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李斯有些尷尬,但又不是很尷尬!
蔗糖千錢一斤,卻還有價無市,倒是讓飴糖和蜂蜜,也跟著漲了一波。
但飴糖用於烹食,滋味便無法保證了,而且想要足夠的甜味,便需大量的添加,最後搞得味道差強人意,反倒比吃蔗糖還貴。
至於蜂蜜,乃是更加可遇不可求的寶貨!
那玩意兒哪怕到了後世,養殖技術成熟時,也是非常珍貴的,想買到純正蜂蜜,跟撞大運一樣,價格還貴得離譜……在這先秦時代就更甭提了。
簡而言之,蔗糖無可替代,價格眼看要突破千錢一斤!
匯聚關中之地的商賈們,打聽著節節攀升的蔗糖價格,無不陷入瘋狂!
與此同時,李廷尉也在為禦史和錦衣衛制定監察新法而抓狂,短短八九天仿佛老了十多歲。
廷尉府上下官吏,也各個疲態盡顯,已然快魔怔了。
這期間,廷尉府甚至腦洞大開,找來了關中各縣的官吏和豪紳,以及禦史和錦衣衛,讓兩班死對頭坐在一起討論,聽取他們的意見。
但結果很操蛋……
官吏豪紳想著法子,恨不得把禦史錦衣衛限制死。
禦史錦衣衛則隻恨自己權責不夠大,恨不得每人配一把可以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
李斯和廷尉府上下,聽他們吵吵了兩天,腦殼差點爆炸。
“讓他們都滾蛋,莫要浪費我廷尉府的糧食……”
李斯在第九天時徹底暴躁了,下令佐官把那些還在互相扯皮的家夥,全部攆出廷尉府,回轄地該幹嘛便幹嘛去。
可是廷尉府剛清淨沒一會,卻又有一波人不請自來,烏泱泱直接進了廷尉府。
李斯和眾屬官正煩躁不已,坐在值房裡揪頭髮,聽到外面動靜後,頓時便大怒道:“廷尉府重地,何人敢喧嘩,尋死……呃,咳咳咳……”
李斯脾氣發到一半,發現值房門外,竟是趙高領著一幫禁衛而來,趕忙硬生生止住喝罵,乾咳幾聲掩飾。
而後,起身整了整衣冠,揖手見禮道:“趙府令,敢問所來何事?”
趙高帶上禁衛出宮,那便是為始皇帝辦差,他自是不敢怠慢。
“傳始皇帝陛下口諭……”
趙高也不揖手回禮,只是雙手攏著,站在門口高聲道。
呼啦啦——
李斯和一眾廷尉府屬官,立即出了值房,揖手大拜道:“臣等聽諭。”
趙高看了眼憔悴邋遢的諸人,嘴角似乎抽了抽,高聲道:“陛下問,廷尉是否將監察新法制定妥當?”
李斯聞言,瞬間頭皮都麻了。
廷尉府屬官們,更是縮起脖子宛如鵪鶉。
這可真是,怕甚麽來甚麽!
也怪李斯當初嘴賤,說甚麽十天之內,必有良法進獻。
如今已是第九天,卻還沒有動靜,嬴政又是個急性子,這便派趙高來催促了!
“還請趙府令回稟陛下,廷尉府已制定數種監察新法,正摘選其中最優之法,明日早朝必然呈送於陛下。”
李斯強行穩定心神,揖手答道。
他身後的屬官們,皆是身軀一顫,旋即又歸複平靜。
這麽說其實也沒錯,他們近些時日,群策群力互相啟發,加上官吏鄉紳和禦史錦衣衛,也在扯皮中貢獻了自認為妥帖的監察新法。
所以,法子還是很多的,但好壞優劣與否,就智者見智了……
“如此,高這便回宮答覆陛下了。”
趙高終於不在板著一張死人臉,大有深意的展顏一笑,揖手道:“李廷尉、諸君,好自為之啊……高,告辭了~!”
“送趙府令。”
李斯強撐一絲笑容,與屬官們一起,將趙高和禁衛們送出廷尉府,直至目送他們策馬行遠。
“哎~!”
李斯和眾屬官們,收回目光齊齊長歎一聲:“明日如何向陛下交代?”
