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321】遮蔽天機
“認錯了?”
“什麽認錯了?可是你聽錯了?”
“宋非寅真這麽說的?”
施府。
高堂上老婦聽得稟報,直接驚得坐起。
梁副將一邊說,一邊也是光怪陸離的神情:“我們在宋家的暗子就是這麽稟報的。”
“不論是宋誠,還是施二姐,都對此不敢置信,欲要大發雷霆。”
“不可能,絕無可能!”施夫人手掌攥著扶手,指尖發白,“這必是那賤人與宋家作得另一出好戲!”
“更何況……”
她望向台下寶箱,正是梁副將昨夜從客棧取回的寶物。
內裡的東西,她悉數看過,哪一樣不是價值連城?
有這份手筆的人,豈能是普通海商之子?
“宋非寅要獨吞這條渠道!”
梁副將深吸一口氣:“可那渠道是什麽,我們都搞不清楚!”
“若真是如此,夫人……是不是要讓老爺發話了?”
施夫人沉思,已是有些猶豫了。
真要鬧得老爺出面,對誰都沒好處。
宣慰司如今勢大,施家看上的是大明艦隊下西洋蹚出的一條海路。
如果這條路能讓施家掌握,商路連通海外,才是真正的黃金大道。
若隻為一個不知哪來的豪商,讓老爺誤以為是子女爭權奪利,肯定會大發雷霆。
可要不坦白……
真讓宋非寅得了什麽路子,後悔晚矣。
施夫人最後再看那箱寶物,倒抽涼氣:“會不會,這寶物就來自海外西洋?”
“先不管了,去查,查那一行人的蹤跡,密切盯住宋非寅和那賤種,包括宋誠!”
“是。”
待梁副將離去。
施濟孫走上台前,為母親揉肩:“母親大人,其實孩兒有一個想法,不知當不當說。”
“有屁就放!”
施濟孫嘿嘿憨笑,便走到側邊,蹲在母親身旁道——
“暫且不提那‘海商’的問題。”
“昨夜,望海閣之事被無數人目睹,宋非寅對我二姐大打出手,我二姐更是口出‘休書’之言。”
“他一介贅婿,怎能如此欺辱我二姐呢?”
“這事兒如果傳得大了,宋非寅就騎虎難下了。”
“要麽來我施家,到您和父親面前,負荊請罪,求得原諒。”
“要麽就一條道走到黑,與我施家決裂。”
“若他選了前者,來到父親面前,還敢有所隱瞞嗎?自然而然要將那一行人身份道破,如有利益可圖,總是在我施家。”
“若他選了後者……”
“那必是那一行人的商路渠道,讓他有信心能甩開我施家製衡。”
“但到那個時候,父親可還會容他?!”
“宋家亡矣!”
這番話落下。
施夫人不可置信看向兒子:“你什麽時候這般醒目了,這是你自己想到的?”
施濟孫道:“那還能有誰幫我?”
“母親,我雖自認不如那賤人,但這些年也在父親、母親身旁耳濡目染,學會不少。”
“此法雖然可直指要害,但也要傷及我施家顏面,就算是我施家休了贅婿,外人看來,也是施二姐管不住男人!”
施夫人冷笑:“她管不住男人,何能管得住巨港?女兒家就該行分內事,相夫教子!”
“此事我去安排,我倒是要看看這宋非寅還有什麽後手!”
自施進卿掌管宣慰司,施家大小事宜都是施夫人主持。
施夫人當然也不是善茬。
早年也是豪族之女,因有其助臂,才讓施進卿逐漸崛起。
在這巨港城中,施夫人也有一批死忠。
僅兩日間。
望海閣之事就傳遍大街小巷,上到豪門巨族,下至竄街小販,就連漁港的漁夫都笑談一句,“施二姐被那宋非寅裹了頭巾,還是綠色的。”
綠帽子一說流傳已久。
元代便有劄文,凡娼妓之家,其家屬須裹青巾。
巨港宣慰司。
衙門高堂,施進卿看完屬下匯報公文,大發雷霆:“於巨港,安有宵小敢辱我施家?!”
公文上寫明望海閣上所發生的大小事。
包括宋奇要侮四姑娘,再到宋非寅與施二姐大打出手,言出休書。
無論哪一件事,都因宋家所起。
“公事暫歇,隨我回府!”
