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天地同壽
宋遠橋也哀歎一口氣,望著看台上的殷六俠,宋遠橋一雙丹鳳眼中憂愁沉鬱,心中愈發堅定,此事必須盡快了結,否則六弟後半生難免鬱鬱不樂。
楊逍目光注視到殷梨亭,他也只能一歎, 武當各俠仁義之名他素來欽佩敬仰,張五俠更是謹守謝獅王消息,為守一個“義”字,寧願自裁而死也隻口不提一字,然世事無常,他於殷六俠手中橫刀奪愛, 現在他不免心中有愧,難以直面殷梨亭。
戰場中瞬息萬變,殷梨亭劍法猶如春雨冬雪, 綿綿不絕,劍光布滿張無忌周身,可張無忌一身真氣充沛豐沃,那劍氣掃去時,張無忌或躲、或閃、或擋、或躍,每每劍氣擦身而過,只差一寸。
殷梨亭將最拿手、最厲害的“神門十三劍”、“武當細雨劍”共八十五招打了個遍,卻仍舊奈何張無忌不得,殷梨亭大聲哀嚎一聲,那一嗓子淒厲悲傷,將他數十年來的苦悶和悲痛全部吐露,他手中長劍一射,長劍順著天上的微光脫手而出,長劍閃爍如虹便往張無忌小腹刺去,劍光凜冽、刺骨之寒。
“不好。”張松溪驚叫一聲,原來這便是殷梨亭苦心孤詣想出的拚命打法,招招不留余地,狠辣無情置敵死境, 同時也將己處於險地。
張無忌正全力抵擋,顧著叔侄之情,招招留有余地,而殷梨亭劍法如綿綿細雨,劍氣綿延不絕,張無忌隻守不攻已是難於抵擋,此時兩人近身戰鬥,只有一尺之遠,長劍霎時脫手而出,張無忌怎能料到殷梨亭會如此決絕拚命,近身之鬥以長劍作為暗器,更是防不勝防,即便反應迅捷,他也很難一時間擋下來。
長劍入肉三分,張無忌手方才至,他右手靈活而至,雙指分開一夾,那如冷電一般的長劍刺勢一止,鮮血沁著劍鋒,一滴一滴落至地上。
張無忌臉上蒼白,長大了嘴巴,眼中不可置信之色,他慌慌忙忙運功一震,洶湧的內力激蕩而出,長劍嗤的一聲飛出去,以更快的速度飛向了殷梨亭。
“好。”殷梨亭目光一凝,口中冷聲叫道,望著迅速飛來的長劍,他右手往前一探,手中綿綿一掌“柔雲綿手”,手臂似水似蛇,又借著柔力握住劍柄,一刹那間突身奔出,劍鋒直指張無忌心口。
張無忌心中難受,他知道自己六叔劍法高明,在諸位叔叔中可稱最強,他若是再不還手,以攻代守的話,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
張無忌乾坤大挪移一運,身子倏地騰躍換影,飛快躍至殷梨亭身後,他顧不得太多,右手迅速擒拿殷梨亭左手,而殷梨亭早就有所防患,張無忌先前對敵之時,一身怪異古怪的神功,他的步法也是詭異神奇,往往出人意料,略顯邪氣。
殷梨亭心存死志,倘若此次報不了仇,自己活著又有何意義,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他目光一狠,已堅定了志向。
殷梨亭手中長劍倏地一轉,又乘著向後一提之勢,回劍便往自己小腹刺去。這一招更是壯烈,屬於武當派劍招,叫做“天地同壽”,卻非張三豐所創,乃是殷梨亭苦心孤詣的想了出來,本意是要和楊逍同歸於盡之用,如今還未見著楊逍,卻要和這個少年同歸了,隻盼諸位師兄弟能替自己完了願,消滅了楊逍。
殷梨亭自紀曉芙死後,只求殺得楊逍,自己也不想活了,是以在武當山上想了幾招拚命的打法出來。殷梨亭暗中練劍之時,被師父張三豐見到,便將這招劍法取了個“天地同壽”的名稱,意思說人死之後,精神不朽,當可萬古長春,實是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悲壯劍招。
“師弟”“師哥”“師叔”,武當派眾人目盡眥裂,發聲大吼道。
殷梨亭劍法奇快,劍早已至了小腹之處,張無忌晃眼間瞧見,一時間又悔又怕,又激動又慚愧,他速度突然爆發,身子一扭,以不可思議角度側身越過,“殷六叔”他隻輕喝一聲,同時一手便抓住殷梨亭的右手,他此刻速度、力量皆是不可思議,殷梨亭隻覺得手被鐵鉗夾住,再不得寸進。
殷梨亭聽到“殷六叔”三字,隻覺語氣極為熟悉,心念一動:“無忌幼小之時,常常這樣叫我,這少年……”他手中長劍一滯,竟是忘了戰鬥,他凝視張無忌的面容,竟是越看越像。
雖然分別九年,張無忌已自一個小小孩童成長為壯健少年,相貌已然大異,但殷梨亭心中先存下“難道他竟是無忌”這個念頭,細看之下,記憶中的面貌一點點顯現出來,不禁顫聲道:“你……你是無忌麽?”