“這官做的苦煞人也,倒不如回鄉務農,來的逍遙自在。”
“往日風光受人敬仰時,怎不見這般抱怨,此刻說這些卻是晚啦……”
諸人七嘴八舌,一番哀怨後,卻又漸漸陷入沉默。
哀怨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吃著萬民的賦稅供奉,若不把事情辦好,掉腦袋也沒地說理去!
“我想到一人,或許可解廷尉府之困局。”
長久的沉默之後,有屬官突然咬牙開口道。
諸廷尉府屬官聞言,不由齊齊精神一震,急問道:“誰……那個……何人……”
那屬官看了眼李斯,似乎有些踟躇,但片刻後,卻又在諸同僚的急切眼神中,堅定神情道:“這鹹陽城中,若還有誰能想出堪比秦相雙規法的良策,其人之一必是……韓非!”
諸屬官一愣,旋即也是表情古怪,盡皆看向李斯。
其實,能想到找韓非幫忙者,絕不只是一人,近些日所有廷尉府屬官,在一籌莫展時,大抵都想過找韓非幫忙。
畢竟那位法家大賢,就在不遠處的學館任教,出廷尉府遛個彎都能碰見,實在很難讓人忽略!
但同樣的,諸人身為李斯的下屬,自也深知這倆師兄弟的恩怨。
若去找韓非幫忙,將李斯這位上司置於何地?
那無異於用鞋底子,啪啪打李斯的臉!
諸人顧忌李斯的顏面,自然是提也不提……
可如今,火燒眉毛在眼前,明日若無法向始皇帝交差,諸人有一個算一個,還有何臉面立於朝堂?
縱然厚著臉皮交差,始皇帝又豈是好糊弄的?
介時,便不是有沒有臉面立於朝堂的問題了,而是始皇帝給不給你留臉面的問題!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誰還有心思顧忌李斯的臉面?
“那便去找韓非先生求教。”
“吾等帶上手禮同去。”
“然也,同去、同去……”
諸人拋下顧慮,一時皆是精神大震,嚷嚷著去找韓非幫忙。
那最開始提出韓非的屬官,則向面色難看的李斯道:“廷尉可要同去?”
這是給李斯台階下呢,也算煞費苦心了。
李斯面色變了變數變,他當然是不想去的,可面對諸屬官的期盼眼神,他又怎好開口拒絕,半晌幽幽一歎道:“罷了,便同去吧……斯不能因一人之私情,壞了諸君前程。”
諸人大喜,齊齊揖手道:“廷尉心胸闊達,吾等敬服~!”
李斯面皮抽搐,擺了擺手道:“少要吹捧,咱們先去西市置辦禮物,請人解惑賜教,哪有空手的道理……那孔丘號稱有教無類,卻還要收些束脩哩!”
“哈哈,是極。”
“廷尉所言有理。”
“咳,莫讓儒家子弟聽見……”
李斯調侃著儒家先聖,領著一眾法家小弟,從廷尉府裡牽了馬,直奔外城西市而去。
……
今日的西市格外熱鬧,廷尉府諸人趕到時,發現百姓商賈組成的人流,幾乎要將街道堵塞。
而且,看人流行進的方向,竟是都在向同一處而去!
李斯等人看的頭皮發麻,這若是擠進去,怕是沒半個時辰出不來。
“西市怎這般熱鬧?”
有屬官攔住一隊維持治安的巡丁,好奇問道。
巡丁什長見諸人皆高冠博帶,顯是朝中之重臣,便立即揖手見禮,答道:“君長有所不知,今日西市來了一批白蔗糖正在售賣,商賈們皆想購置一些販回家鄉,手裡有閑錢的百姓,也想買點回家烹食,因而熱鬧。”
“白蔗糖?”
李斯疑惑接過話頭,問道:“可是百越盛產之蔗糖?”
巡丁什長點頭:“正是。”
李斯更加疑惑,他在越地隨軍作戰,可沒少吃白蔗糖,也覺甚是甜美。
可凡事都有個度,百姓商賈們趨之若鶩到這等地步,便屬實有點誇張了!
“那白蔗糖雖比飴糖更甜,但其實卻不如飴糖香醇,如何能使人人皆這般追捧?”李斯奇怪追問道。
這是實話,飴糖或許不夠甜,但卻有糧食本身的醇厚味道,若是隻當糖吃,白蔗糖真心不見得比飴糖好吃。
甚至,不如未經提純的黑蔗糖好吃!
