨意開著一些類似“閥門”或“導管”的物件,乾涸或溢流的情況皆有,還有的“大泳池”下方又嵌套著“小泳池”,液體的界面呈現出不同的紅度。
“等下如果順利找到了那對孿生女的靈體,我們需要怎麽做?”途中何蒙問道。
“消除掉外層的靈性屏障即可。”蠟先生一手持灰白蠟燭,一手緩慢搖動著輪椅,“畢竟,我廳的任務又不是要將她們帶走,領袖認都不認識她們。”
“她們同時墜入‘裂解場’,靈體特性已初步滿足了‘雙重門關之色’的神秘學需求,想要確保自身暫時無恙的話,必然要努力地把靈性屏蔽起來,不然的話,‘瞳母’的意識會直接發現她們,將其攫取到‘頂替者’的位置上,開始進行最後的擢升改造了,祂的恐懼和瘋狂已經持續了兩千五百多年,根本一刻都不想再多等待”
“其實,領袖不費這些功夫封鎖‘裂解場’,我們不來跑這一趟,再過些時日,等這對孿生女的靈性耗盡,屏障消除後,是一樣的結果。”
“只是現在神降學會可能搶在前面,我們只能加速,讓這件事情先行落成。”
“明白了。”兩人已經全然領會意圖。
優勢仍在自己這方,因為神降學會的動機是敗事,比己方更加麻煩,他們需要在穩住這對孿生女的靈性屏障的同時,一路回到出口。
可現在穩定的折返通道,只有領袖的‘刀鋒’之下一條路可走。
沒有人可以隨意地穿行這裡。
所以,一方成事,一方敗事,今天特巡廳這幫人的目的,是幫助意識已接近瘋狂和崩潰的“瞳母”攫取到頂替者,好讓“裂解場”繼續運轉下去。而神降學會西爾維婭等人的目的則恰恰相反,帶走“適格之人”,讓“瞳母”無人可替,徹底被恐懼摧毀,從而讓“裂解場”的門關無人看守,完全崩塌掉?
這可他媽的有些難辦了。
范寧一路暗自跟蹤,同時分析著各方的利益動機。
他突然發現這件事情有些“操蛋”。
或者說,神秘側的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沒來由的矛盾扭曲。
四方立場。
神降學會的目標,從結果上說是徹頭徹尾的“恐怖行為”,這倒沒有疑問。
但從就事論事的角度出發.
站在“瞳母”的立場,祂這一路下來的遭遇確實有點慘。
站在特巡廳的角度,他們乾的這事也好像不能說是壞事。
而站在瓊和范寧自己的角度又不可能有人吃飽了沒事乾,想去當看守“蠕蟲”的替死鬼、背鍋俠。
哪怕沒有神降學會在這裡攪局,這事情同樣遲早是一件破事。
反正范寧自己肯定不願意接這“爛活”,也不可能讓一路來至少救了自己不下五次的瓊接這“爛活”。
“既然見證之主們高高在上,裁定歷史進程,那祂們就應該自己想辦法;既然特巡廳要當世界警察和‘輝塔管家’,那世界各地出了什麽破事,就應該由他們來擦屁股。”
權力與義務相對等,利益與職責相對等。
范寧很清楚自己的立場,但也還是沒想清楚具體該怎麽行動。
最理想的結果,救出該救的,解決該解決的,同時別讓“裂解場”真就這麽完蛋了,盡量接著能續多久先續多久但這有些“理想過頭”了。
要看下這幾人的目的地那邊是個什麽情況。
以及,最好看能不能和瓊取得交流聯系,了解下現在“瞳母”的狀態究竟到了什麽進展。
過了一段體感上漫長的時間後,眾人淌水進入一段幽暗曲折的逼仄走道。
從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鑽出後,視線開闊了起來,他們來到了左高右低的瓷磚台階上。
“滴答.滴答”“嘩啦.嘩啦”
水聲不絕於耳。
眼前是一處偌大又詭異的圓筒狀“池水間”,牆體邊緣盤繞著一圈圈螺旋狀的無限朝上朝下延伸的瓷磚台階,從底下的某一階開始,到了被暗紅色液體浸透的平面,如此台階依舊盤繞向下,直至水下的灰白瓷磚徹底無法看清。