張無忌凝視著殷梨亭,又愧又悔,吞吞吐吐老半天,終究還是說著:“六叔,孩兒便是無忌……”
殷梨亭雙目流淚,當的一聲拋下長劍,俯身將他抱住,叫道:“你是無忌,你是無忌孩兒,你是我五哥的兒子張無忌。”
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莫聲谷四人一齊圍攏,各人又驚又喜,頃刻間心頭充塞了歡喜之情,甚麽六大派與明教間的爭執仇怨,一時俱忘。殷梨亭這麽一叫,除了吳羨、趙敏、何太衝夫婦、周芷若、楊逍等寥寥數人之外,余人無不訝異,哪想到這個舍命力護明教的少年,竟是武當派張翠山的兒子。
殷梨亭又拾起長劍,不顧自己傷痛,猛得衝到楊逍身前,指著罵道:“姓楊的,你這豬狗不如的淫徒,我……我……”喉哽住,再也罵不下去,長劍遞出,便要往楊逍心口刺去。
楊逍負手而立,一襲白袍隨風而動,飄飄然瀟灑的樣子,他卻鎮定如常,悠然平靜視著殷梨亭,不出語反擊,也不動手還擊,完全不像那個智謀武功皆屬一流的楊左使。
突然斜刺裡奔過來一個少女,她化身一個白袍使者,原是藏在令旗兵人叢中,此時見楊逍並不動作,趕緊閃身擋在楊逍身前,叫道:“休傷我爹爹!”
殷梨亭凝劍不前,定睛看時,不禁“啊”的一聲,全身冰冷,只見這少女長挑身材、秀眉大眼,竟然便是紀曉芙。他自和紀曉芙定親之後,每當練武有暇,心頭甜甜的,總是想著未婚妻的俏麗倩影,及後得知她為楊逍擄去,失身於他,更且因而斃命,心中憤恨自是難以言宣;此刻突然又見到她,身子一晃,失聲叫道:“曉芙妹子,你……你沒……”
那少女卻是楊不悔,說道:“我姓楊,紀曉芙是我媽媽,她早已死了。”殷梨亭一呆,這才明白,喃喃的道:“啊,是了,我真胡塗!你讓開,我今日要替你媽報仇雪恨。”
楊不悔指著滅絕師太道:“好!殷叔叔,你去殺了這個老賊尼。”殷梨亭道:“為……為甚麽?”楊不悔道:“我媽是給這老賊尼一掌打死的。”
殷梨亭道:“胡說八道!你小孩子家懂得甚麽?”
楊不悔冷冷的道:“那日在蝴蝶谷中,老賊尼叫我媽來刺死我爹爹,我媽不肯,老賊尼就將我媽打死了。我親眼瞧見的,張無忌哥哥也是親眼瞧見的。你再不信,不妨問問那老賊尼自己。”
當紀曉芙身死之時,楊不悔年幼,甚麽也不懂得,但後來年紀大了,慢慢回想,自然明白了當年的經過。殷梨亭回過頭去,望著滅絕師太,臉上露出疑問之色,囁嚅道:“師太……她說……紀姑娘是……”
滅絕師太嘶啞著嗓子說道:“不錯,這等不知廉恥的孽徒,留在世上又有何用?她和楊逍是兩相情願。她寧肯背叛師門,不願遵奉師命,去刺殺這個淫徒惡賊。殷六俠,為了顧全你的顏面,我始終隱忍不言。哼,這等無恥的女子,你何必念念不忘於她?”
殷梨亭鐵青著臉,大聲道:“我不信,我不信!”滅絕師太道:“你問問這女孩子,她叫甚麽名字?”