巡丁什長聽李斯這麽說,便知他八成沒有吃過,用白蔗糖烹製的美食,於是解釋道:“君長說的不錯,但……近日秦相名下那些酒肆客館,推出了一些新菜品,對外售賣菜譜,堪稱是人間絕味,已然風靡關中。”
“而那些菜品皆需白蔗糖為佐料,便如同許多飯食須加葷香料一般,不加,便沒了味道。”
“故而,那白蔗糖如今甚是搶手,比曾經的黑胡椒還要搶手!”
李斯終於恍然,心中暗暗吐槽,秦墨也有無聊的,堂堂宰相不去處理國事,整天淨琢磨一些吃食,在嘴上抓撓。
若讓我做了宰相,那必定是肝腦塗地,日夜不會懈怠,使大秦蒸蒸日上,國泰民安……
“咳咳……吾等也去買些!”
李斯停止不切實際的幻想,下馬與眾屬官一起往裡擠。
巡丁們想幫忙開路,也被他們屏退了:“來此非為公事,若役使爾等開路,豈非假公濟私,若遭禦史彈劾,如之奈何?”
這就是法家大佬們的嚴謹了,讓巡丁們無法克可說,隻得悻悻退下。
不過,縱然沒有巡丁開路,沿途百姓商賈們,看他們高冠博帶,也是不敢擋阻的,紛紛為之讓路行禮。
這次李斯等人卻不謙讓,大搖大擺牽著馬匹往前走……當官做吏圖的不就是這個麽?
稍後,諸人順著人流走到商鋪前,排隊者也為他們讓出位子,掌櫃顛顛的親自出來招呼:“諸位君長,可是要買白蔗糖?”
李斯看了看擺在門前售賣的白蔗糖,見品相似乎比當初在百越吃的還好一些,便點頭道:“稱個百斤。”
掌櫃為之一愣,旋即揖手道:“喏。”
原則上來說,今日販售的白糖,是按照英布的指示,用來刺激市場的,要進行限購,每人最多五斤。
一下便賣出百斤,其實有些壞規矩!
不過,李斯這一行人隻買百斤,平攤在每個人身上,便又不算壞規矩了!
李斯抬腿往店裡走,把買白蔗糖的位置讓給排隊者,問道:“炒茶、瓷器、玻璃器,還有域外的葡萄酒、香水……你家店中有吧?”
“小店都有的。”
“那便都來上一些,務必裝置精美,我們送人為禮。”
“喏……諸位君長且飲茶稍待。”
掌櫃歡喜應了,讓小夥計給奉茶,而後趕忙領了兩個夥計去準備。
約莫過了有刻鍾功夫,一樣樣寶貨已是置辦齊全。
掌櫃拿出早些年便已流行的算盤,劈裡啪啦一陣撥弄,而後笑著來到正在飲茶的廷尉府諸官面前:“諸位君長,承惠一共十二萬五千錢……”
噗——
噗——
噗——
掌櫃話音未落,李斯和一眾屬官,已然是齊齊噴了茶水。
那場面,竟是有些小壯觀呢!
掌櫃躲避不及,被噴了個滿頭滿身,好不無語……
“額咳咳咳……咳咳咳……多少錢?!”
李斯強壓住撕心裂肺的嗆咳,瞪大了眼睛驚聲問道。
掌櫃用大袖擦去臉上的茶水,繼續陪笑道:“回君長,一共十二萬五千錢,這還是抹掉上百錢零頭的。”
“額咳咳咳……咳咳咳……”
李斯聽得一口氣上不來,嗆咳的更加大聲了。
諸廷尉府屬官也好不了多少,一個個嗆咳的面紅耳赤。
這瓜慫,搶錢也沒這麽狠的啊?坑冤大頭麽!
李斯好半晌才憋住嗆咳,怒瞪那掌櫃道:“秦相那些產業,如今貨源充足,域外商路也通暢,各種寶貨價格,理應是便宜了,怎還這般死貴?”
他這一開口,諸廷尉府屬官,也隨之炸了。
“欺吾等不知民間事乎?”
“你這刁詐奸商!”
“今日便讓伱進廷尉大牢……”
諸人吹胡瞪眼,擼胳膊挽袖子,便要動手拿下那掌櫃。
“冤枉啊,諸君長莫誤會~!”
掌櫃好懸沒嚇尿了,一邊喊冤一邊指著外頭售賣的白蔗糖,急聲解釋道:“別的寶貨是便宜,可那白蔗糖貴啊。”
“旁邊放著價格木牌呢,一千錢一斤童叟無欺,百斤白蔗糖便是十萬錢。”
“諸位君長,莫要血口噴人,冤枉我這誠信商家啊!”