施進卿是有野心在的。
即便巨港宣慰司依賴大明建成,且主要戰力、武器都源自朝廷支援,但他並沒有被架空,反而將此經營的猶如鐵板一塊。
若非出了這檔子事兒,唯逢年過節他才歸家。
宣慰司車馬皆動,聲勢浩大。
城中子民所見車架,便知曉這是宣慰使大人出行,皆躬身禮讓,甚至有人施禮跪拜。
當他回到施府。
堂中已有大小管事聚集,為首得赫然就是一子兩女,與那位近兩日名動巨港的乘龍快婿。
施夫人相迎,盡顯思念之情:“老爺公務繁忙,今日怎麽突然回來了?”
施進卿倒是沒表露情緒,也知曉這家中的明爭暗鬥。
“還不許我回家吃一頓家宴?”
施夫人連忙對下人安排:“還愣著幹什麽,準備宴席,做幾道趁老爺心意的。”
於此刻,主次尊卑顯露無疑。
施進卿於台上落座,便是施夫人也只是在台下站立。
“我聽聞,近幾日巨港發生了些事情,你們誰來為詳解?”
這話一出。
堂下頓時泛起窸窣低語。
無數目光都聚集在施二姐、宋非寅身上。
而就在這時,施濟孫竟然第一個跪地,顫抖道:“父親大人,都是我不好,那日宋奇求我,要與阿肆相見……”
“我想以我兩家關系,孩兒們私下吃一頓便飯也沒什麽不可。”
“可酒過三巡,我與宋奇都上了頭,這才犯下錯事,險些讓阿肆吃虧!”
“最後還鬧得動了兵刃。”
“父親,我願接受處罰,是孩兒不懂事,讓阿肆受了驚嚇!”
施濟孫很直白的認錯。
因他知曉,在父親面前,巨港大小事宜怎能瞞得過他得耳目。
但凡自己曲折婉轉,給自己找借口,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更何況……
呵呵呵,比起“這件小事”,真正的大問題還在施二姐。
果然。
在他話落,施二姐臉色驟變。
施濟孫高舉懺悔書,又將她置於何地?接下來論及她夫妻二人過錯,父親豈能手軟?
可偏偏,她對此無話可說。
兩件事性質不同,自己與宋非寅大打出手,言出休書是事實。
本想著有一場大造化……
但誰又知道,最後換來得只是一句輕描淡寫:我認錯了!!
施二姐看向身旁的丈夫,目光中多是不解與不可置信。
已是事發兩日,無論她如何發問,所得答案都沒有任何變化。
她不懂,這到底是為什麽。
總不能是……
真的認錯了吧!!
堂上,施進卿將眾人神情收入眼底,又在心中對照事情經過,就有了判斷。
他先對施濟孫發難:“你也知你讓你妹妹受了委屈,你可有兄長之儀?!”
“若連幼妹都保護不好,今後如何保衛巨港十數萬子民?!”
“來人,以家法懲戒,鞭五十!”
場面頓時死寂。
這與在望海閣看戲就不同了。
施進卿便是巨港的皇帝,三佛齊之王不是民間所傳,而是南洋公認的。
無人敢侵犯帝王之威。
唯有施夫人上前哀嚎:“老爺,不可啊!五十鞭是要打死人的!!”
“住嘴!”施進卿怒斥,卻又望向了女兒、女婿:“我聽說,宋奇也被罰鞭五十……”
“人當場就暈死過去,至今日還在床榻上修養。”
“怎麽,我的兒子,比不上旁人嗎?”
噝。
噝。
無數人倒抽涼氣。
宋家二公子被罰了?沒聽說啊!
可既是宣慰使大人所言,就肯定不差。
而要數最震驚的,還得是施二姐與宋非寅。
宋奇被罰是宋家內部的事情,那日因“貴客”之事,幾人都在宋誠院中……
就算宋奇傷重修養的消息會被傳出。
可為何連鞭數都這麽清楚?
宋家,已被徹底滲透?
而這就是施進卿要對宋非寅的敲打。
夫妻二人恐懼相視,都在腦中回憶,那一天是否還說過什麽不敬之言!!
很快,家中執法長老到來,與堂外執行。
啪,啪……
一聲聲巨響刺耳,更伴隨施濟孫的痛苦哀嚎。
許久後,執法長老走入:“家主,家法執行完畢。”
“我現在帶三公子前去上藥!”
懲罰是懲罰,不可能真把人打死,還須盡快救治。
然而,施進卿卻喝道:“上藥?上什麽藥!讓他滾進來!此事尚未議出結果,他為當事人,怎能離場!”