殷梨亭目光轉移到楊不悔臉上,淚眼模糊之中,瞧出來活脫便是紀曉芙,耳中卻聽她清清楚楚的說道:“我叫楊不悔。媽媽說:這件事她永遠也不後悔。”
當的一聲,殷梨亭擲下長劍,回過身來,雙手掩面,疾衝下山。宋遠橋和俞蓮舟大叫:“六弟,六弟!”但殷梨亭既不答應,亦不回頭,提氣急奔,突然間失足摔了一交,隨即躍起,片刻間奔得不見了蹤影。
殷梨亭和紀曉芙之事眾人多有知聞,眼見事隔十余年,他仍如此傷心,不禁都為他難過,以武當殷六俠的武功,奔跑之際如何會失足摔跌?那自是意亂情迷、神不守舍之故了。
吳羨親眼見著殷梨亭奔下山去,想來他承受不了現實,他本就是性子軟弱之人,隻當作紀曉芙受楊逍強迫,故而有此一難,哪知……當真是愛得越深,傷的越重啊。
吳羨又瞥一眼好奇寶寶似的趙敏,她瞪大了一雙眼睛,頗有看戲的心態似的,左瞧瞧張無忌被圍簇在武當眾俠之間,右看看明教群雄,還有那跑下山去的殷梨亭,她好看的眸子裡閃爍著靈光,任憑吳羨怎麽也想不出,她小小的腦瓜子裡又在謀劃著什麽。
吳羨輕輕拉一下她的手,殷六俠於他有恩,又是如此重情重義之人,情路還如此坎坷,教人同情,又想起殷梨亭接下來的慘狀,他心中焦急萬分,頗想現在便跟下山去,替殷六俠保駕護航,吳羨心中有些擔憂,遂輕聲問道:“敏敏,殷六俠他不會有事吧?”
“放心吧,沒事的。”趙敏眯著眼賊兮兮笑著,拍著胸脯打包票說道。
吳羨心中有些安心定身,腦海中似想起什麽,又猛然間一驚,倘若殷六俠腿腳不斷,那麽他與楊不悔的感情便可能不會有所升華,他免了斷骨之痛,卻可能少了一段美好姻緣,不知於他是福是禍。
反正只要趙敏不過分得罪武當派就行,免得到時候武當出手對付趙敏,自己又不得不出手相助,屆時陷入尷尬境地。吳羨虛著眼,暗暗想著。
張無忌慢慢站起,說道:“宋大伯、俞二伯、張四伯、莫七叔,恕侄兒無禮。太師父他老人家福體安康。”
俞蓮舟道:“師父他老人家安好!無忌,你……你長得這麽大了……”說了這句話,心頭雖有千言萬語,卻再也說不下去了,只是臉露微笑,熱淚盈眶。
白眉鷹王殷天正得知這位救命恩人竟是自己外孫,高興得呵呵大笑,他一身真氣恢復三成,也趕緊上前圍住,容光煥發、紅光滿面,好一副神氣的樣子。
滅絕師太鐵青著臉,將手一揮,峨嵋群弟子便收拾本教弟子的屍體,跟著她向山下走去。崆峒、華山、昆侖三派攜死扶傷,跟著離去。
丐幫弟子也盡皆柱棍執拐,隨著人群,眾人窸窸窣窣正要下山。
“嘿嘿,各派弟子雄赳赳的來,卻要灰溜溜的走,我明教只有曾少俠一人,卻可當七大派百人、千人。”或許是見著各派氣勢低沉的離開,那厚土旗掌旗使顏垣趾高氣揚大喝道,生怕各派弟子快速離開了,聽不見這句話似的。
“嘿嘿”“哈哈”“嘻嘻”諸位五行旗弟子都捧腹大笑,場面鼓噪喧嘩,各派人馬聽了羞愧不已,都行色匆匆快步離開。
顏垣雖然矮小溜圓,然為人極為雞賊機靈,向來吃不得虧、上不得當,此番各派圍攻光明頂,明教弟子損傷慘重,他後土旗的兄弟一馬當先,更加是傷亡慘重,他小人得勢,料想各派已經無膽再戰,如何能咽下這口惡氣,不吐不快,遂說出來惡心諸派門人。
武當眾人還未離開,眾俠皆是皺著眉頭,投來目光,連一向頗有氣度威嚴的宋遠橋,他眼光閃動,卻是不悅,又看著眼前的張無忌,終究是吞下了這口氣。
峨眉滅絕師太咬牙切齒,臉色陰沉如水,雙手狠狠握拳,十指已深深嵌入掌中,鮮血緩緩滴落而下。那凶戾惡狠、陰氣沉沉的氣勢,直壓得一眾弟子喘不過氣來。
“顏垣。”楊逍臉色一變,心中暗罵“豬隊友”,更是大喝一聲,那一嗓子憤怒有力,對顏垣更是直呼其名諱,並不留情面。
顏垣也臉色變得步塊,身子扭向楊逍,楊逍雖為光明左使,目前明教第一人,然五行旗向來不服於楊逍,他與楊逍爭鋒相對,並不害怕。
(本章完)