李斯和諸屬官聞言,頓時為之一滯,煞氣騰騰的氣勢,也瞬間蔫了。
方才那巡丁什長的話,此時已是再次浮現在諸人腦海:【白蔗糖甚是搶手,比曾經的黑胡椒還搶手!】
黑胡椒曾經是甚麽價格?
價比黃金!
白蔗糖比黑胡椒還搶手,自然價格更貴。
所以,百斤十萬錢,似乎也合情合理!
“咳……要不……那白蔗糖,隻來十斤吧?”
有屬官看著李斯和諸人,尷尬提議道。
李斯恨不得立即點頭,他家窮啊。
當初捐給秦墨一兩萬錢,便逼得他幾乎傾家蕩產。
如今這卻是翻了數倍,特麽的整整十二萬五千錢!
縱然讓諸人平攤,可他這堂堂廷尉府老大,卻是要拿出做老大的擔當,出個大頭的。
實在承受不住啊。
若不然,今年還要靠長子接濟度日嗎?
“唔……十斤白蔗糖有多少?”
又有屬官看向那正在擦冷汗的掌櫃,遲疑問道。
掌櫃拿出一個不大的麻布口袋,解釋道:“大抵能裝滿這一袋!”
白蔗糖密度大,壓秤的狠,十斤真沒多少。
諸廷尉府屬官,看了看已經裝置好的百斤白蔗糖,又看了看那可憐的小麻布口袋,不由暗暗咧嘴加皺眉。
十斤太少了,用之送禮的話,實在拿不出手啊!
李斯當然也看出十斤太少,要按他說,直接把白蔗糖去掉,不送這百越寶貨便好了。
反正其他寶貨也夠多了,多一樣少一樣沒區別!
可轉過頭,看著外頭買糖者排起的長龍,看著諸屬官皺眉的模樣,他又實在說不出不要的話。
此去送禮,乃是為了求人,自然是越貴重越好。
如今,有最時興的白蔗糖不送,卻隻送一些已顯得稀松平常的寶貨,屬實也有些說不過去!
“也罷,這百斤白蔗糖留下,全都搬去外面,放在我等馬上馱負。”
李斯惡狠狠一咬牙,吩咐那掌櫃道。
“喏。”
掌櫃頓時也不惶恐了,歡天喜地指揮夥計,將琳琅滿目的寶貨搬出去,往外頭馬匹上裝載捆扎。
“取筆墨來,吾等為你寫下借據蓋上印章,你派人拿著去府上結算便是。”
“喏。”
掌櫃麻溜的拿來筆墨,以及最時興的宣紙,讓諸人寫欠條。
李斯強忍著心頭一揪一揪的疼痛,寫下一張兩萬五千錢的欠條,又蓋上自己的私章。
諸廷尉府屬官,見他一人便出了兩萬五千錢,無不面露敬服之色。
咱們的李斯李廷尉,真大氣也!
而李斯,迎著諸下屬的敬服目光,自然是微微一笑,大佬氣度展露無疑:【嗚哇,誰敢比我慘呐~!】
……
……
半個時辰後,廷尉府諸人抵達侯府學館門前,有屬官上前,向老張焱遞上禮單,言道:“廷尉府上下官吏,拜訪韓非先生。”
“唔……諸君長稍待,我便去通稟!”
老張焱詫異看了眼為首的李斯,而後表情古怪的進了學館去找韓非。
李斯自然能察覺到老張焱的詫異,目送他消失在門內後,自己心裡也開始七上八下。
當初,他可是想把韓非整死來著。
他們師兄弟倆的仇怨,絕對算是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加之法家門徒,最講究一個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延伸一下來說,便是有恩必償、有仇當然也是必報!
韓非沒有借助秦墨那位年輕宰相,直接找他麻煩,已然算是克制了。
如今,他卻是主動送上門……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韓非的話,莫說是幫忙了,不趁機大肆嘲笑,把對方奚落揶揄死,那便算是大發慈悲矣!
他也不認為,韓非是那等聖母婊,認個錯便能糊弄過去……
進門之前,還需做好準備啊!
廷尉府諸屬官,大抵看出了李斯的如臨大敵,便也各自安靜,免得觸了霉頭。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李斯和廷尉府屬官們,從一開始的忐忑等候,漸漸變為眉頭緊皺。
李斯的如臨大敵,也變成了惱火。
甚麽情況?