這一刻,施夫人真得驚了。
她母子二人本是要以一出苦肉計,將施二姐架在火上烤。
可如今家法已成,卻不讓救治……
“老爺啊!這是你的親骨肉啊,若不得救治,是要出人命的。”
“人命?”施進卿陡然起身,一把扯開衣襟,顯露胸膛。
眾人只見上面疤痕累累,尋不到一處完好。
就再聽施進卿道:“當年我隨梁王,帶領一眾華人鄉黨出生入死,才有今日三佛齊巨港之繁榮!”
“區區家法,還能讓他死了不成?”
“他若真死了,便是他的命數,注定不能成就大事!”
“讓他自己滾進來!”
堂上怒氣回蕩,所有人屏氣凝神,皆不敢與那目光對視。
便聽沉重腳步聲走來。
施濟孫滿臉蒼白,搖搖晃晃入內,施夫人已作淚人,想上前攙扶,又被施進卿目光製止。
只見施濟孫來到堂前,就是力竭,噗通一聲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道:“父親,恕孩兒失禮,唯有以此拜見。”
施進卿不再看他,緊隨其後,望向了另外兩人——
“瑤兒,我還聽說,你夫妻二人不合,於大庭廣眾之下,道出休書之言?”
撲通。
施二姐陡然跪下,聲色蒙上哭腔:“父親,那是女兒糊塗,才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這種事情是能胡言亂語的?你也不小了,執掌家事已有近十年,但我沒想到你竟令我大失所望!!”
不待施二姐再多說。
他又看向宋非寅:“非寅,我知你當初入贅我施家是委屈了……你更替我北上領封,如此功勞為父都記在心中……”
“若你真覺得與瑤兒緣盡,那我也絕無二話,放你自由身,更告知全城,此事錯在我施家,誰若敢再議你是非對錯,我絕不饒恕!”
“另再予你三條坊市,半座海港營收,作為賠禮,你看如何?!”
宋非寅一歎,也隨施二姐跪下:“父親大人,就算你趕我離開施家,我也不會走!”
“我生是施家人,死是施家鬼。”
“而那日之事,我承認我有過錯,與瑤兒無關,只求父親大人開恩,能寬恕瑤兒。”
施進卿聽到這話,先是滿意頷首:“你對施家之功,巨港誰人不知?”
然後,他話鋒一轉:“可你既然說不是瑤兒的錯,那便是你的錯?”
“我聽外界盛傳,那一日望海閣有一女子,如天仙下凡,令你著魔,才讓瑤兒對你大打出手……便讓你如今臉上盡是傷痕!”
宋非寅搖頭:“對此,女婿不敢認!”
“那日恩人救下阿肆,我怎能讓他們再被施家為難,因嶽父時常教導我等,施家以仁德立足,怎能恩將仇報?”
“呵呵呵。”施進卿笑了。
便是這一笑,讓施夫人驚喜,她太了解丈夫,知曉這是要入正題了。
“只是這樣嗎?那為何與我所聽到的消息不同呢?”
“來人,傳物證、人證!”
堂上眾人俱皆回首,見軍士帶來人、物證,連忙退讓開道路。
來人正是兵頭阿輝,以及那一箱財寶。
箱蓋揭開,滿目華貴,令全場震撼。
“講明經過!”
兵頭阿輝連忙跪拜,道:“那一行四人是我在外戍鎮所遇;”
“其人姓周,不知來歷,但聽他言語透露,或是來自海外西洋,甚至有可能去過大食。”
“他求我接洽梁大人的關系,以此求見宣慰使大人,或是要促成什麽買賣……”
“後到巨港城,便拿出這一箱寶物!”
“我不敢私藏,連忙稟報梁大人,可還不待我講明經過,就出了望海閣一事。”
至此,眾人才知曉了狀況。
宋非寅打施二姐,又出休書鬧劇,皆因此人而起。
若要說他為什麽這麽做……
眼前一箱寶物就可以說明問題了。
如此大手筆的商人,必是海外巨賈,宋非寅或是曾見過此人,才要拉攏為己用。
只不過,這個“己用”的己,是他宋家,還是施家,就需要一個定論了。
“非寅,那貴客人呢?”
“他既要見我,我如今就在這裡!”
宋非寅昂首一歎,義正言辭:“父親大人,此事並非如您所見,這箱寶物來歷,我確實不知……”
“而那貴客,也只是一普通海商,並無什麽特殊!”
“在事發當夜,我就送他們離去了!”
話落。
他便閉目不言,再無聲息。
唯有那心中,回憶起那一夜的神跡顯現——
“吾為世上唯一……”
“均衡……”
“你若願遵行吾的道,就需踏過生死之界,經磨難洗禮。”
所行規則,其實很簡單。
隻四字——
遮蔽天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