“就是這裡。”蠟先生的輪椅似乎在瓷磚台階上也能正常滾動。
一艘艘的白色紙船從幽暗的池水中浮了上來,開始飄蕩,聚合,打旋。
幾人沿著外沿盤旋的台階,一級一級向著遠離液面的上方而去。
往台階寬度延伸不到的裡側俯瞰,那些積蓄的液體色澤越來越暗,近乎凝血,如深淵般不可見底。
如此再度過了超過兩百個呼吸時間,圓筒池水間的上方,出現了一堵光質的平面分界線。
昏暗的視野中,暗淡的紫色和紅色氣旋在平面上流動翻湧。
“看這個樣子,就算我們不出手,這靈性屏障恐怕也撐不了一個月了。”蠟先生抬頭而望。
“直接將其驅散即可?”何蒙再度確認道。
“嗯,這樣‘瞳母’的意識就會注意到她們了,但要小心,蠻力可能會傷到這兩位頂替者,引發祂的遷怒,同時,也注意不要驚擾到下方的液體。”
這四十多年下來,領袖逐一淬滅後投入的“池核”已經積累到了一個較危險的量值,到時候一旦“池”相秘氛的變化過於劇烈的話,它們穩定性不好評價,可能會成為另一個變數。
而且,現在“紅池”的殘骸本體下落也依然成謎。
“按部就班,構造第5號驅散秘儀,再慢也慢不過半個小時的功夫。”
“好的。”聽到指示的岡,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神采。
她點了點頭,在其控制下,一柄投出的黑色匕首懸在了正中間光幕的下方、深淵的上空。
隨後,隨著蠟先生凌空劃指,弧形牆體上開始析出一些蠟質的痕跡,彼此間組成令人暈眩的迭代紋路。
兩人則開始在瓷磚台階上放置蠟燭,每隔幾階俯身一次。
他們準備驅散瓊的防護屏障了,就是現在
范寧心神一動,正要準備出手,突然蠟先生懶懶散散地開口!——
“這位朋友看夠了嗎?要不出來聊聊?”
其實,剛才紙船中有一列回流至原出發點的情況,根本就不合理,蠟先生的反應只不過是裝出來的!
這些“秘史算符”可不是什麽禮器,而是他收容的“荒”“衍”兩相的神性具象形態!可化作紙船、紙鳥、紙人、紙飛機等各種不同的形象,其對於隱知流向痕跡的探測,並不是完全“無差別”的,實際上,他自己可以定義一些簡單的篩選條件。
身邊聽聞秘密的何蒙與岡兩人,早就預先被他提前抵除了大部分擾動。
可能有少數紙船會漂浮回那個區域,但很難出現如此集中的現象。
最有可能的一種解釋,就是剛剛那個房間裡面,還存在第三位聽聞秘密之人!
“上方那對孿生女的靈性屏障光幕是我布的幻象,真實距離還差不少。”
蠟先生又輕松地哈哈笑了一聲,脅迫對方現身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
“你若早點現身搶奪,得手的可能性也許還有那麽一絲,否則等這道用‘蠟像之門’真知構成的結界徹底閉合,具體藏匿之處顯現出來,那可真是逃沒地方逃,躲沒地方躲,搶也沒東西給你搶,只能硬打不是?”
細細密密的“滋啦”聲不斷響起,那層假的“靈性屏障”逐漸變成了渾濁的蠟狀。
周圍的牆體及台階瓷磚上,也遍布起這樣的質地來。
實際上,這道帶有神性的結界已經達成了。
原來他們剛才布下的並不是什麽驅散用的秘儀.范寧確實有了心底一沉的感覺,也明白一位執序者的手段和心智絕對不可小覷。
但是,他心中仍有把握主動出擊、全身而退,因為昔日壓製著自己的何蒙和岡兩人,現在已遠不是自己對手,而且自己掌握著“紅池”殘骸,又是南大陸的“出入無禁之人”,在此處移湧秘境內有著極其特殊的優勢!