若是不願見教,那便不見即可,回個話把禮單退回來,我們也就走了。
現在把我們晾在這裡,算是怎麽回事?
下馬威?
給人好看嗎?
但這裡,可不止有李斯,還有其他法家門徒呢,不能為了一人,把其他人也全得罪光吧!
諸人心中腹誹不已。
可腹誹也沒用,韓非就是不出來,連老張焱也沒影子。
偏偏諸人是有求與韓非,等著韓非幫忙呢,也不敢離開,更不敢失了禮數往裡闖。
如此,時間一晃又過去小半個時辰!
李斯和廷尉府屬官們,腿都特麽站麻了,有那身體虛的,近日來也沒休息好,眼看就要堅持不住了。
吱呀——
就在諸人心中絕望之際,學館側門終於打開了,韓非在老張焱的引領下快步而出,向諸人揖手施禮,慚愧道:“方才正在給學生們上課,張兄也不敢打擾我……非,失禮了,諸君海涵!”
李斯和諸廷尉府屬官,精神為之一震,見他身上玄黑袍服,沾染有許多白色粉塵,作揖的雙手也滿是白色粉末,心中不滿頓時消散大半。
諸人不少都是南巡隨駕官員,也隨在軍中臨時充任過軍法官,教過百越戰士們軍法,以及華夏雅言文字。
因而,他們一看韓非身上和手上的白色粉塵,便知那是粉筆在黑板上寫畫時留下的,先前多半是真的在給學子上課!
“韓非先生說的哪裡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韓非先生執掌學館職務繁忙,吾等曉得理解。”
有與韓非相熟的廷尉府屬官,帶頭揖手還禮表示不怪。
韓非收了禮數,側身請道:“諸君且進學館說話。”
諸人心中長出一口氣:【只要能進門,事情便算是成了一半啦!】
於是,廷尉府諸人也不客套了,紛紛魚貫入了側門。
至於正門,這學館終究是秦墨的鎮國徹侯府邸改建,門前還立著始皇帝欽賜的表功石刻呢。
這大秦帝國,除了有限的幾人,便再無人有資格走正門……李斯也沒資格!
……
韓非引著諸人來到教職工住所,進了獨屬於他這校長的一處殿宇宮牆之內。
李斯看的暗暗泛酸水,這韓非說是掛博士官銜,其實卻是享受著徹侯待遇,屬實逾越了。
“諸君,且用茶!”
韓非將諸人引入擺滿簡牘和紙質書籍的大殿內落座,又親手為諸人泡了茶招待。
只不過他奉茶時,似乎故意漏過了某人。
諸人皆有茶飲,唯獨某人沒有。
嗯,韓非如今雖心境平和,但絕非甚麽聖母,讓你瓜慫跟著進門就不錯了,還想喝茶?
李斯有些尷尬,但又不是很尷尬,畢竟早已有心裡準備。
真正尷尬的反倒是一眾廷尉府屬官,老大都沒有茶飲,他們又怎敢獨飲?
只能端著茶杯,做做樣子,便是真渴了,也忍著不喝!
“諸君聯袂而來,又帶那般厚禮,所為何事?”韓非笑問道。
廷尉府諸人原本還想扯皮一番再入正題,此時見他主動問起,便也不再客氣,有相熟的屬官道:“韓非先生可知,陛下南巡回程時,突然改道巡守魏地,將天下各郡縣之髒官劣紳,嚇得紛紛逃亡避難?”
韓非點頭:“自然知曉……可是陛下下了詔令,命廷尉府制定新的監察之法,遏製髒官劣紳逃亡,欲使之盡數歸案?”
聞弦音而知雅意,韓非當真一點就透。
廷尉府諸官吏,立即連連點頭,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那說話的屬官繼續道:“秦相以雙規法應急,讓郡縣鄉之禦史和錦衣衛,有權利在規定時間內,將髒官劣紳羈押在規定地點……”
那屬官將秦墨應急的雙規法為韓非解釋了一遍,其他屬官在旁不時補充一句。
韓非聽到最後,卻是狐疑道:“秦相這雙規法只是應急嗎?”
屬官苦笑點頭:“反正秦相是這麽說的。”
韓非啞然道:“若這雙規法只是應急,還有甚麽監察之法,比它更行之有效?更能遏製髒官劣紳潛逃?”