此時在范寧控制之下,那些牆體上洞開的閥門流速倏然加快,而他正要降入戰車,顯出形體,先解決一個人再說——
“有意思,真是令人驚訝的搜查手段.不過,你們特巡廳竟然連見證之主們頭疼的事情都操心起來了,波格萊裡奇的業務范圍之廣,責任意識之強,道德水準之高,在下實在佩服。”
充滿陰陽怪氣的女性調侃聲音響起。
一道穿花色茶歇裙的婀娜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台階之上,面朝下方池水而坐。
其臉龐上的金色面具,正是范寧數次在地下聚會中見到的那副!
“西爾維婭竟然出現了!?而且還是在這個時候!?”
“嗯,算日期的話,差不多就是西大陸‘秘密研討會’結束後的次日,所以,我臨走時交代羅伊的那些話,以及留下的那張‘裂解場’移湧路標.他們學派的那位赫莫薩老太太真的有問題!”
幾乎在下一刻就要出手的范寧,這下因為西爾維婭現身,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動作!
“博洛尼亞學派的問題,我是早預料到了,但眼下鬧出的烏龍真是沒預料得到,這事情的進展也太怪了”
范寧看到岡已經頃刻間降入戰車,整個人化作一道黑色殘影,手持一支流轉著奇異銀色光芒的戈形武器,朝西爾維婭勾刺了過去!
他這下明白了,之前蠟先生在敘述完“瞳母”的起源秘史、並動用那些詭異紙船後,早察覺到了有人尾隨。
如果剛剛一路過來,特巡廳選擇在半途出手,事情完全是另一走向
但也許是因為藏匿者的實力未知,也許是蠟先生對神降學會過於忌憚,他特意等到了一個“具備合理性”的布置秘儀的地方,又用一系列聲東擊西的方式拖延時間,麻痹對方警覺性,準備工作做充分後,這才攤牌逼其現身。
現身就現身吧,范寧心中也有著全身而退的自信,準備先出手解決何蒙和岡再說,執序者由於“秘史亂流”的原因不敢輕易進入失常區,如果這兩位邃曉者死傷或殘廢了,接下來自己進入失常區的計劃,至少去了一半的外部威脅。
結果范寧的動作就慢了那麽一秒。
反而真把在此處鬼祟行事的神降學會的人給詐出來了!
幾度轉折後,奇怪的負負得正,歪打正著。
“小心。”蠟先生一聲提醒,同時伸手凌空一抹。
岡手中的銀戈還未刺至,西爾維婭整個人的身影就迅速淡化為線條,鑲嵌進了後方的瓷磚格中。
而前方,仿佛存在一個平面,另一道和岡的姿態接近、卻渾身“像素點”扭曲的“鏡像體”憑空出現,與岡對著刺了過去!
“滋啦”的細密聲音再度響起。
在岡感受到生命威脅後的驚駭表情之下,她整個人被一層厚厚的黃蠟糊成了一尊雕塑。
光影和線條扭曲的“鏡像體”刺到蠟像身上,無聲無息地沒入了進去。
仿佛某種感染或同化,蠟像同樣變成了一堆極度崩壞的像素點。
碎片撲簌簌從高空落了下去,而裡面原本岡的身影再度顯露了出來。
看上去倒是沒有什麽大礙,但臉色蒼白,一副死裡逃生的樣子!
如果剛才不是蠟先生出手保護,那變成這一堆崩壞之物的,可就不是那些蠟殼了!
鬼祟之水的光影?“蠕蟲學”的攻擊?.領袖預判得不錯,神降學會的高層人物,果真會去試圖通過驅使“蠕蟲”力量來達成他們的目的,主要不是他們能不能,而是見證之主都怕的事情,他們竟然不怕!完全不擔心玩火自焚!提前守在上方結界附近、靜觀局勢的何蒙暗自心驚膽戰。
“媽的,這群瘋子比調和學派的人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