他在嬴政南巡之前,便已在著手修改刪補大秦律法了。
後來嬴政南巡途中,在南陽郡大開殺戒,又一路公審髒官劣紳。
彼時,韓非便看出了基層禦史們,以及那些神秘的錦衣衛,其實在監察官吏時,有頗多瞻前顧後之處,不能放開手腳。
因而他早已開始著手,為禦史和錦衣衛,設計新的監察機制。
甚至,將之當成課題,讓學院裡的法家學子們,齊心合力研究。
最後也弄出了一套,在他看來已然妥帖的監察新法!
可現在看來……
那就是一坨屎,還沒人家的應急法子好用!
“誰說不是呢?我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啦,可陛下又催的急,明日早朝時,便要廷尉府,進獻一套更好更完善的監察良法。”
那廷尉府屬官含糊其辭,外加避重就輕,講明如今廷尉府所面臨的困境。
李斯讚賞看了那屬官一眼,這番並沒有把自己說大話,卻坐了蠟的事情捅出去,韓非便也不會產生芥蒂。
若不然,韓非知道是幫他平事,多半要攆人了!
但韓非可不是好糊弄的,聽完那屬官的解釋,立即便皺眉道:“始皇帝陛下雖性急如火,卻也並非不講道理的君王,怎這般逼迫廷尉府?其他大臣沒勸諫嗎?秦相沒勸諫嗎?”
那屬官被問的一咧嘴,有些接不上話了。
不過,廷尉府終究人多,那屬官被問住後,立即有旁人接話道:“不論始皇帝陛下是否逼迫,咱們廷尉府的法家門徒,也是想在百家面前露臉的。”
“若能琢磨出一套比秦相的雙規法,更好更完善的法子,豈不美哉?豈不壯我法家聲威?”
“故而,我等來請韓非先生賜教!”
這話說的漂亮,其余廷尉府諸官,立即向韓非揖手大拜,附合道:“還望韓非先生一定要教我等,以壯法家聲威~!!!”
韓非挑了挑眉,卻是有些不置可否,似乎對這等打雞血的場面,並不如何感冒。
他稍稍沉吟片刻,便開口道:“諸君,我實話實說,為禦史和錦衣衛,制定適用的監察之法……我去年便已著手了。”
“但,聽完諸君所述之雙規法,我那套檢察新法,便有些拿不出手了,實無出其右之處。”
“諸君想壯法家聲威也好,想跟始皇帝陛下交差也罷,非才疏學淺,確是幫不上甚麽忙了!”
韓非說到最後,歉然向諸人揖手一拜,順便將諸人先前交給老張焱的禮單,也還了回去。
諸廷尉府屬官見此,宛如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雞血勁兒瞬間全無,苦笑著面面相覷,半晌才有人試探道:“韓非先生,可否將您那套監察新法,給我等拜讀一番?或可啟發我等呢?”
韓非立即連連擺手,嘿然道:“不如人之劣作,便不丟人現眼了,諸君莫要使我為難。”
諸人徹底無奈,幫忙不願幫,看看樣稿也不讓看,雖然是我們隱瞞在先,但……您這可有點不近人情了!
諸人無奈之余,隻得將目光投向李斯:【老大,您說句話啊,要不要坦白?否則您這位師兄,不願意幫忙了啊!】
李斯迎著諸人目光,臉皮不由抽了抽,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建設,而後起身向韓非大拜道:“兄可是還在念著斯的仇?”
韓非看他一眼,隨口道:“我不找你算帳,你以後也少來我面前晃悠,徒惹人厭煩。”
李斯問的直接,他便也答的直接。
“……”
李斯被懟的無話可說,咬牙道:“兄如何才能消除心中仇恨?”
他是豁出去了,今天在韓非面前服軟,總比明天在朝堂上社死強,而且還要承受始皇帝的問責。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取舍!
嗆啷——
韓非探手拔出腰間佩劍,隨手扔到李斯腳下,漠然道:“你自刎吧。”
“明日,我與諸君去向始皇帝陛下交差,介時必使我法家聲威大震,使百家雌伏!”
諸廷尉府屬官眼前一亮,死死盯著李斯。
李斯:“……”
甚麽情況?
你們這群叛徒,那是甚麽眼神,竟也盼著我死嗎?
難道都忘了,先前購置禮物時,是我出的大頭……我可是你們的好大哥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